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張知勁,張家元回到了縣衙。不過他沒進自己的官房,反而先去見過上官。


    “來了,坐。”


    孟縣令似是早知道他來,一邊伏在案上寫公文,一邊隨意招呼對方。


    “怎樣?賢侄怎麽說的?”


    這屋張家元很熟悉,他自在的坐在常做的椅子上,端起下人剛端上的茶水正斟酌著怎麽回話呢,孟縣令已經先開口道:


    “一起共事這麽多年,你我兄弟還有什麽不可說的?”


    張家元歎口氣,卻也不得不開口:


    “小子太氣人了,非說什麽跟以前的袍澤說好了,日後不打仗天下太平了,要種田養家,就過老婆孩子熱炕頭日子。”


    “最要緊的還是他的出身……”


    他連連請罪:


    “實在辜負大人的好意了。”


    孟縣令擺擺手: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不說人各有誌,就說如今的朝廷,這才幾年,聖意已經反複幾次了?賢侄擔心也是應有之意。”


    他也歎口氣:


    “唉!要不是主宅……我也想脫下這身官服,好好當一個富貴閑人,何至於將近年過半百還投身官場不得脫身?”


    張家元想到他了解的孟縣令的情況,不由默然。


    不提兩人心情暗淡,說回張知勁一行,他們此時已經回到五姓村。


    “籲——”


    隨著老黑一扯韁繩,騾車停下,張知勁等人還沒下車,一群人已經圍了上來。


    “勁哥回來了!”


    “呀,看這東西不老少啊!咱們大家夥兒可有口福了。”


    “你看看你,太破費了。”


    因著張知勁如今有了官身,懂行的知道那也就是個虛銜就是說出去好聽,可在鄉下老百姓眼裏卻是了不得身份——以後跟莊戶人家是不一樣的,這是大喜事自然得慶祝一番才行。


    尤其前麵有分宗的倒黴事壓著,他們老張家的人都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更得好好樂嗬樂嗬,用喜氣把一切黴運都衝掉才好,如此一頓喜宴真是不得不辦了。


    “可不是!”


    眾人高興歸高興,嘴上不饒人的哪裏也少不了:


    “年輕人就是不會過日子。你說說買幾斤肉也罷了,畢竟鄉下地方家家戶戶一年也吃不了幾回。咋還買菜?”


    “對啊,咱莊戶人家還缺菜吃?就是你沒有,招呼一聲,咱們誰家地裏不能給你摘一籃子?再不濟,去地裏采些野菜,多加點油鹽也好吃啊。”


    劉二女正好到了出門走動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個一群人一邊搬東西一邊高聲議論,一團亂糟糟的場麵。


    她找個角落站定,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張知勁才從人堆裏擠出來。


    “回來了?東西都買全了吧?”


    張知勁扶著她到一邊石頭上坐下:


    “嗯,都買上了。”


    接著給她數了數:


    “買了兩袋米,兩袋麵,兩斤木耳,五斤蘑菇,一扇豬肉,一包粉條,六條魚,八隻鴨,本來想買幾隻雞,正好有買野味的,就跟他買了四隻山雞,四隻兔子,一頭歡,一頭小野豬。”


    其他的就是幾種疏菜了,劉二女已經看見,他也不用一一道來,然後把各種東西花了多少錢大致說了一遍,又道:


    “除了這些,我見馬市有買大牲口的,便又買了一頭騾子。”


    聽到又花出一筆銀子,劉二女頓時有些心疼,不過她暗自思忖了一番。


    幾種牲口中,因為各種原因馬價錢太貴,且不適合他們鄉下。牛又走的太慢,驢倒是比它走的快些,可跟騾子比起來勁兒好像又小了很多,如此說還是騾子合適。


    再說如今家裏人口多了,這大牲口總用得上。


    如此加加減減的合計了一下覺得自家倒是沒買虧了,遂把心疼也減輕了不少。


    至於要不要親自去看一下騾子,不說她不會看,就說張知勁的眼光她還是相信的。


    說話間,幾房沒到的人也陸陸續續來了,大家一起動手,你殺魚,我剁肉,女的和麵,男的燒火,很快一道道菜肴被擺上桌。


    涼拌粉絲豆皮、油炸花生米、涼拌木耳白菜心、土豆燉雞塊、清蒸魚、紅燒肉、辣炒兔肉、扣碗肉、羊肉蘿卜炒、酸辣土豆絲、韭菜炒雞蛋、最後再來個大鍋菜,總共十二個大菜,都是村裏人紅白喜事常吃的菜。


    連上劉王氏一家,男女老少都上桌,眾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不提。


    次日劉王氏便鬧著要走,倒把想要留娘家人再住幾日,好讓她敬敬孝的劉二女弄了個無趣,沒奈何勸不住老娘,隻能收拾了幾匹布匹,各色糧食若幹,以及幾樣鹹甜口味不等的糕點等禮品備上車把人送走了。


    此後一段時間日子過得很充實,劉二女邊學規矩管家邊養胎,家裏的雜活交給牛婆子等女人們,張知勁等男人就是在地裏田間不停的忙活。


    到了五月,麥子熟了,收割完打了場,用稱一稱,今年竟是個豐收年。


    等到下雨後又下種,待忙完夏收沒多久,劉二女也發動了,疼了一晚上,待次日早上竟是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好,好,好!”


    等了一晚上,也跟著沒睡的張知勁聽到消息別提有多高興了。


    畢竟劉二女不管男女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可對他來說這個才是他親生的兒子,而且還是長子,自古以來嫡長子都是不一樣的。


    “恭喜老爺,賀喜夫人。”


    老黑,大柱等人也忙恭賀他。


    “同喜,大家都有喜,這個月雙份月銀,我能進去了吧?”


    劉二女躺在炕上,雖然有些累,但比以往生產的時候卻好的多,畢竟有下人伺候,少操了很多心,所以這會兒還能說會話。


    “你看了孩子沒有?”


    張知勁進走幾步坐到炕邊,笑嗬嗬的道:


    “看了,看了,不虧是我兒子,長得精神,身子也壯實。我當時在外麵,一聽他那響亮的哭聲,心裏就浮現了一個肉嘟嘟的胖小子,剛才一看可不是跟我想的一模一樣。”


    說完,他又關切的問:


    “你怎樣?身上還疼不?要不要吃東西……”


    劉二女聞言心裏感動,不過她雖然生過幾個孩子,但這時的風氣就是女人的月事生產什麽都帶著晦氣,是不好對著男人說的私密事,於是她簡單的回了一句都好,便岔開話題:


    “對了,孩子名字到底取啥?”


    說來,自打從京城回來被藥伯診出她懷的是男胎起,張知勁便開始了給兒子起名的漫長歲月,奈何實在是愛之深,恨之切,他覺得好的字,不是喻意太大,怕孩子承受不起,就是其他原因不合適,以致他一直猶豫不決,直到如今反而還沒定下來。


    張知勁沒吭聲,他心裏也知道不應該拖著,可是反過來說,天底下那麽多當爹的誰又不想給兒子取個好名字?猶猶豫豫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劉二女實在看不過眼了——放眼全村還沒一個像他一樣因為給兒子取名字,吵的親朋好友、長輩下人躲著他溜邊兒跑的,於是難得給他出主意:


    “昨兒不是還寫滿了一張紙,俺覺得喻意都不錯,不如就從那中間挑一個。要實在不知道選哪個,幹脆去廟裏抓鬮讓老爺奶奶們賜福好了。”


    這本是無可奈何之下的權宜之計,主要目的是不想張知勁‘擾民’,哪知竟被對方竟當成了救命稻草。


    恰好本村就有廟。


    雖然跟建在那些明川大山上的道觀寺院不能比,但廟再小在周圍十裏八村卻也是有名望的。


    結果讓劉二女吃了一驚,隻見紙條上寫著排行兩字。


    “這是咋回事兒?”


    按張家字輩,張知勁這一輩是知字輩,下一輩該是書字輩,依次類推一個字條上合該一個字的,湊成x書。


    張知勁心裏有些不自在,他能說他犯了小心眼了?


    眾所周知,劉二女嫁給張知勁前便有一個兒子張伯書,這個伯字取得便是伯仲叔季的意思。


    如今又生了一個兒子,以她的本心,自然希望新生兒按排行往下走,這樣她生的兩個兒子即使實際上成了兩家人也被名字連成一條線。


    但是張知勁心裏不願意。


    一來那是因為男人的某種不可言說的小心思,二來則是因為這個兒子是他的嫡長子。


    當然莊戶人家曆來隻有一個媳婦,自然沒有嫡長子一說,但莊戶人家也重長子。


    種種原因讓他早就打定主意拒絕劉二女的心思,偏偏要抓鬮時,可能是因為他感念劉二女的生育之功,也可能是腦袋抽筋了什麽的,竟然多寫了兩個字,誰知也不知道就是那麽巧,還是天意弄人,偏偏他竟抓了最不願意抓的鬮。


    張知勁本性還是豁達的,既然天意如此,他也不掙紮了,當下決定就用排行起名。


    不過這又有了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排行該怎麽派。


    按傳統的伯仲叔季的排行來排的話,依次順下來新生兒該起名叫張仲書,可那樣的話他好好的長子豈不成次子了?


    倒是還有一個孟仲叔季的排行與之對應,取個張孟書也算解決了長次子的問題,奈何早有說法,說是伯孟雖然都表示排行老大的意思,但細分下來,伯代表的是嫡長子,孟代表庶長子,若真叫張孟書的話,日後兒子長大出去了,人家反而以為他兒子是庶長子呢。


    所以該叫張仲書還是張孟書?


    張知勁思慮再三,一拍大腿,對劉二女道:


    “定了,我兒子叫張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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