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勘察已有了定論,如此一來,皇帝便更加堅定了築堰的信心。


    如此,康長明再度外任,重領左驍騎將軍,趕往北徐都督修築浮山堰;著昌義之為其副手,朝廷又向北徐州增兵兩萬專門用於前線河堤防護,又發雜役冗從三萬餘人,隨康長明等人一同趕往了浮山。


    至於錢糧石料和木材保障,自有尚書省連同揚州大中正陸明霞、臨川內吏到茂公、揚州治中何敬容等人著手籌辦。


    此時,皇帝和在京的臨川王、建安王正在勤政堂裏說著築堰的保障巨細。


    隻見他身著一席素袍,頭上裹著布巾,一碗溫茶下肚後神色也跟著飽滿了許多。


    “宣達啊,北徐築堰,你還要多多費心啊。”


    “皇兄放心。”


    “我和八弟自當竭盡所能,爭取早日將物資銀錢準備得當。”


    “嗯,你們二人皆有舊傷。特別是文達,身子剛有好轉,就過來參加朝議。無奈築堰事關重大,朕心中亦是不忍啊!”


    建安王聽後連忙俯身拱手。


    “承蒙皇兄關愛,臣弟這身子已好了許多。”


    “如今七哥再次外任郢州,臣弟理應為皇兄分憂才是。”


    “弟雖不能遠行,隻盼望著能來這建康宮裏,分擔些事務,如此才能......稍作心安啊。”


    皇帝聽後點了點頭。


    “文達心意,我深知也!”


    “江東之地自古富庶,又與北徐臨近,故而我將築堰所需錢糧、木料都由你們一手督辦。”


    “如今朝廷府庫空虛,朕亦別無他法。隻要江東能擔起築堰之責,朕可下旨免賦三年,你們看如何啊?”


    臨川王心裏咯噔一下,這可是以外驚喜啊!


    別的不說,前些年修葺兄弟倆的東郊臨川王府和芳林園,就耗費了江左所轄州郡大批的木料石材,更有沿海郡縣的細沙、奇木怪石等等,這還不算各地大小官吏送去的賀禮錢。


    如今浮山築堰,花費自然少不了,而皇帝的決心如此之大,臨川王在心裏也隻好做了妥協的準備,勒緊褲腰帶過幾天苦日子便是,畢竟資源被朝廷用了,自己就沒得用。


    今日意外得到皇帝的一句允諾,臨川王的心裏不由得生氣一番欣喜,如此皇兄,實乃亙古少有。


    於是臨川王猛地擠出了一抹眼淚,跪地叩首。


    “臣弟代江東五百餘萬百姓......叩謝聖恩!”


    身子貼緊地麵,眼淚也便流了出來。


    “宣達何故如此!”


    皇帝起身上前,將臨川王攙起,建安王也跟著扶了上去。


    “築堰一事,責任重大。”


    “長明雖代朕親赴浮山,但說到底,築堰所需物資,還需宣達你來操持。”


    “你還要多加費心才是啊。”


    “臣弟能為皇兄分憂,乃分內之責。”


    “弟,斷不敢有半點懈怠!”


    “嗯,宣達忠厚,文達仁義,有你們二人在身旁,朕就踏實多了。”


    建安王聽後跪地叩首。


    “皇兄一片苦心,文達謹記!”


    “浮山築堰,事關大體。數年來,我軍幾次北伐無果,如今能得如此良機,乃佛祖所賜,我和兄長定會竭盡全力!”


    “嗯,是啊。既有天賜良機,你們可放手一搏!”


    “臣弟領命!”


    “不過有一事......臣弟若不說,心裏著實不快。”


    “哦?你且說來!”


    建安王看了看臨川王,而後再次拱手示意。


    “皇兄有所不知,五州都督蕭子昭和兗州刺史蕭靖藝,這二人堪比古之五虎上將,平日裏盡顯人臣之勇。可北徐一戰卻如此狼狽,致使軍心一挫再挫。”


    “據傳聞,此二人各懷其誌,以至於北徐軍中多有不和。”


    “臣弟擔心如此下去......對北徐戰事,極為不利。”


    要說北徐先是缺糧,又大戰失利,以至於士氣低沉,軍心萎靡。作為都督的蕭子昭和刺史蕭靖藝,自然脫不開幹係。


    可仔細想來,如此結果和朝廷的命令更有關聯。


    北徐戰事,起自防禦,原本退敵相安無事後收兵即可,但是得了幾場小勝後便想著渡河進攻,拿下壽陽,無奈戰力不足,形成了對峙之態,將士是越聚越多,消耗自然也越來越大。


    待糧草得到補充後就急於發起進攻,還派出太子親自坐鎮,使得前線統帥不得不硬著頭皮渡河,最終落得了慘敗的結果。


    皇帝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但嘴上可不能說是自己急功近利,以至於決策失誤。


    所以聽了建安王這話,皇帝並未驚訝,隻稍稍點頭示意。


    “此事,朕已有安排。”


    “文達就不必憂心了!”


    如此,臨川王和建安王兄弟二人拱手退了出去。


    走到門外,迎麵正遇到俞三福和喜兒,一前一後的走了過來。


    “老奴給二位殿下請安!”


    俞三福低身拱手,喜兒也跟著施禮。


    “哎呀,是俞中使!”


    “可是恢複如初了?”


    臨川王麵露微笑。


    “托殿下洪福,老奴已恢複差不多了。”


    “老奴已是朽木一根,誰想那閻王還不收咱家了。”


    建安王微笑著捋了捋胡須:“嗬嗬嗬,中使說笑了。”


    “陛下又怎麽會舍得你呢,我聽聞陛下差人悉心照顧,比對我等手足還要仔細啊!”


    “誒呦!殿下這話可使不得啊,老奴這......”


    俞三福滿臉委屈,連連拱手示意。


    幾人是一陣歡笑不說。


    “寡人府中尚有人參數棵,明日便差人送來,給中使補補身子。”


    “萬萬使不得啊,殿下對老奴疼愛至此,老奴這心裏啊,已經不知道如何感謝了!”


    “嗬嗬嗬......”


    臨川王和建安王會心一笑。


    “恕老奴無禮,咱家還要去叩謝聖恩,先行告辭了!”


    俞三福再次拱手致意。


    臨川王點了點頭,二人繼續朝外麵行著。


    “這個老東西,一場大火竟然沒燒死他!”


    “兄長多慮了,我觀他印堂發黑,恐時日不多了。”


    “哦?吾弟向來不屑神鬼之術,怎麽今日還看起相來了?”


    “嗬嗬嗬,兄長怕是忘了吧......那位巫師闍耶竺納,尚在我府中......”


    “哦!我想起來了。”


    “前番他略施巫術,便可知陰晴,查人跡。”


    “諸多書冊中所載上古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兄長所言甚是,就是因為如此,臣弟才將他安置於府中,這段時間臣弟身體抱恙,時常腿足麻木,以至於臥榻不起。”


    “多虧了那位巫師給我醫治,這才得以下了榻啊......”


    臨川王聽後微微的搖了搖頭。


    “你在北徐時就已舊疾複發,我說讓你回來找太醫查看,你偏不聽,如今怎麽還信起巫術來了。”


    “嗬嗬嗬,兄長多慮了。雖說巫術非正道所為,但弟弟頗為受用,既然那巫師有通神之力,我又如何棄之不用呢?”


    “誒,你啊!”


    臨川王再次看了看他。


    “古有申公豹幻術亂商,漢末有巫蠱術殘害宮廷,你讀書甚多,難道這些事你還不知道嗎?”


    “若留此人在側,我擔心......”


    “嗬嗬嗬,兄長多慮了。”


    “兄長有所不知,那巫師雖通曉天地,可終究侍奉於銀錢。”


    “況且他在芳林園中已有數月,從未生出禍端。”


    “兄長就放心吧!”


    “既如此,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回頭,我讓禦醫到你府上醫治一番,既是舊疾,切莫大意了。”


    “弟弟記下了。”


    卻說俞三福大病痊愈,精神頭好了許多,今日便重新回到了皇帝身旁侍奉。


    可那喜兒也不能原路返回不是,於是陛下敕封他為少府少丞,侍主顯陽殿,頂替了之前呂金水的位子,掌管著宮中吃穿用度的采購、供應商的選拔、人員雜役的調遣安置等事務,這可是個大肥差。


    當然,少府卿樂法才是他的上司,後宮丁貴嬪行使著最終的審批權,這些權利還是不能逾越的。


    所謂的一步登天是多麽困難,又是如何的際遇才能夠達到如此地位。


    在喜兒眼裏,自己的職業生涯也便達到了巔峰,再無遺憾了!


    皇帝在萬壽宮禮佛結束,晚間送走法雲大師後便靠在憑幾上閉目養神。


    想著建安王的對蕭子昭和蕭靖藝的那番評價或者說是猜忌,心中的思緒不由得渲染開來。


    蕭子昭的兄長長沙王,可以說是眾多郡王中最本分的一個。


    早年間皇帝便給諸王下了旨,允許他們隨時來京都拜謁,這可是表達信任的最高禮遇。


    可是長沙王從來不無故進京,若是沒有聖旨,那麽每次有事,都恭恭敬敬的上表奏請,然後以朝貢的方式送禮拜謁。


    在其封邑長沙郡為政親民,無論是名聲還是號召力都很高。


    他作為一方長官,又是哥哥,能夠如此守禮,那麽西昌侯蕭靖藝又怎敢破壞自己哥哥的良好形象呢!


    至於蕭子昭,身後無甚依靠。


    原本看起來與老六走的近一些,他能去北徐領兵,也是老六舉薦的,可如今老六和老八卻對他頗有意見,難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皇帝越想越糊塗,沒想到終日禮佛,以慈愛示人,卻還是不能感化底下這幫郡王高官。


    “三福啊,召蕭辰過來。”


    “是!”


    半個時辰的光景,蕭辰隨著俞三福進了萬壽宮。


    皇帝遠遠的就聞到了些許酒氣。


    “臣蕭辰,拜見陛下。”


    “看座吧。”


    “謝陛下。”


    於是蕭辰走上前,坐的離皇帝近了些。


    “你自從北徐州複命回來,朕還未能和你單獨說說話呢。”


    “請陛下恕罪,臣一時沒什麽要奏請的,所以......”


    皇帝聽後壓了壓手示意。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


    “你蕭辰自從入宮以來,什麽時候像這幾日一樣沉著平靜了。”


    蕭辰聽後不由得笑了笑。


    是啊,商議築堰時沒說話,為此還得罪了徐、周二人;朝議增援蜀地時也沒說話,搞得那幾個文官也對自己有了意見。


    可說了又能怎麽樣呢,從經驗上來看,說與不說都會得罪人,與其那樣,倒不如找準機會,在最恰當、最有力的時候說,才會有價值。


    而今天,看起來是一個好機會。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陛下。”


    “恕臣鬥膽,北徐州分兵之策,為何拖了許久才得以實施。”


    “臣心有不解,還望陛下明示。”


    皇帝聽後微微睜開了雙眼,看了看他。


    “哦?嗬嗬嗬。原來你真是因為此事耿耿於懷啊!”


    “蕭辰不敢,畢竟靖藝刺史已經在荊山一帶多次嚐試過分兵遊擊,雖說有得有失,但總體看了對我南軍更為有利。”


    “嗯,這些朕都知道。”


    “從之前的戰局來看,荊山尤為重要。因其背靠鍾離,麵迎索虜邊界,故而與北軍接觸機會最多,所以我提出分兵之策,重點就在於荊山以及昌將軍所處的洛水東南。”


    “我們整體由東南,向西北側的壽陽逐步侵蝕,各自為戰,在必要時互為照應,這樣既能損耗北軍有生力量,又能維持大軍耗費,進而早日逼近壽陽。”


    皇帝聽後稍稍點了點頭。


    “蕭卿雖非行伍,然一番分兵之策倒是有理有據。”


    “隻不過朕心裏亦有苦衷。雖推遲了時日,但分兵之策,終究實施過了,此事,便到此為止吧!”


    “臣......明白!”


    第一炮打空了!


    事實已經定型,再追問下去,恐怕皇帝就不是這個態度了。


    “那麽浮山築堰,你可有話要說?”


    其實早在朝議的時候蕭辰就已經在琢磨了。


    築堰既然已成定局,況且操辦此事的是臨川王和袁昂,即便康長明、昌義之等人再清廉再能幹,也避免不了別人的小動作。要是堰成了,壽陽城破,那就什麽都好說;要是大堰沒起到作用,這些人免不了都得背鍋。


    這就好比窮途末路的賭徒,隻此一搏,贏了就翻身,輸了也得拉個墊背的。


    如此堪比臨界點、鋼絲繩上的決策,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參與,看它以後變成什麽樣再說吧。


    另一方麵,祖暅一事已經傳遍了宮中。此時誰要是站出來說不能築堰,怎麽勞民傷財,怎麽滋生腐敗,陛下肯定會內心不爽,這也是為什麽徐修仁和周開逸會吃癟的原因。


    他們是忠臣,敢於進諫是職責,更是好事,隻是諫言的時機不合適罷了。


    “回陛下,築堰乃是破壽陽城之根本,蕭辰不懂兵法,故而不敢妄言。”


    皇帝聽後點了點頭。


    “也罷,能有自知之明,亦是賢人君子。”


    “陛下,我還有一事請奏。”


    “你說。”


    隻見蕭辰起身來到桌案前,深深拱手作禮。


    “我想娶環兒為妻。”


    “還請陛下.......賜婚於我。”


    話音一落,屋裏變得異常安靜。


    隻聽到銅釜裏煮著的茶湯咕嘟咕嘟的翻著水花聲,從釜底往上躥個不停。


    蕭辰咽了口唾沫,試圖把胸口裏的小心髒往下壓一壓。


    突然這麽一句,誰能接的住呢!


    蕭辰是覺得,陛下早就知道自己和嬛兒的關係,雖說暗地裏有所阻攔,但明麵上並沒有直言啊!


    畢竟感情的事,不衝一把誰知道結果呢。


    “朕乏了,改日再議吧!”


    皇帝並無任何異樣,語氣也很平常。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沒聽到?


    “陛下......”


    隻見皇帝把身子一扭,側了過去,而後緩緩的拿起了一本《禮經》翻了起來。


    俞三福見狀低身扯了下蕭辰的袖子,示意他移步。


    於是蕭辰低頭拱手。


    “恭祝陛下萬安。”


    “蕭辰告退。”


    出了萬壽宮,由小寺人提燈引著,俞三福和蕭辰一前一後向前行著。


    “中使,我說錯什麽了嗎?”


    “我喜歡嬛兒,你也知道。以前是因為我沒有地位,現在我是子爵了,也能配得上了吧!”


    “哎呀,郎君啊,你怎麽還不明白呢,你和永康公主......不能在一起。”


    “什......什麽?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啊?”


    “誒呦,你都入朝這麽久了,怎麽還不知道這其中禮製呢。”


    “按古製,同姓乃屬同根同源,故而不得通婚。”


    “除了這個呢?陛下還有什麽難處嗎?”


    俞三福眨眨眼想了想。


    “嗯......是有難處!”


    “還請中使明示。”


    蕭辰朝中俞三福拱手作禮。


    “誒......咱家最多是提醒提醒你,至於聖意,你還要自行領會才是啊。”


    蕭辰聽後滿心期待的點了點頭。


    “在外人眼裏,你蕭辰是不是皇族還是個疑問。”


    “但陛下若是同意將公主許配於你,那麽你這層身份便不攻自破了。”


    “這有什麽!我是不是皇族,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嗬嗬嗬,郎君真是豁達。”


    “你以為朝中百官敬重你是因為你被封了子爵,任了常侍嗎?”


    蕭辰搖了搖頭。


    “之前我隻是個侍郎,他們對我也是褒貶並存。”


    “有些話老奴不該問,也不該說,郎君還是自行領會吧!”


    蕭辰皺著眉頭,不知作何回應。


    要說被人懷疑自己是皇族這件事,蕭辰的回應一直都很曖昧。


    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皇帝那呢?


    對外也表露出和蕭辰差不多的態度。


    今日聽了俞三福這番話,蕭辰心裏倒是多了些想法。


    就這種模糊的關係,也許才是皇帝最願意看到,並且能夠充分利用的。


    朝中勢力盤根錯節,而蕭辰卻能在其中來回穿梭,算得上是遊刃有餘。


    加之皇帝在明裏暗裏的保護和幫助,所以之前經曆的許多危難之事都能一一化解。


    與此同時,蕭辰也在自由發揮著自己的強項,就是給朝廷灌輸著新思想、新計策,因此促成了一些別人從來沒做過的大事。


    如此一來一回,既有了惠及百姓的政策,又能幫助皇帝實現心願,對七殿下和臨川王等人又可以達成製衡之態,而最終受益者便是南國,是皇帝。


    如果說臨川王等人是在爭權奪利,那麽蕭辰就是一個表達並、執行皇帝想法且有思想的工具人。


    想到這,蕭辰長歎了一口氣。


    “那我呢?我的想法又有誰來滿足呢!”


    頭上有皓月當空,身旁時不時的飄來陣陣花香。


    可如此種種,對於今晚的蕭辰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心情駐足了。


    回到別院,見易瓊和玉漱手挽著手正在院子裏納涼。


    蕭辰見此情形,心中才生出些暖意來。


    “大哥!”


    “賢弟!”


    二人緊緊相擁,激動得眼眶裏閃著淚花。


    “前幾日就聽說你回來了,可我一直在太子那忙事情,今天終於能回家來了。”


    “大哥怎麽樣?聽說被封了武猛將軍啊!”


    “嗬嗬嗬,我一切都好!”


    “剛從雍州吊唁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呢。”


    二人緊緊的攬著手臂,咧嘴笑著。


    “多虧了你照顧漱兒,若是換了別人,我還真有些放心不下。”


    “嗐!看你這話!”


    “嫂夫人本來就住這,我這笨手笨腳的也不會照顧人,這不是多請了幾個侍女,伺候嫂夫人也方便些。”


    “郎君快別這麽說。”


    玉漱接過話茬,滿臉笑容。


    “這宮中仆人可不是誰都能請得來。”


    “說起此事,我還得謝謝永康公主呢。”


    “對了,她最近怎麽也不來家裏坐坐了?”


    玉漱看著蕭辰,蕭辰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得擠出來一抹笑來。


    “她......她最近應該在忙吧。”


    “我也有些日子沒到她了。”


    “奧......你們先坐著,我去房裏拿些果子來。”


    玉漱轉開話題,回身進了屋。


    “怎麽?”


    “公主還在生你氣嗎?”


    二人坐在樹底下的石墩上,隻見蕭辰搖了搖頭。


    “已經......不重要了。”


    “對了大哥,七殿下外任郢州刺史,沒叫你一同去嗎?”


    “殿下體恤,讓我在京都多留些時日。”


    “雖說郢州和雍州戰事平定了,但索虜還在雍州東麵蠢蠢欲動,如今北徐戰事僵持不下,依我看啊,雍州這番太平,恐不能長久啊。”


    “是啊,這種局勢,不是你我所能改變的。”


    蕭辰站起了身,走了幾步。


    “朝廷欲在北徐修築大堰,寄希望於淮水。”


    “都說風險對衝,我看北國,也不會單單盯著北徐吧。”


    易瓊聽後點了點頭。


    “也罷,如今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這次在雍州算是見識到了。”


    “那索虜異常驍勇,絕非南軍能匹敵。”


    “對了,我還遇到了幾個熟人!”


    “熟人?誰啊?”


    “就是那個奚勒疏,還有他幾個隨從。”


    “奚勒疏?”


    “對了,他就是此次北軍統帥......任職司州牧,奚勒疏乃是障眼法,他姓名喚作元懌!”


    “這些都是我聽了元舉兄所述。”


    “他們詭計多端,作戰毫無章法。若不是柳刺史早有準備,恐怕雍州已經丟了。”


    蕭辰點了點頭,再次坐到了石凳上。


    “看來還真有人勾結索虜了。”


    “州牧這種級別,不低於刺史。”


    “京都之中,恐怕尋常人還接觸不到北國這麽大的官。”


    “哦?如此說來,那奢靡郡王就更有嫌......”


    “你們在聊什麽呢?”


    “這麽神秘。”


    玉漱抱著肚子,身邊是一個婢女端著果盤走了過來。


    “奧!沒什麽。”


    “我在和賢弟說一些雍州戰事。”


    “你看你,除了打打殺殺,還能說些什麽。”


    “郎君整日在宮裏,見識不比你多了。”


    “嗬嗬嗬,嫂夫人說笑了,我和大哥這是互通有無嘛。”


    易瓊和蕭辰都笑了笑。


    “常侍,有客人來了。”


    仆人辛壽,小跑過來稟報。


    “客人?”


    二人正回身時,隻見伍有常拎著許多禮品挺身而來。


    “我就說嘛,你們兩個都在這。”


    “有常兄!”


    於是二人圍了過去,辛壽便接下了他手中的禮品不說。


    “你說你們兩個啊,既然回到了京都,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害得我找遍了前宮。”


    “哈哈哈,怪我怪我,我也是回來的匆忙,忘了去叫你了!”


    蕭辰齜著牙表示歉意。


    “在下伍有常,參見嫂夫人!”


    伍有常向前一步,朝著玉漱深深拱手作禮。


    “伍將軍折煞我了。”


    “你們快坐,我這就叫人準備酒菜。”


    “那就多有打擾了。”


    伍有常再次拱手示意。


    “哎!何必如此客氣!”


    “難道是有求於我,想隨我上陣殺敵了不成?”


    “哈哈哈......”


    三人朗聲大笑,易瓊拍了拍伍有常的肩膀,幾人這才坐了下來。


    “你還別說,我是真想隨你一同去。”


    “在這宮裏啊,每日無非是四處巡邏,逢人便是查驗,或是如同那木頭一樣,杵在那一動不動。”


    “真是無趣啊!”


    “嗬嗬嗬,看來我們伍少卿也不甘寂寞了!”


    蕭辰咧著嘴笑著說道。


    “常侍這話雖直白,但是在理,在理啊!”


    “對了青雲,建安王世子,為何去南苑戍衛了?”


    “他年紀輕輕,升遷可是夠快啊!”


    “嗬嗬嗬,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說話間,酒菜擺上桌,幾人是一番痛飲,易瓊說著在雍州的過往,直至天明不說。


    話說兩麵,康長明和昌義之來到五河縣,在浮山地區勘察地形,又在方圓百裏開征徭役,為日後築堰做著準備。


    如此連續十數日,忙到夜半十分都不得休息。


    此時帳外忽有甲士稟報有人求見。


    康長明本來就身心俱疲,心想著應付一下來人,便去睡了。


    於是揚了揚手示意其進來。


    “末將張豹,前來拜見將軍。”


    張豹是地方太守,無論是官級還是權利,此時來說都在康長明之下。


    但這裏畢竟是北徐州地界,人家奉命協助兗州刺史蕭靖藝駐守荊山,又要配合征調糧草等要務,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本不可怠慢。


    隻不過康長明一心撲在了燭火下的五河縣輿圖上,哪裏還顧得上那麽多禮數了。


    “嗯,坐吧。”


    見康長明頭也沒抬,張豹便上前瞧了瞧。


    “額......末將特地差人熬了些參湯,送過來給將軍滋補一番。”


    “來人,取湯來!”


    “是!”


    一個輕柔的聲音劃過,門外隨之進來一個女子,端著盤子小碎步走了過來。


    康長明吸了吸鼻子,好像聞道了什麽。


    再一轉身,隻見那婢女已埋著頭舉著湯碗跪在了自己身邊。


    可張豹見了她這般舉動很是不快,於是大聲說道:“康將軍乃禦前直閣將軍,如今都督浮山築堰,猶如聖主親臨!你如此鄙陋之態,成何體統!”


    康長明瞟了張豹一眼,他這番話說的在理,就是顯得有點刻意了。


    待那女子緩緩抬頭,康長明一下子就被驚豔到了。


    隻見她臉頰緋紅,濃眉大眼,修長的脖頸被那燭光照的格外白皙粉嫩。


    兩隻舉著湯碗的手指纖細滑嫩,看樣子絕非是普通婢女。


    張豹見狀假意咳嗽了一聲。


    “還不伺候將軍用湯。”


    “是!”


    張豹滿臉笑意,拱手行禮後退了出去不說。


    康長明,此時已至天命之年,戎馬一生,殺伐無數,想想自己又過了幾天溫柔閑適的日子呢。


    眼前浮山築堰,物料和人工還未籌辦齊備,而此事既緊急又重要,說實在的,這幾日忙的已經體力不支了。


    直到今日得見此女子,心中多少得到了些許安慰。


    於是康長明盯著那女子,低聲說道:“免禮吧。”


    “謝將軍。”


    女子起身後用木勺在熱騰騰的參湯來回的打著轉,最後盛起一勺,用那紅潤裏泛著水光的小嘴兒輕輕吹了吹。


    “將軍請。”


    康長明不由自主的將手中輿圖撂下,目光隨著轉過來的身子停在了她的身上。


    一口參湯下肚,康長明眯眼舒了一口氣。


    “你可是軍中婢女?是何姓名啊。”


    “回將軍,小女子賤名麗兒,乃鍾離燕縣人,數年前家鄉慘遭戰亂,家中阿爹和兄長皆殞命南橋。”


    “幸得軍中征召雜役,故而前來投奔求生。”


    說起南橋,不得不說一個戰役,那便是數年前的鍾離之戰。


    鍾離一戰,是南國以少勝多、揚眉吐氣的一戰。


    雖說康長明當時沒能參加,可他的老兄弟昌義之是彼時的南軍主角。


    俗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


    戰爭雖然得勝了,可老百姓經過這番折騰,人口已經銳減了大半。


    青壯者被征從軍,生還者僅有十之一二;而老弱之人免不了充當徭役,累死病死者更是不計其數。


    康長明聽後不免心生憐憫,從懷中取了些銀錢來。


    “拿去吧,軍中勞役繁重,你一弱女子,哪裏受得住。”


    “將軍......”


    麗兒低眉頷首,眼淚汪汪。


    康長明見狀便拖著她的手掌,將銀錢放了進去。


    兩人手指相觸,心靈交融。


    此情此景,盡是感慨。


    於是乎康長明的那隻大手便不再放下了。


    麗兒見狀緩緩的將自己那弱小的身軀埋進了康長明的懷中,聲音哽咽。


    “將軍若不嫌棄,奴婢......願隨身侍奉,永世相隨。”


    如此溫婉,是數十年的鐵甲所不能賦予;一片柔情,更是幾十載的寒帳所不能傾注。


    康長明撫摸著麗兒的秀發,心裏迸發的盡是鐵血柔情。


    張豹在帳外聽到此處,心中便有了底,於是呲著牙緩緩的離去不說。


    正是:


    戎馬半生薄帳寒,遙望王侯坐殿前。


    苦境得遇一知己,執鞭策馬慰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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