聞言,韓傾沉默了


    而站在不遠處的韓炎手一抖,手中劍咚的一聲落在地上,與此同時,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神情不複剛剛,眼中除了悲傷,剩下的隻有恐懼


    韓淩芸卻是沒看他,隻是他落下的劍分外眼熟


    劍體纖長,握把偏細,劍鞘雕文刻鏤,很是美觀,更重要的是,這是把輕劍,不是男人能用的順手的


    “好劍,名什麽?”韓淩芸問道


    韓炎戰戰栗栗的,渾身都在發抖,他下意識拿起劍想要藏起來,卻被韓淩芸手指一勾,將劍搶了過來


    握住劍的那一刻,源源不斷的靈力從劍中傳來,像是在與她示好,當然她也不會真的不記得它


    “君懷。”顧晨走到她麵前,按住她的手,想要將劍拿回,可無論他使了多大的力氣也無法將其手指掰開,他抬眸望去,隻見這個美如謫仙般的道友竟是正淡淡望著他


    那眼底有著太多他不明白的情緒,或許是心有靈犀,顧晨意外的被這眼神刺痛了下,一個詭異而荒謬的想法從他腦海中冒出


    “此劍,甚好。”韓淩芸輕笑了下,鬆開了手:“不過並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拿什麽呀!”顧晨身旁的男子上前一步,將劍丟給韓炎:“自己的劍自己拿,況且這位道友,你分明是有自己的劍!”說罷,他指了指韓淩芸腰間的劍


    韓淩芸點了點頭:“道友說的是,我不該如此。”


    被這麽溫柔的回應是他沒想到的,男子啞然失笑,不再說話了


    顧晨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出什麽來,可沒等韓淩芸疑惑,他便移開的視線:“萬小友,你來帶路吧。”


    那手握弓箭的男子微微向前探身,和顧晨低語了幾句,他們的對話小而輕,且用了靈力加持,韓淩芸並聽不到


    過了會兒,那位萬小友朝她一笑,男子手腕一抖,手中一展橫幅隨之掉落,精美絕倫的皇宮圖霎時出現在眾人眼前,他朝畫中一指:“我叫萬戚遲,蘇小姐請。”


    這畫卷倒是和齊恒常用的絕情峰山水畫頗為相似,韓淩芸想也沒想,將手伸入畫卷之中,一瞬,天旋地轉


    ……


    “這位是……?”


    韓淩芸眨眨眼,有些茫然,現在的皇宮和百年前當真是不同


    她朝聲音方向看去,此時她正在卷簾處,撥開珠簾,入目便是一個神色凝重的男子,他聞聲站在珠簾後,韓淩芸稍掀開簾,便能看清他


    這大概就是新帝了,韓淩芸晃神片刻,總覺得這人和那個誰實在太像了


    大概是子嗣,她想著,皇帝輕咳兩聲,將她迎入了皇宮


    “顧晨叫你來的?”他問道,話語間並未稱之為使者,大約是太熟稔了


    “你就不怕我是來殺了你,取而代之的嗎?”韓淩芸問道


    皇帝步下一頓:“也好。”


    他話音剛落,身後忽地一涼,腰後的位置按了一把利器,刺破龍袍,挨在皮膚間,冰涼刺骨,卻並未傷及


    “嚇你的。”韓淩芸將匕首收回,看著破了個小洞的龍袍,她忽然笑道:“你真的不怕死?”


    “活的太久了,未免有些無聊。”他道,尋到一處窗邊安靜的坐了下來,他抵開木窗,窗外恰好滿園春色,亂花漸欲迷人眼,美不勝收


    韓淩芸沉默的坐在他不遠處,過了許久,皇帝終於開口道:“叫什麽名字?”


    “蘇君懷。”


    “甚好。”


    “你知道顧晨他們為什麽沒來嗎?”韓淩芸食指輕敲了下桌麵,皇帝隨之看了過來,眼睛隨著那輕叩的手指晃動著,答道:“你是衝我來的?”


    “他們死了?”


    “沒有。”韓淩芸實話實說:“以我的能力還不足以殺死他們。”


    皇帝揉了揉眉心,他雙目清明,人到中年仍不缺皮囊,仍有著年輕時的俊氣,他疲憊的歎了口氣:“那…是為了什麽?”


    “我想要韓家主的那把寶劍。”


    “韓炎那把,你奪來就是你的,何必尋我?”


    “不對。”韓淩芸手掌敷在桌麵上:“韓炎的那把未情我會拿到的。”


    “隻是不知這皇宮裏到底有沒有留著我的清心劍?”


    半晌,屋外枝頭落著的飛鳥撲棱棱飛走,抖落下一小片花瓣,宜人美好


    良久


    “原來你是來找劍的。”皇帝親和的笑著,韓淩芸回以微笑,現世太平,和這位明事理,善人心的明君脫不了幹係


    誰會想到,隻是換了換君主,就能有這般美好平定的天下呢?


    “這些年有很多人慕名而來,但我從未給過任何人,除了現今韓家主需一把寶劍鎮宅,不然我未情也不會拱手讓人。”


    他緩聲道:“清心劍的確在我這兒,可你並非韓家人,我不能給你。”


    “如果給了你,那麽真正需要這把劍的人便不會來了。”


    韓淩芸道:“跟傳聞一樣,你是個明君。”


    皇帝笑了笑:“很多人都這麽說,我不覺得我是明君。”


    “這世上還有太多腐朽肮髒的黑暗,我看不到,但並不代表沒有。”


    “它們鏽跡斑斑,藏在無數個角落,藏匿在人心深處,如果沒有王法的壓製與約束,那麽我想,百年前所發生之事,會發生在這不久的將來。”


    “不能將世間所有的不公與苦難去除,我何以稱之明君?”


    韓淩芸看著他,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要不要做個交易?”


    她眉眼彎彎,久違的笑了起來:“一個很小的交易。”


    “……”


    大門被忽地推開,珠簾劇烈抖動著,發出呤呤響聲,顧晨是提著劍來的,隨之而來的便是萬戚遲,二人張望著,在見到皇帝安然無恙的撐著頭看向窗外,這才鬆了口氣


    “還活著。”皇帝並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外麵的美景:“外麵的花開了百年了,盛極而衰,衰而複興,周而複始,還是一樣美。”


    顧晨大步走上前去,將劍收了起來,順勢坐在對麵,擔心道:“沒對你做什麽吧?”


    皇帝笑了笑,展開腰後的破洞:“還是我太有魅力了,沒痛下殺手。”


    萬戚遲冷哼一聲:“本來就不是來取你命的吧!裝模作樣,我和顧晨都以為要換新帝了!”


    皇帝拉長聲音哎了一聲:“我還是能活很長時間的,這日子過的雖然無聊,但不至於換人。”說罷,他挪動了兩下:“況且,這皇帝的位置還沒坐習慣呢。”


    對於皇帝這般性格,二人大概是早就習慣了,萬戚遲更是用力翻了個白眼,不想再去看他


    顧晨思索片刻:“所以,找你來是要清心劍嗎?”


    皇帝沒說話,隻是靜默了片刻,道:“如何說?”


    顧晨道:“在路上的時候,她看中了未情。”


    “何人不知未情是百年前韓夫人的佩劍,自二人身隕,這些年多少修道者頻來取劍,大多都冒充韓淩芸的身份來要,可總紕漏百出,僅憑你一人足以看出。”


    “可這一次,可謂是下了功夫……”顧晨難的冷了臉色:“蘇家當年被滅門之事,活下來的隻有蘇家直係血脈的蘇宴,可在百年前那場魔族亂戰中早已魂飛魄散,至於......這次出現的蘇君懷,想必對韓家十分了解,不然不可能做出這種舉動。”


    萬戚遲道:“就好像……她也很了解這裏的一切。”


    顧晨點點頭:“她從入了京城起我就發現她了,是從茶樓的一個屋子裏用極其詭異的陣法傳來的,雖陣法並未在短時間內消散,但卻難以探尋其內部究竟來自何處。”


    “以她的修為,除非是高階陣法師,不然何人也做不到瞞天過海……”


    “你是說,有人在背後幫她?”皇帝問道:“會是誰?”


    顧晨一拍桌子,一個答案呼之欲出:“齊恒仙君和齊雲早已隱世而居,魔族那邊我還有聯係,除了當時誰也尋不到下落的韓淩芸,那便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韓家了。”


    皇帝點點頭,又皺眉道:“也對……也不對……如果她真的活著,為什麽不回來?”


    此情此景,顧晨隻想到了一種可能:“羞於見人。”


    “總之……”皇帝搖頭:“你們要是想尋蘇君懷問個清楚,那就去一趟安陽村吧?”


    二人皆是驚異,何人不知安陽村處於天裂最近處,地處京城最外圍,大多都是別國趕來的難民———當然現在能真正稱之為國的,也就隻有京城了


    “她說她要修補護城陣,如果成功的話,她要我將清心劍拱手讓她。”皇帝道:“護城陣法早已岌岌可危,除了齊恒仙君和當年的韓家主,誰也無法修補或重建,如果她真的成功了,那我京城倒也不虧。”


    “對吧?”


    ......


    安陽村坐落於京城最外圍,是這百年難民聚集的村落,朝廷給他們批了足夠的大的地,又派人開墾荒地,這才將京城的範圍擴大了些。但護城陣並不會因京城的範圍而擴大,因為生活在京城外圍的安陽村極易被天裂的魔氣而侵蝕侵害


    先是從家畜,再是人


    這地方顧晨他們並沒少來,但魔氣並非是一朝一夕就可消除的,曆代的人們都用陣法阻擋,當然蠻荒此地也不例外,天裂無法消除,護城陣岌岌可危,人們生活在狹小的空間中,越發的不足


    韓淩芸執劍橫在一頭豬的背上,這場麵著實有些可笑,但這頭豬卻是這戶人家等著過年的口糧


    “求求大仙救救俺家豬仔,沒了這母豬,小仔都喝不到奶,全都會餓死的!”


    “感謝朝廷,派仙人來救命呐!”


    “……”


    所幸魔氣稀薄,人體可稱之為半靈體,魔氣這種東西的存在即是誕幻不經,而魔族的存在卻是以蠻荒的開國始祖———孟緣,也就是南冥君所一手開創


    而魔族的誕生損心損性,害人神誌,與仙道背道而馳,故被稱之詭道,邪魔外道


    隻見韓淩芸念了幾句,豬身上的魔氣漸漸消散,那副懨懨的模樣在魔氣離體的瞬間消失了


    “太感謝了!”


    那戶人家抱著豐滿肥碩的豬,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仙人……謝謝仙人……如若不是你,俺家恐怕連年都過不去了……”


    村民紛紛拿出果子招待她,韓淩芸一一拒收,仙人吃不得凡間物,她耐心的向村民科普著。這些人沒讀過什麽書,隻知仙人與他們凡人是不同的


    “不,我也是人。”韓淩芸正色道


    “那嚐嚐俺家新摘的瓜,甜的很!”


    “你那瓜看著就不甜,還是嚐嚐俺家煮的粥,清淡,是仙人能吃的!”


    眾人七嘴八舌,更有甚者抱著雞便來了:“仙人,俺家給你殺肉吃!”


    韓淩芸哭笑不得,拒絕也不是,接受也不可,正一籌莫展時,一隻手橫了過來,將那些雞鴨魚瓜全都擋了去:


    “鄉親們,我們真的吃不得這些,好意心領了!”萬戚遲揚著笑道:“這是我們朝廷新來的蘇君懷,跟我們是一樣的,不用跟我們客氣。”


    眾人麵麵相覷,還是出了個領頭人道:“我們都知道嘛,看著麵生,不知道是你們的人啦!”


    “好啦好啦,那大夥散了吧!”萬戚遲將他們喊走:“若是再有人得病,第一時間上奏朝廷哈!”


    人一哄而散,安陽村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韓淩芸捕捉到了一個“病”字,詢問道:“什麽病?”


    萬戚遲打著哈哈道:“你跟他們說什麽魔啊靈啊,道啊,他們不懂的,隻知道生病了,需要仙人來治病。”


    顧晨忽然道:“都處理好了?”


    韓淩芸點了點頭


    她收起劍,手一抖,劍已然碎了半截———因為魔氣的入侵,這把鐵劍已經被侵害的無法使用了


    韓淩芸看著斷掉的劍,索性將剩下的劍鞘隨手處理了,正當她打算離開時,顧晨的手搭在了她肩上


    不過一瞬,她連忙側肩躲擋,警惕的看著對方


    “別擔心,隻是看看你有沒有被影響到。”顧晨收回了手,指了下斷掉的殘劍:“修仙人一開始可能並不會驅散魔氣,而是將其引入靈體中再加以調整,進而將魔氣淨化,但總歸是有損靈體的。”


    他說的十分誠懇,韓淩芸搖了搖頭道:“京城外魔氣橫生,我卻也走遍太多地方,無礙。”


    顧晨道:“你來此地,不僅僅是為民除害吧?”


    “不然你們來找我?”韓淩芸彎了彎眉眼:“當然我還有其他事。”


    “什麽事?”萬戚遲攥緊拳頭上前一步道:“敢對京城下手,我必不會放過你!”


    顧晨按住萬戚遲,阻止他過於急躁的個性:“君懷不會的。”


    韓淩芸眨了眨眼:“太親切了。”


    顧晨咳嗽一聲,道:“蘇君懷,你是來找人的吧?”


    “從何說來?”


    “你說要修補護城陣法,可唯一精通陣法的人也便隻有齊仙君了,而其早已隱世而居,誰人也找不見他,你這般著急的趕來安陽,恐怕是確認人就是在這兒。”


    顧晨正色道:“而且,我其實已經知道站在你身後的人究竟是誰了。”


    韓淩芸摸了摸下巴,顧晨這人倒是聰明,經營算計頗為在行,能猜到這些恐怕從一開始就對她有所懷疑


    雖然她自認為自己演技很好,但在問題逼到麵前時,她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下


    “你背後的人……”顧晨緩聲道:“是個既與韓家相識,又對京城熟悉,況且生活在百年前最富有的街道內,你的說辭漏洞百出,蘇家早已被滅門,京城何來蘇家的一席之地,你倒是說說你這個生活城外的旁支怎麽與韓家攀上關係的?”


    韓淩芸自圓其說:“自然是與齊仙君相熟,況且你又怎知道我與韓家不相熟?”


    “你又沒去過峰內,你又如何得知我?”


    顧晨被問住,咬緊牙關擠出一個名字———


    “……”


    “……”


    韓淩芸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麽僵硬,而正是這短暫的失神,給予了顧晨莫大的自信,他像是抓到了把柄,強壓興奮道:“如果我沒想錯,韓淩芸此人應該是還活著,並且被你囚禁起來,你這些年就是為了拿到劍,籌劃百年,直至現在,你漏洞百出,全身都是破綻!”


    萬戚遲拿出弓,搭箭而上,蓄勢待發:“你果然是有目的的!”


    韓淩芸索性真的沉浸在這等震驚中,待她想通後,卻覺得可笑無比,但她卻是笑不出來


    長久的等待和希望,不應在她這裏破滅


    “囚禁?”韓淩芸搖搖頭,輕笑一聲:“你倒是異想天開,異想天開到……”


    她遲疑兩秒,道:“猜對了。”


    顧晨表情變幻,道:“所以她並沒有死,那場雷劫她扛過去了。”


    “沒有。”韓淩芸道:“她沒扛過去。”


    “也確實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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