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一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


    張仲書也從一個新生兒長成一個已經支楞著小胖腿蹣跚學步的小嬰兒。


    這天,張知勁收到張家元讓村裏人傳的口信,讓他明日去縣城見他。


    張知勁頓時感覺要出大事了,畢竟他隔三差五的便會進城去看兩位伯父,城裏還有申知義等自己人幫忙,若是一般小事早解決了,再不濟等著下次見麵時再說,怎麽也不能這麽急。


    心裏輾轉反側猜測無數,到底不得章法。


    次日,他便帶著瓊雄、老黑去了匯文街,張家元縣城的家就住在匯文街槐樹胡同第三戶。


    這是個兩進的院子,在縣城裏不大不小,不過五髒俱全。


    “五爺,你來了!”


    張知勁上前敲了敲門,門房把他迎了進去。


    “是,大伯父可在家?”


    門房笑道:


    “老爺去衙門了,不過出門時交代小的,看見你來了馬上去告知一聲。”


    張知勁想了想,便道:


    “既如此我先去給伯母請安,勞煩你往縣衙走一趟了。”


    說完,幾人遂分開。


    門房出門去通報主人,老黑兩人被他順路捎到倒座歇息,張知勁自去內院見張申氏。


    請安畢,張知勁先問好:


    “伯娘這兩日可安康,金寶沒在學堂怎樣?”


    張申氏笑眯眯的:


    “好,都好!二女在家作甚嘞?咋不跟你一塊進城來?大福、仲書可調皮?”


    大福就是福圓,以目前情況來看,明顯張知勁兩口子不止一個閨女,而且圓和元同音,為避諱長輩,幹脆叫小名大福,如今在族裏已經傳開了。


    “二女領著人在做過冬的衣服鞋子。大福也四歲了,前些天跟二女學認字,如今跟著牛嬤嬤學規矩。仲書還是看樣,就是比以前更胖了。”


    此時,有丫頭進來回稟張家元回來了。


    張知勁便告辭,到了書房徑直進去。


    一抬頭隻見張家元背著他正站在書案前,聚精會神的看著牆上掛著一幅畫。


    以前可沒有。


    張知勁奇怪什麽畫讓大伯父這麽看的這麽入迷,便幾步走上前去。


    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這那是什麽畫,明明是一副記載九曲縣地理的坤輿圖。


    不過與大多粗糙簡單的坤輿圖想比,這副圖內容詳細多了。


    隻是,張知勁瞧著那條彎彎曲曲的長龍和那猶如龍珠的圓圈,不禁問道:


    “這是?”


    張家元仿佛被驚醒一般,這才發現他來了,先指著那副圖道:


    “這是九曲縣的坤輿圖,是我花費了幾十載親自走動找人打聽,又查閱了無數書籍,花了大價錢找人畫的。”


    說完,他看向那條長龍:


    “這是水渠。”


    再指著那個圓圈:


    “這裏以後能儲水。”


    張知勁心中一震,九曲縣可沒有什麽水渠,何況看坤輿圖上的標示這水渠還不小,無愧貫通全境四個字。


    “可記得我幾個月前說的話?”


    張知勁心中更加確信了,試探:


    “你還說要侄子去辦什麽事?”


    張家元點點頭,讓張知勁坐下,又高聲讓下人送上茶水,吩咐下人都退下後,方道:


    “大人要升遷,此事……八九不離十。”


    張知勁腦子飛快的轉了個彎,立時起身:


    “恭喜伯父,賀喜伯父!”


    張家元撫須一笑,心裏歡喜不止。


    別看縣官隻有七品,在王公貴族眼裏不過是芝麻官,可那也分跟誰比,天底下最多的還是平民百姓,而縣官那是壓在他們頭上的父母官土皇帝。


    而且從一介草民混到七品縣官的能有幾人?須知道多少世家貴族書香門第之家的子弟都有人一輩子連個縣佐都沒挨上的,更甚至不過是白身,隻能扯著出生這張虎皮嚇唬人。


    如此豈能不值得他榮耀?


    何況他還是在家鄉任職——早在前朝時,朝廷便有官員回避製度,規定朝中官員不得在自個家鄉為官。


    得意歸得意,到底在縣衙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他豈能沒幾分城府,很快便說回正事。


    “人生七十古來稀。以我的年齡,以我的出身跟腳,就算升官也坐不了多久便該致仕。換別人早該得過且過,最多使勁給後輩扒拉些家底,可我不甘心啊!”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願得此身長報國……


    他眼神悠長,腦子裏閃過各路先賢所做的各種蕩氣回腸的詩詞歌賦,擲地有聲的道:


    “那個男兒不想一輩子活的混混烈烈,死了最好青史留名?”


    即便不為他自個,在這個講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時候,作為家族目前官最大的人,他還身係整個張氏家族的興盛榮衰。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經過大半輩子打磨,以張家元為首的幾個張氏領頭人早為家族選了一條光明大道,那就是督促家族子弟讀書上進,走科舉入仕之路,再經過三四代發展最後成為書香門第。


    這是一條既有利益又得名聲的好路,可是這條路也很漫漫其修遠。


    畢竟張家元這輩老了,張知勁同輩的已經結婚生子,讀書的主力隻能放在張伯書這輩,可這些娃子不是年齡太小便是已過了最佳入學讀書年齡,若是師長管的嚴,自己也勤懇,至少也得十幾年後有收獲,更別說萬一那裏不妥,說不得還得指望下一代,這得多長時間才能達到目的?


    他等得起,族人等著起嗎?


    世人多庸碌,不是誰都有大格局的。


    所以,他們這些長輩也該努努力!


    如今一個光大家族名聲的機會晃蕩一聲放在眼前。


    “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修水渠,修水渠,此事說著簡單,可九曲縣卻是隻能在石頭上修水渠,那真是千難萬難。


    排除掉這個,張知勁有好幾種官員提升官績的辦法,總得來說各有優劣,但也比修水渠簡單的多。


    “誰說不是呢?”


    張家元認真聽他一一道來,點頭讚許:


    “你說的我都想過。”


    不僅他想過,九曲縣曆來那些縣官難道都沒有見識想不到這事嗎?


    不是!據他所知,至少如今他頂頭的這位就想過,隻不過代價太大不值得罷了。


    “可我張家元是九曲縣本縣人,家裏世代住在這裏。而且我是農戶出身,張家往上數幾輩也逃不了這個框框?我自然頭一個往這個上麵使勁。”


    莊戶人家頭等大事是什麽?


    無非是土地。


    多少農人一輩子心心念念的不過家有幾畝土地,盼著年年豐衣足食足矣。


    “若是別的地方此事也許不難,可九曲縣缺水啊!”


    張知勁眼光落在坤輿圖上,九曲縣不是沒有水,汀河就在那杵著呢,且由西往東再往南將整個縣分成兩半。


    張家元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歎息:


    “旁的縣要有這麽一條大河,早就成了魚米之鄉。”


    偏偏九曲縣坐落在大汀山南麓,因為全境都是山區,水往低處流,導致汀河處於群山底部。


    雖說靠水吃水,汀河兩岸的農田也能養不少人,可一來河岸地區隻占全縣地盤的兩成,養活不了全縣的百姓,二來每年都有汛期,住在河邊也不一定安全。林林總總算下來,倒是有八成的百姓隻能靠山吃山,住在各處山溝山腰山頂艱難求生。


    如此也就難怪缺水、路難行成為九曲縣的特色了。


    不過富貴險中求,興修水利到底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做好了得到的威望不是一般的大。


    “其實你說的那些還不算最難,畢竟石頭再硬再不好開,到底是死物,隻要下的去功夫就成。


    反倒活人不好辦。


    譬如縣裏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家,除了那些真是眼拙蠢笨的,也是家族淵博的,誰看不出其中的關蹺,知道這是立在千秋的好事,有誰願意得見張氏借此名聲站起來,甚至壓他們一頭?


    還有鄉民地痞,雖然他想盡量避開農田,但地勢在那兒擺著,有些田地還是要毀,真要征用那些農田,難道空口白牙就讓人交出來?若是補銀補地,可這些東西從哪裏拿出來?


    萬一再若遇到那貪婪心大的獅子大開口怎麽辦?真要趁機鬧事他該怎麽辦?


    再有修水渠的人,全是徭役還是招人?


    上麵衙門是什麽意思?


    其中所涉及的銀錢糧食工具該怎麽辦?一樁樁一件件真如那亂麻一般。


    “唉,別以為做好事就有好結果,遙想當年始皇帝修長城,隋煬帝修大運河……”


    這還是皇帝呢,結果還不是招了千古罵名?


    所以,張家元說出目的:


    “萬事開頭難。”


    雖說前麵他大致已經弄好了,可到底不是每個地方都親自去過。


    “我想讓你去各村各莊再看看,摸摸情況,你看呢?”


    張知勁沉默了一下,肅立有聲道:


    “侄子原意。”


    張家元滿意的點點頭,也站起來:


    “好!好!好!”


    待兩人從新坐下:


    “修水渠幹係太大了,若不是有了萬全準備,我不想傳出一點風聲,還是得找個托詞才是。


    正好,今年有幾個裏正來縣衙,說下麵村莊兔子、山豬、獾、黃鼠狼等野物泛濫成災,想讓縣衙出麵請幾個獵戶出手。”


    張知勁聞弦知雅意:


    “那感情好!自回來後,侄兒隻能練練拳腳,騎射兵馬反倒生疏了,如今倒是有機會過過癮。”


    張家元斟酌了一下:


    “你三伯和郭先生那兒先別說明白了。”


    別看郭先生如今跟張家關係融洽,到底是兩家人,而張家善與他的關係太近了,簡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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