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從前,季嫋不敢保證自己見到春繪會不會瘋了。


    大概率,他會瘋的一塌糊塗。


    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有了救贖他的神明,他的世界從此不再是一片漆黑。


    而且,他還有事情要和春繪確認。


    作為一個殺手組織,相思門在江湖上傳承了一百多年,一直都是殺手界傳說般的存在。


    他和林鱗兩人,都能攢下數十萬兩銀子。


    這一百多年裏,相思門積攢下的財富,何止百萬。


    他要知道那筆銀兩哪裏去了,他需要那筆錢!


    “那好,你記著啊,我在你身邊,我永遠在。”


    九霖也伸手抱住季嫋,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季長煙,我還是那句話,山長水闊,我陪你走到底。你莫失莫忘,我不離不棄。”


    “好。”


    季嫋笑笑,又吻了吻九霖的臉頰:“阿霽盡可放心,我再也不會忘記你。”


    哪怕,忘記自己是誰,也不會再忘記你。


    他看著九霖,展顏一笑,抬手按著扶手,翻身從二樓露台一躍而下。


    縱然知道季嫋輕功了得,九霖還是心頭一緊,趴到了欄杆上。


    直到看到季嫋如同一隻大鶴翩然落下,九霖才放下心。


    還好,他的長煙,隻是不走尋常路而已。


    季嫋站在暗獄前,冷冷地看著暗獄中的春繪。


    因為受了重刑,春繪看起來精神極差。


    他的眼睛半闔著,眼眶下似是有些血汙,身上的囚衣被幹涸的血跡染成了黑褐色,看著狼狽而又淒慘。


    聽到有動靜傳來,春繪晃了晃腦袋,似乎在尋找聲音的來源。


    片刻,他咯咯笑了兩聲,從嗓子裏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又是哪位大人,要來提審草民啊?”


    “相思門第二十七代弟子季十三,參見門主,門主別來無恙?”


    季嫋笑了一聲,開口了,聲音一如從前在相思門時,溫柔小意、恬淡平和。


    “十三?”春繪猛地抬起頭睜開眼睛,眼底已經是兩個血洞了。


    他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十三,你果然沒死,你是來救我的嗎?”


    因為激動,他猛烈掙紮著,扯得拴在身上的鐵鏈哢哢作響。


    鐵鏈在琵琶骨摩擦著,血便沿著傷口湧了出來。


    可是春繪仿佛沒有知覺一樣,仍舊劇烈掙紮著。


    “門主想多了。”


    季嫋輕笑了一聲,神色悠閑淡然,言語帶著譏誚:“門主覺得,對十三情深義重,值得十三拚死相救?”


    “十三,你在說什麽?”


    春繪那兩隻已經失了眼瞳的血洞看向季嫋的方向,明明是隻有兩團模糊的血肉了,竟也看出了些痛心的模樣:“我一直將你當做接班人培養,你……”


    “這些話,門主不說也罷。”


    季嫋輕笑了一聲,恬淡自得:“門主當我今年還是八歲?”


    “殺手,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難道我這個門主,就是一帆風順過來的?”


    春繪臉色蒼白,聲音都顫抖:“十三,你以為我對你狠,我……”


    “門主是什麽心思,門主清楚,十三也清楚。十三以為,我們沒什麽可多說的。”


    季嫋漫不經心,在春繪對麵坐下:“門主不必再費心思,朕此來見故人,不過是為了討一個答案。”


    “朕?”


    春繪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字,一下子愣住:“你……”


    “怎麽,門主覺得不可能?”


    季嫋笑了起來:“門主隻知道季十三,不認得季嫋季長煙?”


    春繪陷入了沉默。


    他當然知道季嫋的名字,但是他從來沒有把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和當年那個任他欺壓蹂躪的少年聯係在一起。


    他從未想過,當年那個為了活命什麽事情都可以做的孩子長大了,居然能夠進入波詭雲譎的朝堂,並問鼎稱帝。


    可是再想想,似乎又沒什麽不可能的。


    當年的季十三,何等的天縱奇才。


    相思門經史子集什麽沒有,授課的大儒學者水平之高,甚至可以和朝堂媲美。


    季十三能夠稱帝,也沒什麽不可能。


    想到這裏,他本就難看的臉上籠了一層蒼涼的死灰色:“十三,看在我給了你一條活路,未曾追殺你的份上,你饒我一條活路,哪怕是一直在這樣永無天日的暗牢裏也好。”


    他抬頭看著季嫋的方向,聲音哀切:“草民求陛下饒命。”


    “門主未曾追殺朕,是因為相思門遭禍了吧。”


    季嫋抬眼,眼底都是冷意,聲音裏也帶著冷意:“相思門為何遭禍,還請門主為朕解惑。”


    “為何遭禍?”


    春繪嗬嗬笑了兩聲,笑的嘲諷:“因為陛下您啊。”


    “我?”


    季嫋皺眉,心口一陣悸痛:“因為我接了那個任務,卻一去不返,客人殺人滅口?”


    “是。”


    春繪苦笑:“陛下清繳江湖,當知江湖勢力無論如何強橫,也無法與朝廷匹敵。而當初陛下接的任務是誰的,想來陛下也知道吧。”


    “所以,你為了活命,幫朝廷剿殺了相思門?殺人就殺人,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想到同門淒慘的死狀,季嫋就覺得胃裏一陣翻騰。


    “那位親自去了相思門,你覺得呢?”


    春繪嗬嗬笑了一聲,那雙空洞的眼睛裏都是嘲諷:“他是個怎樣的變態,陛下在他身邊呆了五年,難道不知?你的義父,就是他親手虐殺的。他本來想殺的是你,可是你沒回來,相思門為你擋了禍。”


    季嫋後退了兩步,勉強站住:“嗬,你若不助紂為虐,我不信他有本事抓住義父。”


    “十三,我護你一個就已經搭上了相思門,我又怎麽可能為了你義父,搭上我自己呢?”


    春繪嗬嗬怪笑著:“你也是個殺手,你自己都沒有的道德,憑什麽要求我有?”


    他那雙全是血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季嫋的方向:“你知道嗎,夜祭生的真好啊,那位一眼就看中了他,他的花樣可一點兒都不比我少,你義父,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可他死前甚至都沒求一句饒,他自始至終,都沒怪過你,還一直惦記著你的安危。”


    “你的義父為了讓你活命受盡淩辱、為你求饒的時候,你呢,你在哪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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