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掃邋遢。


    岑濟一大早就去了趟公社,排著隊理發,遇到不少熟人,比如說騷包的小左。


    “喲!”岑濟上下打量著他,嘴裏發出怪叫:“這還沒過年呢,怎麽穿上新衣服了?”


    小左纏著理發師傅要了點摩絲,在頭上抹來抹去:“怎麽的?就許你說媳婦,我就不能穿點好的?”


    “拉倒吧,正月十八記得跟小李一起來吃飯!”


    小左應了一聲就準備騎車上路,岑濟看他縮脖子跺腳的,不禁笑罵:“你是真要風度不要溫度啊,連個圍巾也不戴!”


    “大哥你就別笑話我了,我那圍巾都丟在家裏了,這手套還是找小李借的呢!”小左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


    “你等我理完發,上我家去一趟!”


    這個年代的理發師傅那可是相當牛掰,一個公社就一個理發鋪子,開在供銷社旁邊。


    去理發的人可不能像後世那樣隨便吆喝人家,那可是正正經經的“八大員”之一。


    後世不少上了年紀的人去剪頭發,還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理發員同誌”,把tony老師、創意總監什麽的搞的一愣一愣的。


    理發店裏刷著白漆,彈簧椅子隻有一個,靠牆擺著一溜長板凳,理發員同誌正拿著手推子有條不紊地生產著平頭。


    理發一次一角五分錢,在農村也算得上是筆支出,有些社員都是自己在家拿剪子來,有些講究的人,像幹部、老師這些,都會特意花錢來剪。


    岑濟坐在椅子上,理發員從一個小桶裏拿出豬毛鬃刷,在頭上、脖子上來回倒騰了幾下。


    “天冷,噴水了哈!”理發員手拿著噴壺,噗呲噗呲噴了起來。


    無論這時代怎麽變幻,理發師傅的手藝總是與自己想要的效果大相徑庭。


    “師傅,不要這麽短、這麽、這!”岑濟看著手推子哢擦哢擦,一個標準的毛寸就出來了。


    “小夥子!這樣才好,多精神呐!”理發員用幹棕毛掃了掃岑濟脖子上的碎發。


    “就是,小夥子就得精神,腦門子亮出來才好看!”


    “頭發長了長虱子,晚上咬的你睡不著!”


    岑濟欲哭無淚,自己花了幾十塊在“風剪雲”理發旗艦店剪的發型就這麽沒有了。


    天上陽光明媚,似乎是老天爺這幾天也高興了起來,把大地都照的亮堂堂、暖洋洋的。


    地上的積雪仍舊沒有化開,但是也不影響人們出行,小左騎著自行車帶著岑濟回了芙蓉生產隊。


    “同誌們,這一年到頭了,今天幹完就歇業了,有什麽貨到明年再來吧!”


    周有才,哦不,周廠長(代)站在副食品廠門口朝著前來買瓜子的商販們打招呼。


    這幾天雪一停,副食品廠門口的商販仍舊絡繹不絕,不過社員們都沒有什麽心思繼續搞生產。


    畢竟前幾天才分的紅,那麽多錢在手裏頭,家裏過年還得收拾,哪還有功夫顧得上掙錢呐!


    “什麽事也不能耽誤我們過年!”


    周有才在去社員家裏動員開工的時候,這是他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幾千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是這麽延續下來的,一種已經寫入中國人基因裏的生活方式,就這麽穿越三山五嶽、江河淮濟,把十幾億人牢牢的係在一起。


    年是什麽呢?


    是大紅的對聯?是劈啪作響的鞭炮?是一身嶄新的衣裳?還是那一桌氤氳著四季流轉、溫情脈脈的年夜飯?


    又或是長輩遞來的壓歲錢?是幼孩嘴裏含著的半隻雞爪?是夫妻倆似喜還嗔的嬉笑打鬧?還是一扇隔絕寒風的大門後全家團聚的和睦喜樂?


    “那不是你們學校劉師傅嗎?”小左出聲打斷了岑濟的心中感慨。


    抬眼望去,岑濟家院子門口站著個戴著棉線帽的老頭,腋下夾著著掃把、簸箕,小臂上搭著著抹布,肩膀上架著蘆草撣子,不是劉拐子是誰?


    “校長,你可算回來了!”劉拐子哈了哈氣就迎了過來。


    “劉師傅你這是來幹嘛?”


    “二十八,掃邋遢!支書前幾天跟我說了,今年我跟你一道過年,順便給你搭把手,把家裏衛生打掃一下!”


    岑濟哈哈大笑,自己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呢,魯求英想的倒是周到,有劉拐子幫忙,自己家總算不能稱作狗窩了吧?


    開門把劉拐子和小左放了進去,岑濟去房間裏拿了兩個塑料袋交給小左:“內蒙的同學寄來的,正宗的羊絨圍巾!”


    “大哥!這真是給我噠?”小左樂得咧開嘴:“我真想跟你結婚呐!”


    “去你的!”岑濟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一條帶給小李,一條你自己留著!”


    小左嬉皮笑臉地跟岑濟做了個鬼臉,說著明年再見,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一路風馳電掣,鏈條都給他踩得哢哢響,終於是趕在李子誠出發前把圍巾給了他。


    李子誠一把接過,高興地蹦了起來:“這可真是好東西,比毛線織的細密多了,多軟和!”


    “那你怎麽不戴?”小左指著他笑:“哦,我知道了,你是要送給心上人戴吧!”


    “嘿嘿!那人家不是給我織了雙手套嘛,我本來還想送她一本詩集來著,這下詩集可以留著下次再送了!”


    李子誠摸著圍巾傻笑,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一樣拍了下腦袋:“啊呀,光顧著高興了,我得趕回家幹大掃除呢!”


    小左也不停留,眼瞅著已經是九點多鍾,踩著自行車就往縣城衝。


    “這小子,說我不戴圍巾,你自己不也不戴嗎?”李子誠看著一騎絕塵的小左嘟囔。


    左青峰靠在文化宮的牆上,腦海裏一直在重複岑濟這些日子給他灌輸的理念:


    不要做舔狗!你就是之前把姿態放的太低了,讓別人覺得你很廉價,女孩子嘛,哄哄就行了,可不能再舔了。


    想著想著,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荒山古廟的夜晚,岑濟搖著左青峰的肩膀:“答應我,不要再做舔狗了好不好?”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個小姑娘挎著個軍綠色的包一路小跑,忽的一下在左青峰麵前定住。


    “啊?沒事、沒事,我也是剛到!”左青峰看清來人,先是一愣,接著把手裏的江米條遞給了她。


    “姚老師,你家不是在縣城嗎?”


    “是啊,我早上幫我媽媽洗衣服來著,你看我這!”姚青青把兩隻胳膊伸出來給左青峰看,上麵還套著兩個護袖。


    姚青青就是上次在代銷店買鋼筆的小姑娘,丘城公社的老師,小左借著鋼筆的由頭,跟姚老師搭上了線。


    兩人這段日子沒少見麵,不過都是借著趕集的空檔互相說會兒話,像今天這樣特意出來倒是第一次。


    “我幫你摘掉吧!上麵還有肥皂泡呢!”小左倒是一點不避嫌,直接就要上手。


    “哎呀,不用不用,我過年還得穿這個衣服,可不能弄髒了!”


    “你沒有買新衣服嗎?”小左這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這自己怎麽就亂說呢,誰家也不能年年穿新衣啊!


    “害!我一個表哥正月裏結婚,找我媽把布票全借走了,誰讓他家辦大事呢!”姚青青倒是毫不在意。


    兩人說說笑笑地走進了文化宮,今天這裏放電影,人山人海的,門口全是攤販。


    賣油炸貨的、賣針線包的,還有挑著稻籮賣次品帆布鞋的,哪個攤位前都擠滿了人,整條街道都擠得水泄不通。


    一個裹著大棉襖的男人左右張望,用手按著帽子走向一處賣菜的攤子。


    “大哥,這裏人多,比十字街那邊還熱鬧些!”男人用手掏了一把荸薺,麵不改色地朝著攤主低聲說道。


    攤主頭上蓋著個瓦片帽,扯出一個破袋子,往裏麵裝了幾把荸薺,熟練地拿起秤杆稱了一下,隨手丟給那漢子。


    “記著,鬧將起來之後,別管那些癟三怎麽折騰,你隻盯著賣雞的、賣魚的,那個賣鞋的交給我!”


    “我覺得搞活經濟還是很有必要的嘛!”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指著文化宮門前的攤販群笑道:“隻要交足份額,多餘的作物、農副食品,都可以拿來交流!”


    “省裏肯定是要把這個市場搞下去的,縣裏那幾個死腦筋根本就感受不到市場的活力,什麽一放就亂,我看好得很!”


    兩個幹部模樣的人在旁邊點頭,連聲稱是,其中一人插了一句:“還是得設個管理處,不然這秩序和衛生上,確實還有待、有待改進!”


    那人說完,走到路邊草叢上,把鞋底在草皮上來回蹭了幾遍,搓下不少魚鱗、魚內髒來。


    “唉!你這話就說的差了,我們要相信市場的力量,市場具有自發的調節作用,價格高了賣不出去,自然就降價!”


    “環境差了沒人來,他們自然就會把衛生打掃起來,這攤位亂擺影響通行,那市場會---”


    一輛拉白菜的板車一個沒收住,直衝這戴眼鏡的人溜去,好險沒給他衣服創開線,拉板車的男人趕緊過去賠罪。


    “你這個小同誌!怎麽拉車也不好好拉,這要是撞到人怎麽辦?”眼鏡男習慣性的一叉腰,就開始批評起來。


    “打投辦來啦!”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攤販們聞言立刻大叫起來,紛紛卷起鋪蓋,推著板車慌不擇路四散而開。


    這下那個拉白菜的板車也顧不上給眼鏡男道歉了,一把推開眼鏡男,拉著板車見縫就鑽。


    眼鏡男被這拉板車的一推,直接就摔倒在地,好一陣摸索,才把眼鏡戴上,嘴角氣的直哆嗦。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我不是說了,這年前幾天打投辦不準擅自行動,怎麽沒有人跟我報告?”


    後麵跟著的兩個幹部趕緊上前把眼鏡男護住,三人避著人群往大馬路上跑去。


    文化宮外,幾個歪帶著帽子的漢子,正一個勁的追著攤販跑,逮到一個就把貨物和錢款扣留。


    攤販們見著這群凶神惡煞也是個個六神無主,胳膊上大紅的袖箍讓他們無可奈何,自認倒黴算了。


    恰好此時賣荸薺的攤主迅速撇下攤子,扯出一個破麻袋直奔賣帆布鞋的攤販奔去。


    賣帆布鞋的老周也是慌得不行,自己跟滬城那邊廠裏好不容易拿了一批貨,就趁著過年前大賺一筆過年呢。


    前幾天都賣的好好的,眼見著要過年了,家裏老婆都讓他別出門了,可自己數著前些日子賺來的錢,心裏發了狠,一股腦兒把存貨全都挑了出來。


    畢竟國營商店裏買鞋可都是要票的,自己的鞋雖然有的沒打眼、有的鞋底斷,可是自己不要票啊,誰不想過年給小孩買雙新鞋穿!


    一上午的功夫,就把鞋子賣了個七七八八,腰間的錢袋子裏裝的是鼓鼓囊囊。


    今天自己可是把前一陣子賣的錢都帶來了,準備收了攤去找人倒騰一輛自行車來騎騎,以後就不用挑擔子來賣鞋了。


    哪知道都快準備收攤了,攤上打投辦來搞這麽一下,急的老周慌忙收拾起來就順著人群往外跑。


    這下子整條街道可就成了人擠人,不少人鞋都被踩掉了,賣東西的、賣東西的,全都被裹挾著朝四處湧去。


    過了半刻鍾,城關派出所終於派人來了,又是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人流疏導開。


    “咦?這街上的人都哪去了?”姚青青跟小左此時剛好看完電影出來,眼瞅著大街上一個人影都見不到,兩人臉上寫滿了疑惑。


    “這才幾點啊,怎麽全都收攤了?還想請你吃碗餛飩呢!”小左一臉可惜的樣子。


    “好啦,我也該回家了,江米條吃了不少,肚子一點都不餓!”姚青青笑了笑:“我媽還讓我早點回家幫忙呢!”


    “等等!”小左靦腆地拉住姚青青,從挎包裏摸出早上岑濟剛給他的圍巾來:“這天挺冷的,你把這圍巾戴上吧!”


    “啊?”姚青青有些不知所措,小左手裏的圍巾是大紅的羊絨圍巾,顏色比現在的產品都要鮮豔,看上去頗為喜慶,。


    “這、這我不能要,這一看就很貴重,你、你自己戴吧!”姚青青把圍巾推了回去,頭低著不敢看,生怕自己會忍不住抓在手裏摸一摸。


    “這是我一個朋友送的,這個顏色太紅了,我一個男的戴不合適!”小左堅持把圍巾塞進姚青青手裏。


    姚青青還想拒絕,小左倒是比她還急:“怎麽了?是這圍巾不好看嗎?”


    “不不不,好看,我在陵穀就沒見過這樣式的圍巾!”


    兩人膩歪一陣,小左給姚青青送到了路口,便各自分開,小左眼看天色已經不早,趕緊去取了自行車。


    在騎車經過一個路口時,還差點跟一個扛著大包的人撞上,對方直接癱倒在地,嚇了小左一跳。


    正準備上前扶的時候,對方卻朝著他擺擺手,自己爬起來走了。


    扛著大包的漢子順著馬路一拐,就鑽進了小巷,繞過幾處破屋子,從一處破了大洞的牆上跨過,在一個小院子前麵四處打量。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麵傳出來一個人聲:“快進來!”


    進了院子,兩人卻不往正屋走,徑直朝著西邊夏屋摸去,反手關上房門。


    漢子把肩上大包卸下,一股腦兒將東西全都倒在地上,正好屋頂瓦片上嵌著一塊玻璃,把東西照的清清楚楚。


    手表、手鐲應有盡有,金的、銀的四處放光,大的有腰帶、皮包,小的有硬幣、鈔票。


    “唉!小五啊!咱不能什麽都往家拿啊!”


    “大哥,我看當時那副場景,這些東西就跟在地上撿一樣,不拿白不拿啊!”


    兩人正是那晚火並後逃走的姚中彬和小五,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你拿這玩意幹什麽?”姚中彬用手捏住一個紙盒甩了出來。


    “這不是錢袋子嗎?”小五疑惑不解。


    “瑪德,叫你平時多認幾個字你就犯懶!”姚中彬氣極反笑,手指著那東西直晃點:“這特麽叫衛生帶!”


    “啥?衛生帶?”小五摸了摸頭,還是疑惑不解。


    也不怪小五不知道,這玩意要是拿到後世,估計也要讓一大批人懵逼不已。


    紙盒打開,裏麵是一條長布條,中間有夾層,可供塞入衛生紙或軟布,女性經期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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