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跟娣來了!”李小林外公徐正陽正在門口翻著鹹魚,遠遠瞅見從山路上過來的李大嫂,回頭朝屋裏喊。


    “唉喲!這都多長時間沒回來看看了!”徐正陽伸手一插,就把李小林從後座上抱了下來。


    “跟娣回來了?怎麽八月節也不回來看看?家裏還好嗎?”徐大娘從灶屋裏出來。


    “好著呢,現在我們隊裏好得很!”李大嫂揉了揉眼睛,摟住徐大娘胳膊,把眼睛在徐大娘衣服上擦了擦。


    “我是聽說了,昨天隊裏有人去領了分紅哩,說是炒瓜子也能炒不少錢,你弟弟還不信,昨天晚上問了之後就回來生悶氣!”徐正陽絮絮叨叨。


    徐家一共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姐徐招娣,二姐徐跟娣,三姐徐來娣,老四徐成功。


    看名字也能看出來,這一家人最終還是實現了多年的夙願,三個姐姐除了徐跟娣,都嫁到了外縣。


    平日裏徐成功跟著生產隊幹活也沒什麽,前一陣子說什麽芙蓉生產隊在找人炒瓜子,聽說能掙大錢。


    徐成功是一點都不信,哪怕李大嫂托人捎了口信,讓他也去掙錢,他還是不信。


    在他印象裏,芙蓉生產隊也就比紅星生產隊好一點,自己這個姐姐也是個沒見識的,平日裏塊把錢就是大錢,哪能知道什麽好路子。


    於是紅星生產隊去了不少人,徐成功還是窩在家裏準備看笑話,結果前一陣子大家真去領了分紅回來,這下可把他給鬱悶壞了。


    昨天又去隊長那裏問了問,說是現在瓜子廠不招人了,以後要去隻能去窯廠,那窯廠多累人啊,頓時又熄了心思。


    “成功呢?我不是托學拖拉機的葉國富帶了信回來,怎麽沒去我們隊裏炒瓜子去啊?”


    “他呀,不知道從哪裏聽了什麽風,說是要分田了,一門心思在隊裏看田呢!”徐正陽歎了口氣。


    “分田不好!還是幹集體好,我們隊裏大家村倒是分了田,個個鬧得跟仇人似的,也沒見日子過得多好!”


    李大嫂說著話,又開始從車上往下拿東西,有岑濟給的壓縮餅幹,還有隊裏代銷店賣的紅糖,什麽牙粉、肥皂都快把堂屋裏的八仙桌給擺滿了。


    “是二姐回來了?”一個年輕婦女挎著籃子進了家門。


    “舅母!”李小林朝來人喊了一聲。


    “快去把四丫頭喊回來,他二姐帶了不少東西來,喊他去公社撈兩廂豆腐!”徐正陽接過籃子。


    “成功又不知道去哪賭錢了,我去公社吧!”舅母出門歎了口氣。


    徐大娘抓了把花生遞給李小林,母女二人正在聊天的時候,門外吵吵鬧鬧的。


    徐正陽探頭出去一瞧,發現是生產隊長薛自立領著幾個人挑著稻籮過來了。


    “還真是稀奇,隻有我們挑稻籮、拖板車去糧站的,怎麽隊長還挑擔子來我家了?”徐正陽一邊嘀咕一邊出門去迎。


    “老徐!一家子都在呐?”薛自立招呼一聲,掏出了小本本:“徐正陽,四口人,拿四斤出來!”


    旁邊的漢子把扁擔放下,揭開稻籮上的蓋子,裏麵裝著一個透明大塑料袋,裏麵裝著滿滿一稻籮的瓜子。


    袋口用塑料繩係著,上麵壓著秤杆和秤砣,漢子抄起一個葫蘆瓢,刷刷就鏟了幾瓢瓜子,掛秤砣、稱重一氣嗬成。


    “愣著幹什麽?去拿袋子來裝!”薛自立對著徐正陽一咧嘴:“大隊今年把副食品廠辦起來了,每人分一斤瓜子,讓大夥兒都得個彩頭!”


    徐大娘趕緊從廚房裏找了個小盆接著瓜子,徐正陽好一陣唏噓:“這多少年沒沾過集體的光了!”


    薛自立臨走前又跟他們宣傳了年後磚窯廠招工的信息,讓他們踴躍報名:“沒事去拍個磚胚也是好的嘛!”


    徐大娘把瓜子拿進家裏,李大嫂也站起身來瞧,然後從自己帶過來那堆東西裏也找了幾包瓜子來。


    “都是一樣的,看來咱們大隊是真要發達了!”徐正陽感慨不已。


    一晃就到了中午,徐成功也從外麵回來了,一進家門就吆喝:“老遠就聞到飯開鍋的味道了!這門口自行車誰的啊?”


    “你二姐回來了,在灶底下燒鍋呢!”徐正陽用手拉了他一把。


    “這不是我大外甥嘛!讓我看看有沒有長高!”徐成功一把舉起了李小林,逗得李小林直樂嗬。


    “二姐,你怎麽來了?家裏沒米過年了嗎?”徐成功倒是一點都不避諱。


    “大早上沒給你吃飯嗎?淨在這裏嚼蛆!”徐大娘抄起手裏的水瓢,哐哐就給他頭上來了幾下。


    “姐現在不缺米不缺錢,今天來是把端午節借的錢還回來,剛好家裏打了不少年貨,順便帶過來給爸媽嚐嚐!”


    徐成功愣了一下,這以前年年都哭著來要錢過年的二姐,今年翻身做主人了?


    飯桌上,徐成功總算是憋不住了:“二姐,你說你一個女的也能炒瓜子掙錢?”


    “是啊!我不是老早給你捎了口信,你咋不去呢?”


    “我以為是掙得小錢呢!這自行車也是你們隊裏發的?”徐成功懊悔不已,眼睛卻瞅著自行車發光。


    “是啊!就前些日子發的,昨天又發了一筆錢,隊長說了,這叫分紅,就光靠分紅,我們隊裏外債都還清了!”


    徐成功的媳婦劉玉紅聽了也是心動,自己嫁過來的時候,媒人說這一家子就一個男的,老頭子還能幹,可沒想到這男人卻是個好吃懶做的主顧。


    嫁過來快一年了,也沒吃過幾次肉,穿過幾件新衣裳,今天還是他二姐帶來的肥豬肉,自己可算是開了葷。


    因此飯桌上一直對二姐禮敬有加,這大半年功夫沒見,二姐一家竟然過得這麽好,心裏也打定主意,要是徐成功不去窯廠,自己也要去!


    一頓飯吃下來,徐成功心裏滿不是滋味,倒不是因為上午在隊裏輸了不少錢,也不是因為二姐不借自行車。


    主要是自己拉下臉來請二姐幫幫忙,在那什麽岑老師麵前說個話,把自己也招進副食品廠去,她竟然不答應。


    自己可是老徐家唯一的血脈,這一輩就自己帶個把兒,你一個嫁出去的女子,讓你幫這點忙都不願意嗎?


    以前哪年過來要錢要糧,老頭子他們不都給你了,吃著還帶著,真是一點情分都不講!


    “成功啊,這副食品廠是真不招工了,窯廠那邊是正缺人,據說錢拿的也不少些,隊裏說了,以後窯廠跟副食品廠的分紅都統一分配了!”


    “你是個強勞力,去窯廠幹正合適!”


    徐成功沒有理會她,徑直去了屋裏瞧畫報,李大嫂也隻是歎氣,推了自行車就準備回家。


    徐大娘一直把他們送到了路口,李大嫂看看四周,從兜裏掏出一遝子錢塞進了徐大娘手裏:“媽,你拿著,多少給家裏存點錢吧!”


    “你這個弟弟,心眼不壞,就是怕吃苦,唉!”


    “這錢你收起來,別讓他瞧見了,這過年大家都在賭錢,玉紅肚子還沒顯懷,平日裏多給她添點油葷,我看她過得還不如我呢!”


    母子二人從紅星生產隊下來,沿著山路慢慢往芙蓉生產隊趕,這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天空又飄起了幾點雪花。


    “媽,我肚子餓了!”


    “快到家啦,到家了,媽給你蒸年糕吃!”


    “好想吃一碗炒年糕啊!”岑濟手裏拎著兩隻大鵝慢騰騰地往芙蓉生產隊走,後麵跟著挑著擔子的魯求英。


    “支書,我教你唱首歌吧!”岑濟回頭看著帽子上堆了不少雪的魯求英笑了笑。


    “你唱吧,我挑著擔子呐,換不得氣!”魯求英也不惱,把扁擔換了個肩。


    “支書那我唱了啊!”岑濟把背上的包裹緊了緊,一腳踢開沒過腳踝的積雪: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鬥罷艱險又出發


    ……


    魯求英在後麵聽得津津有味,邁開步子走到岑濟跟前:“岑老師這歌叫個啥名啊?你也沒牽著馬,倒是有兩隻鵝!”


    “哈哈!支書,我腦中有思想,胸中有馬列,怎麽就沒有呢?”


    兩人剛從公社回來,一是為了給正月十八的定親買些禮品,二呢也是去公社拜訪一下沙永紅,媒人嘛,禮數要盡到。


    沙永紅把二人迎進去後,給他們說了幾個人事變動:“黃誌剛要調走了,年後就走!”


    這可把岑濟激動壞了,這家夥總算能離開萬安公社了,不然自己總得擔心他在後麵搞什麽幺蛾子。


    “他去區裏幹副區長了!”沙永紅補上一句話,岑濟當時就不高興了,老沙下次講話要一次性講完啊!


    這裏簡單介紹一下陵穀當前的行政架構,八十年代不像後世,縣下麵就是鎮,目前還沒有鎮這個概念。


    縣往下是區公所,區公所再往下是公社,一個區公所要管轄好幾個鎮,配書記和區長,最為重要的,還有一輛吉普車!


    再往後就是撤公社設鄉鎮,然後是合鄉撤區,區公所也就漸漸淡出公眾視野了。


    反正現在這區公所,就是比公社牛,但是比縣裏差點,萬安公社上麵就是紅旗區公所,區公所駐紅旗公社。


    這黃誌剛這幾年一直在沙永紅下麵,什麽都施展不開,兩人理念不合,隻好找路子調走了。


    這以後黃誌剛在區公所,對沙永紅來說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還有個人嘛,就是吳建國啦,他要高升了,以後萬安公社派出所所長了!”


    這個岑濟倒是不驚訝,這半年不到的時間裏,吳建國可謂是戰功赫赫,接連破了不少案子。


    “咱公社以後也有派出所了!”魯求英的關注點顯然不同,他點著香煙快活地抽了起來:“以後肯定越過越好,多派些人員過來才好哩!”


    沙永紅臉上則有些無奈的神情,靠在椅子上良久才歎了口氣:“上頭下了任務,說是要搞活經濟,明年估計就能把集市開起來了!”


    “集市?”岑濟嘴裏念叨著,這麽說,以後可以自由買賣了?


    “省裏最新的精神。”沙永紅拿起了桌子上的文件:“基建要下,生產要上,開支要減,財政要平,物價要穩,市場要活。”


    魯求英看了一眼岑濟,這大隊今年還說要修路呢,這不是跟省裏精神違背了?


    岑濟要是知道魯求英心裏想的什麽,肯定要好好吐槽他,你個小小的大隊幹部,修那麽點長的小泥巴路,還擔心影響省裏的工作大局了?


    三人繼續扯了一陣,定好正月十八去岑濟家裏參加定親活動,魯求英便帶著岑濟離開了。


    “路在何方啊!”沙永紅倚在門框上看著岑濟跟著魯求英下樓梯,嘴裏突然冒了一句。


    “路在腳下!”岑濟回頭,雙目灼灼地看向沙永紅。


    沙永紅一愣,岑濟也愣住了,自己還以為誰在跟我對歌詞呢!幾個月前黑神話正打的過癮,天命人就是我啦!


    魯求英說以往結婚都是要提兩隻大雁當作聘禮的,岑濟趕緊搖手,開什麽玩笑,大雁這玩意能搞?


    好在現在人都比較開明,大雁確實不好搞,因此就用大鵝代替了。


    買完大鵝跟雞鴨魚肉,二人又去了供銷社,在魯求英指點下,岑濟買了兩個搪瓷臉盆,白底帶紅鯉魚的圖案。


    又買了幾張年畫,說是給家裏好好布置一下,不能讓人女方家裏人來看了覺得太冷清。


    “這個暖水壺挺好的,還是硬的,縫個布袋子還能丟被子裏,冬天睡覺就不凍腳了!”


    “這暖水壺得買兩個,還有茶杯子也得來一套,這柴米油鹽醬醋茶什麽都得來點啊!”


    “古話講了,這七不出八不歸,有些小年輕啊,說什麽初七不出門,初八不回家,其實錯啦,講的是出門之前不把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七件事安排好,就不能出門!”


    “哦!原來是這樣!”岑濟被魯求英震住了,沒想到這老頭還挺有文化:“那八不歸是怎麽個說法呢?”


    “啊?你看這蛤蜊油也得買點!”魯求英隨手指向櫃台裏的物品,將此事輕輕帶過。


    二人背著東西、挑著擔子一路回了家,魯求英幫著岑濟往家裏搬東西,掃視一圈後感慨:“還是需要女同誌來打理啊!”


    岑濟滿不在乎,去廚房生起了火,準備燒水下麵條吃,魯求英看了又直搖頭:“你一個男的會做什麽飯?”


    哼哼!老東西,等會兒我做好了饞掉你的下巴!


    去房間翻了翻存貨,方便麵也就剩了十幾箱了,火腿還有七八箱,以後得省著點吃了。


    在灶底下搬出一顆大白菜,用刀切了丟進鍋裏,和麵一起攪吧攪吧,端出兩個大海碗,把料包都擱進去。


    兩人趁著熱乎勁,對著麵條一頓亂造,吃的滿頭冒汗,魯求英更是豎起了大拇指:“還真別說,你還真別說!”


    “行了,你在家歇著吧,明天起早把家裏收拾收拾,這大過年的,家裏可不能邋邋遢遢的!”魯求英吃完抽了根煙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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