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氣息,月竹嶺地勢崎嶇,竹山環繞,竹林高聳入雲,遮蔽了大部天光。


    他踩在枯葉上,細微的聲響驚起飛鳥,震落幾片竹葉。


    透過竹影與薄霧,看見一個暗影。


    蕭珩之低聲啟唇,語氣卻透著幾分審視:“受了那麽重的傷,沒想到今日就看著無礙了。”


    暗影轉身,向他走近。


    沉默片刻後,開口道:“是你救了我。”


    蕭珩之眼角微挑,不鹹不淡地開口:“是,你要如何報答?”


    暗影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平靜地回答:“今日起,我可任你差遣。”


    毫不意外,他料到了此人的回答。


    蕭珩之微微一笑:“好。”


    前世他也在此遇到此人,可不一樣的是,前世他將此人放走了。


    隻因與他對視的瞬間,便知道他是從獸場逃脫的赤奴。


    赤奴,是最下等的奴隸。


    自小圈養,被訓殺人手法,血肉相搏,互相殘殺,活到最後的,會被送去獸場與獸廝殺,供權貴押注,豪擲千金。


    那是蕭珩之曾丟了半條命才逃離的地方,是他的夢魘,他不想再沾上半點關係。


    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


    隻是沒想到後來,薑娩做了太子妃後,他又義無反顧地紮了進去,回到了那個煉獄中。


    ......


    他回過神,看著眼前的人,問:“我姓蕭,名珩之。你可有名字?”


    他搖頭。


    蕭珩之輕捏著指節,心想,這倒也正常。


    赤奴大多都是編號為名,整日提防被殺,過著朝夕堪危的生活,不是誰都像他這樣記得自己叫什麽。


    他思索片刻後,笑道:“破籠驚鳳,獸醒歸野......今後,你就叫歸野。”


    “歸野......”暗影喃喃念了一遍,接著說,“是。”


    蕭珩之看他的態度,眼中流露一絲滿意。


    又接著說:“你身上的傷還未好全,但既已經能行走了,現下便有一事交給你去做。”


    “什麽?”


    “幫我找個東西,此物對我尤為重要,然後再去幫我做一件事......”


    接著貼近歸野身側耳語。


    片刻後,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歸野很快消失在竹林。


    微風拂過,竹林輕聲搖曳,一滴雨點落在蕭珩之手背。


    他仰起頭,眯眼透過竹葉縫隙看了看天色,陰雲密布,烏壓壓地低垂著,似是大雨之兆,隨時會傾瀉而下。


    他口中喃喃:“真是天助我也。”


    ......


    馬車一路輾轉,薑娩和叢霜躺在絨毯上睡了一覺。


    外頭的風卷起簾子,薑娩醒來打了個寒顫,睡意散開。


    她揉了揉眼睛,問車夫:“離最近的鎮子還有多遠?今夜能趕到嗎?”


    “回二小姐,過了這片竹林不遠就是鎮子,今夜應能趕到。”


    薑娩抬眼看向前方,一片幽暗的竹林,層層疊疊的竹影在微弱的光線下交錯。


    她心裏莫名湧起不安,可這是去拙月山莊的必經之路。


    叢霜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見她坐在一旁揉眼睛,關切地問:“小姐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薑娩搖頭:“無妨,想來是睡太久,眼睛有些脹痛。”


    “入夜了涼,小姐再披一件外衫得好。”


    說罷,她拿起一件外衫給薑娩裹上。


    突然,一陣馬嘶劃破寧靜,馬車重晃了一下,緊接馬夫的驚叫聲響起。


    薑娩心中一緊,扶穩身子,猛地推開轎門,隻見一蒙麵黑衣人,刀光閃爍間割斷了連著車轎的韁繩。


    看見她的那刻,那人習慣性想將刀刺過去,千鈞一發之際,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刀鋒淩空一轉,收了刀。


    緊接著翻身一躍坐到馬背上,策馬離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薑娩隻來得及瞥見他一閃而過的身形,甚至連他的眼睛都沒看清。


    馬夫被踢下了一旁的山崖,薑娩連忙回頭確認叢霜的安危。


    “叢霜。”薑娩喊了一聲。


    無人應聲,轉頭看她已嚇得失了神,僵坐著。


    薑娩忘了,叢霜此時還隻是個小姑娘。


    她走進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這才回過神來,大喊一聲:“小姐!你沒事吧!”


    薑娩搖頭:“我無事,方才那人看樣子隻是想要馬,並不想傷人。也許是趕路或逃命......”


    她歎了口氣,又說:“怪我,想著要經過幾處村鎮,帶侍衛會引人注意。沒想到會碰上這等江湖人士。”


    叢霜著急地問:“那現下如何是好?三日後就是宴會了,沒有馬了,如何趕得到?”


    薑娩扶額思索片刻,凝眉道:“此路是去山莊的必經之路,除了我們,定然還會有別人經過,屆時你我前去求助,應當會有人願意幫的。”


    叢霜點點頭:“好,我這就下去等著。”


    她說完見薑娩臉色不對,嘴唇發白,還一直捂著頭。


    “小姐,你這臉色好似不對勁,快坐下歇著。”


    她伸手過去扶,摸到她的手臂熱得不正常,連忙探了一下額頭,燙得像是被火烤過。


    叢霜驚慌失措地拉著她到榻上躺下。


    薑娩這病症來得急,很快就開始頭痛欲裂,腦子裏似一團漿糊。


    叢霜見狀,連忙給她服下袪熱的藥。


    可過了許久,薑娩的身子還是很燙,甚至整個人都閉著眼說不出話了,比方才更要嚴重。


    眼看天色全黑,此地又前後不著村。


    叢霜難受得快要哭出來,隻覺得是自己未將小姐照顧好,才令她受了風寒。


    適時,淅淅瀝瀝的雨水砸下。


    轎子外頭狂風大作,轎門被吹得來回扇動,燭燈熄滅。


    叢霜起身去關門時,一道閃電落下,隱隱看到竹林深處有一人影朝這邊過來。


    她頓時將心提到嗓子眼,擔心是歹人又來了。


    她關了門後飛快用絨毯把薑娩遮住,手裏握著木棍,眼睛死死盯著轎門。


    雨聲風聲不減,她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繃緊身子緊張得發抖,一直把薑娩護在身後。


    過了許久,傳來敲門聲。


    接著隻聽外頭人聲。


    “叢霜,是我。”


    這個聲音她很熟悉,她心下一驚,連忙撲過去將門打開。


    看清來人時,頓時卸力癱軟在地。


    “蕭姑爺......”叢霜喘著氣,眼中的淚這才滾下來。


    “出什麽事了?”蕭珩之將沾了水的外衫脫下。


    叢霜來不及解釋,抹了抹眼淚:“您快看看小姐吧......小姐她......”


    蕭珩之心一緊,三步邁作兩步進去。


    他方才在竹林中等了許久,以他對薑娩的了解,被搶馬後定會出來探視周遭,但卻一直未見身影。


    他心下隱隱覺得不對勁,這才過來。


    果然,掀開絨毯一看,薑娩整個人燙得不像話。


    “可有給她用藥?”


    叢霜點上燭燈,取出藥箱,拿出藥說:“袪熱症的藥,方才給小姐吃了一粒。”


    蕭珩之將藥拿過聞了聞,藥沒錯,可為何還不見消熱?


    難道?


    他問叢霜:“二小姐可是來葵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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