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福音在堂前跪到子時,回到寢殿裏,榻上不見人影,連血痕都被收拾得一幹二淨。


    她累倒在榻上,小蝶和小蜓卻一改先前散漫的態度,對她恭敬了幾分,一個打水過來給她擦臉,一個遞上熱茶。


    魏福音一邊擦臉,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二人。


    淩淵的到來,似乎是改變她們態度的關鍵。


    這兩個侍女從小在大月國皇宮長大。


    大月的婢女並沒有被完全馴化成的隻有奴性的工具人,而是保留了大月民族的血性,即便當了婢女,也改變不了她們的奔放大膽的天性——隻看淩淵進來的時候,她們的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便不難猜出心思。


    魏福音突然有些理解她們。


    大皇子暴虐,二皇子陰冷,性格雖然大相徑庭,卻都遺傳了先皇的風流成性,引得宮婢趨之若鶩,一來是真的傾慕於兩位皇子的絕色風姿,二來也想為自己搏個翻身的機會。


    這偌大的皇宮是個吃人不眨眼的地方,一旦有機會,誰不想替自己找個傍身之所?


    奈何大皇子極少寵幸宮婢,雖說風流,卻極有分寸,加之有潔癖,一段時間裏身邊隻有一個女人,短則兩三月,長則一年半載,隻是那些女人後來離了大皇子,個個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內宮也謠傳些皇家密辛,有人猜大皇子在男女之事上有些特殊嗜好,動輒將女人折磨得遍體鱗傷,因此雖然相對專情,跟了他的女人卻多半有去無回。


    相比之下,二皇子淩淵便成了更多宮婢的選擇。


    淩淵喜歡一夜風流,時常因為一時興起便寵幸了婢女,過後雖不負責,卻好歹給些賞賜,遇上他喜歡的,將人要到自己宮裏服侍在側,也是有的。


    魏福音在心中默默歎氣。


    半晌,隱隱生出了新的念頭。


    -


    次日,宮裏傳出大殿下感染風寒的消息。


    守靈未足七日,儲君又突然病倒,宮中謠言四起,人心動搖不安。


    一上午,淩淵發落了幾個亂嚼舌根的太監宮女,料理了幾個申討“妖女禍國”的言官,便往皇兄的千裏殿複命去。


    淩霄躺在床上,脖子上敷著金瘡藥,又裹了一層白布。


    他昨夜失血過多,醒來頭腦昏沉,倚在床上半日,閉目養神。


    淩淵進了內殿,屏退了侍從,兩兄弟一躺一站,兩雙涼薄的眉眼如出一轍,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


    淩淵將半日裏處置的言官和奴才一五一十稟告了,淩霄輕闔眼皮。


    “做的不錯,下去吧。”


    淩淵沒走,依舊垂首站著。


    “皇兄受傷,身邊不可無人照料,可要臣弟著人來侍疾?”


    淩霄轉頭掃他一眼,因為脖子牽拉感到傷口處一陣刺痛,悶哼了一聲,“無需。”


    “皇兄不必多慮,臣弟身邊的侍女最是溫柔妥帖,也懂規矩,斷不會沒輕沒重……”


    淩霄冷聲打斷,“你自己的人,自己留著便罷。”


    淩淵低笑,言語間帶著意味深長的試探,“臣弟的女人,向來願意同皇兄共享,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淩霄眯著眼睛,默了半天,突然冷笑,“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一個中原女人罷了,你若喜歡,將來有的是機會嚐一嚐。”


    淩淵抬眸,盯著他的脖頸笑,“臣弟怕是沒有皇兄的膽識,發狠傷人的小野貓,皇兄還是自己留著好好調教吧,男女之事講究心甘情願,方有意趣,臣弟不喜歡用強。”


    淩霄並未將昨夜情形告知弟弟,淩淵卻話裏有話,仿佛一語點破:皇兄即便昨夜用了強,也沒在女人身上討到好。


    淩霄其實並不是沒有爽到。


    隻是那方式實在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種足以讓他覺得屈辱的快活體驗,他不願讓任何人知道。


    因此他眸子裏透著濃濃的難堪,沉聲趕人,“滾。”


    淩淵再次看一眼皇兄,隨即便垂眸告退。


    他腦子裏想著昨夜魏福音那番剖白,突然有些可憐皇兄。


    如果他昨晚還隻是覺得魏福音這女人有趣,順手幫她隻當好玩,那麽現在他已經有些為此著迷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兄吃癟的模樣,這太新鮮了。


    他想看看,她會怎樣在這裏活下去,她接下來還能將皇兄的情緒調動成什麽模樣,而皇兄又能忍她到幾時呢?


    這場貓鼠遊戲,終於讓無聊的宮廷生活暫時增添了幾分生趣。


    -


    淩霄養傷這些日子,千秋殿裏度過風平浪靜的幾日後,終於迎來了新帝的登基大典。


    大典當日,和親使團觀禮後,也即將啟程離開大月。


    女眷不能觀禮,魏福音在千秋殿裏逗著鳥雀打發時間,沒一會兒功夫,有侍女進來通傳。


    “公主,送親使求見。”


    魏福音停了手裏的動作,略怔了怔,換上一副平靜的麵容,“請他進來吧。”


    “是。”


    流螢的臉色也變了變。


    “姑娘……”


    沒人的時候,流螢喜歡喚主子原先的稱呼。


    說起來,時間沒過去多久,卻似乎是相當久遠的記憶了。


    那個時候,她還在國公府當差,主子也還是個待字閨閣的庶出小姐,沒想到一朝入宮,陰差陽錯背上了給長公主替嫁的重任,而聖上親封的送親使正是主子的兄長,衛國公府夏家的嫡長子,宣威將軍夏燁。


    魏福音知道她擔心什麽,安撫地衝她笑,“沒事,大哥既然來了,必是有重要話對我說,這是大月皇宮,他不敢亂來。”


    流螢低低應了一聲,卻還是攥了攥拳,目光警惕,身姿戒備起來。


    從前在府裏,小公爺從不愛搭理主子,隻同自己嫡出的胞妹夏詩筠親近,主子遭夫人毒打時,這些所謂的手足一個個冷眼旁觀,從未替她說過一句好話。


    後來主子成了替嫁公主,小公爺被封了送親使,親自護送她出使北境,一路上舟車勞頓,小公爺連句寬慰的話都沒說過。


    天底下哪有這樣兄長?到了夏家,人心竟不是肉長的,而是鐵打的不成?


    流螢擔心小公爺此番前來是要找主子麻煩,魏福音卻滿臉平靜從容,坐到了大殿的主位上。


    風姿綽約的錦袍男子長身而立於殿中,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飄逸的發絲垂在腰間,冷峻的五官裏帶著夏家人特有的昳麗秀挺,不穿騎裝的夏燁沒了往日肅殺的氣質,反倒像隻仙鶴似的,多了一分脫俗出世的味道。


    流螢看一眼自家主子,又看一眼立於殿中的小公爺,感歎二人眉眼裏的相似之處。


    “夏將軍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夏燁不動聲色打量著殿上的女人,見她笑意吟吟,卻並沒有讓他入座的意思。


    這是讓他說完就走,她果真一刻也不想同他多待。


    “阿音,我今日便要啟程,返回大成了。”


    魏福音呷了口清茶,淡淡點頭,又冷聲提醒,“夏將軍慎言,本宮的閨名,不是什麽人都能喚的。”


    夏燁眉心跳了跳,緊盯了她一會兒,終究敗下陣來,“是,長公主。”


    “使團走後,這大月便隻剩下公主一人在此安身立命,若是遇到……”男人說到這裏,頓了頓,無力地苦笑,“算了,天高路遠,還望公主善自珍重……”


    魏福音點頭,“知道了。將軍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一並說了,好早些啟程。”


    夏燁聞言一怔,緊蹙著眉心,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殿上的女人,良久,突然像是下了什麽決心——


    “阿音,我想問你一句,若是我說要帶你走,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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