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郡築陽城,幾日的安靜被寧蠻校尉府發來的一封書信打破了。


    蕭綜一道敕令,當然管不到柳慶遠,但卻命令得了易瓊。


    郢州刺史親筆手書,令易瓊見到書信後率所部即刻趕往蔡陽郡佐助武昌太守何義方鎮守寧蠻府北側。


    柳慶遠做夢也沒想到,蕭綜阻止裴淵明增援在前,如今又將易瓊支了出去,這黃口小兒無情無義的本性,真是暴露無遺!


    這還不算,蕭綜暗地裏派出蕭敬則統兵三千餘人,在築陽郊外巡防,以平定蠻亂之名絞殺奔赴築陽城增援的蠻軍將士。


    所謂陰險狡詐,小肚雞腸,也不過如此了。


    本就缺兵少將的築陽城,遭到了蕭綜釜底抽薪般的對待。


    京都東堂殿,滿朝文武順次列坐。


    蕭辰呈報了向北徐運糧的方法,那就是用鹽商運糧,再用之後的鹵鹽調稅做透支,抵付車馬耗費。


    眾人聽後亦是各有所表,有讚同更有反對,直到大家爭累了,這才安靜了下來。


    半晌過了,還是沒有定數,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隻見他放下手中的經書,往下麵尋了尋,目光便落在了袁昂身上。。


    “袁卿,你意下如何?”


    皇帝開始點名了。


    袁昂低著頭,深深施禮。


    “啟稟陛下,當前北徐進退兩難,至於運送糧草......已別無他法。”


    “蕭常侍既得破解之策,臣......附議!”


    徐修仁、周開逸一同上前:“臣等附議!”


    皇帝又看了看坐在錦墊上的老七安成王,隻見他微微的


    點了點頭:“如今西北戰事稍稍平息,雍州又逢敵軍入侵,而北徐壽陽城遲遲不破,以至於兩軍對峙,身陷囹圄。”


    “以鹽商代運糧草之策,關乎北徐十餘萬將士性命,亦是北徐和南北兗等地存亡之所在。”


    “臣以為此計可行!”


    有七殿下和徐、袁等人的讚同,這事兒就算是定下了。皇帝心裏甚是感動,畢竟蕭辰這次諫言,不但能解決實際問題,還是不可多得的能讓大家都同意的計策。


    不過如何實施,還得再做考慮。


    畢竟出糧的可是東府城。


    要是徐修仁或是七殿下等人去,恐怕會引起老六的不滿;要是讓袁昂、王柬他們過去主事,又擔心老六在背地裏搞什麽動作他們無力抵擋。


    如此想來唯有兩邊都能交好的人才能擔當此任了。


    想到這,皇帝欠了欠身子。


    “太子何在?”


    皇帝輕聲喚了句。


    “兒臣在!”


    “朕意欲以你為使節,親領北徐運糧一事。”


    “吾兒可擔得起大任啊?”


    太子毫無遲疑之態,俯身跪地叩首。


    “北徐戰事,關乎國運興衰,兒臣願立下軍令狀,必會將糧草運至北徐!”


    眾人聽後無不點頭稱讚。


    皇帝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徐卿、袁卿!”


    “臣在!”


    “尚書中書兩省,要盡心佐助太子,萬事需以大局為重。”


    “遇事不決,太子可行獨斷之權!”


    “臣......領命!”


    二人互相對視了一下,跪地叩首不說。


    當天中午,動員鹽商的詔令便發往了江東七州三十餘郡。


    鹽商們接到詔令後也算了一筆賬,到官府申請產鹽的費用不說,平日裏運鹽的調稅是什稅其三,出了產地就要交稅。而平日裏將鹵鹽運到京都,也帶不回來什麽,多半是空車,要不是一鬥鹽的價格能值四鬥米,他們也掙不到錢了。


    如果借此機會由京都去往北徐,每運三鬥米就可抵一鬥鹽的調稅,運送布匹、輜重等物也可抵調稅。另外,空車返回的費用還有補助。


    如此算下來,這差事可是穩賺不虧了。


    於是乎青、冀二州、南、北兗、吳郡、錢塘等地的鹽商紛紛趕來,一時間東府城被車馬圍了個水泄不通。


    話說太子親自坐鎮東府城,臨川王亦是無可奈何,縱使有一身本領,也不能對未來的聖主用計不是。


    氣的他隻得回到了東郊王府,十數日閉門不出。


    “先生此計,堪比十萬大軍!”


    太子笑嗬嗬的看著蕭辰說道。


    望著東府城的院子裏車來車往,蕭辰也跟著笑了起來。


    “蕭常侍不僅向來果敢,就連這計策亦是非常人所能想到啊!”


    徐修仁在一旁點頭示意。


    “對了,不知先生此計,有何來頭嗎?”


    太子欠身問道。


    蕭辰聽後倒是沒多想,畢竟小太子和徐修仁不是外人。


    “要說來頭,也不是沒有。”


    “不過我說了,二位也不一定能理解。”


    蕭辰搔了搔鼻尖兒輕聲說道。


    “嗬嗬嗬,常侍休要拿我們打趣了,如此良策,快快說說緣由才是。”


    周開逸在一旁拍了拍蕭辰的肩膀笑道。


    “嗬嗬嗬,那好。其實我也是突發奇想,以前好像在書上看到過,叫什麽......開中法。”


    “但我又不是過目不忘,如果早就想到這個方法,又何必讓北徐將士挨餓呢!”


    太子聽後點了點頭。


    “不知先生所言開中法......是何書冊所載?”


    “額......好像是《明史》還是《清史》了......真不記得了。”


    “哦?宮中藏書我雖未能全部習讀,但東宮裏皆為飽學之士。”


    “可我從未聽他們說過這兩個書名呢!”


    蕭辰微微笑了笑,沒再作聲。


    曆史都是述前人之事,記先人之語,又如何能無端顛倒呢!


    萬福宮裏,皇帝禮佛完畢,跪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


    七殿下坐在一旁,對著佛祖金身緩緩叩拜。


    “鹽商運糧一事,蕭辰立了大功。”


    “可他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愧疚啊!”


    七殿下聽後轉身看了看他。


    “臣弟鬥膽,不知皇兄所言愧疚,意在何處呢?”


    皇帝不緊不慢,攬著衣袍朝一旁看著。


    “環兒已被我禁足月餘,貴嬪為她挑選駙馬,她亦不肯相見。”


    “那裴之禮出身河東名門,其父淵明亦是舊交,對朝廷忠心耿耿,若有如此良臣親家,我心中可無遺憾了。”


    “再說那位太學先生陸緬,亦是吳郡望族之後,其父佐公在我竟陵八友之列,我亦可托付。”


    “這一文一武,都是賢能之士。七弟你說,她又為何如此執拗呢!”


    七殿下聽後緩緩的笑了笑。


    “嗬嗬嗬,皇兄稍安。”


    “環兒自幼好動,喜歡無拘無束,其天性非他人所能束縛。既已成人,恐怕心中自有打算。況且這兒女情長之事,亦非你我所能左右了。”


    “退一步言之,皇兄視環兒如同掌上珍寶,又如何要強迫於她呢!”


    說話間,二人起身,走出了大門。


    “彥達所言有理啊,可她選誰不好,偏偏是蕭辰呢......”


    “哦?既然皇兄知道他們二人情投意合,又何必如此憂心呢!”


    “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處事能臣,若能結為連理,這於公於私,皆為美事一樁。”


    話說七殿下對蕭辰可是十分看好,而他和環兒的事自己也早有耳聞。今日既然能和皇帝兄長聊到這,也沒什麽可忌諱的,直抒胸臆罷了。


    可皇帝嘴上雖讚同他的意思,但心裏還是邁不過那道坎兒,至於是什麽砍,本來是不想說的,可事已至此,倒不如就告訴他吧。


    於是皇帝轉身看了看七殿下。


    “彥達啊,有些話,我隻能同你訴說了。”


    “皇兄但說無妨,若能為皇兄分憂,亦是彥達之幸也!”


    “我記得,不久前你問過我,那蕭辰與我皇族有何關聯。”


    七殿下聽後連忙揚了下手示意,而後向四周瞧了瞧。


    “若事關重大,皇兄還是要慎重才是。”


    皇帝見狀撫了撫他的肩膀。


    “嗬嗬嗬,彥達不必多慮。”


    “在這建康宮中,朕還不必忌諱那些耳目。”


    七殿下聽後連連拱手。


    “其實蕭辰並非我子嗣......”


    “隻不過這層朦朧之態,不過是為了震懾人心罷了。”


    “正因如此,一旦我將環兒賜婚於蕭辰,這層迷網也便不攻而自破了。”


    “到那時,蕭辰性命恐會堪憂不說,就連他所諫新政之策,亦會付之東流了。”


    七殿下聽後捋了捋胡須。


    “如此說來,皇兄所慮非朝夕能解了。”


    “不過臣弟還有憂慮......”


    “彥達直說無妨。”


    “若是環兒傾心於蕭辰,非彼不嫁,失了皇族顏麵不說,恐怕還會落下心結。”


    “至於蕭辰......”


    “若是他非環兒不娶,而皇兄從中阻攔,恐有怨恨之憂啊。”


    “皇兄看中蕭辰,乃朝中人所共睹。”


    “佛經有雲:種如是因,收如是果。”


    “皇兄既無應對之策,何不放手一試呢!”


    “嗯?何為放手一試?”


    “恕臣弟直言,我南國開國十餘載,文臣武將順次交替,皆以忠心報國。”


    “可縱觀史冊,以一人之力覆國者古之未有,以一人之力擎天者亦未有之。”


    “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皇兄又如何要將期許賦予一人呢!”


    皇帝聽後皺了皺眉,看了看七殿下。


    “難道......是朕錯了?”


    “臣弟直言犯上,還請陛下降罪!”


    七殿下側身跪在台階上,低頭不語。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


    是啊,為何要將期許賦予一人呢,還不是因為朝中能推心置腹的人實屬不多啊。


    “彥達何故如此,快快起來!”


    說著,皇帝將七殿下扶起,二人穿過東閣門,朝勤政堂走著。


    “還有一事,請皇兄妥善安排。”


    “你且說來。”


    “太子奉命坐鎮東府城,向北徐運糧一事進展順利,所以六哥那......皇兄還需多加安撫才是。”


    “哦?聽彥達此言,我還不能動他東府城糧倉嘍?”


    “哦不不不,皇兄誤會了。”


    “臣弟是想,東府城乃是揚州治所。”


    “其倉中粟米、麩糠皆為拱衛京都之用。”


    “聽聞這幾日東府城來了百餘家鹽商,車馬更是不計其數。”


    “隻用了十日,便將東府城倉內二十餘萬斛粟米運至了北徐。”


    “另有麩糠十餘萬斛,布麻等日常補給更是不計數。”


    “如此一來,不出月餘,恐怕就要將東府倉搬空了。”


    皇帝聽後微微笑了笑。


    “我看未必吧!”


    “皇兄此言,可是知道什麽內情嗎?”


    “嗬嗬嗬,哪有什麽內情。近年來我沒能親自到東府城巡查,皆因信任宏達罷了。”


    “不過根據康長明前幾日奏報,東府城內光是黴爛麩糠、粟米就有四十餘萬斛。”


    “陳米壓著新米,倉內早已放不下了!”


    “‘倉內養碩鼠,洛口埋屍骨’。”


    七殿下聽後一愣,這樣的童謠怎麽能傳到皇帝這了?


    “怎麽?你沒聽過這句童謠嗎?”


    七殿下急忙笑了笑:“童言無忌,皇兄又何必當真呢。”


    說話間,二人扶著圍欄繼續走著,無意間朝下麵的青石地麵瞧了瞧,隻見綠草青青,淺淺的草叢中時不時的爬過幾個甲蟲來。


    “你瞧......”


    皇帝抖著寬袖指了指。


    “這石縫之中已有春意煥發,好一番生機啊!”


    “看來朝廷裏也該換一換天地了......”


    皇帝說完,背著手進了勤政堂。


    相比於北徐有了糧草接濟,士氣大增,雍州築陽城的形勢就沒那麽樂觀了。


    易瓊心裏雖不爽快,但終究還得奉令行事,於是騎著馬出了城門,向西北方向進發,趕赴蔡陽郡。


    送行的柳氏父子倆剛剛進城,便有將士來報。


    “啟稟刺史,西麵郊外有大批敵軍奔來!”


    “什麽?”


    於是二人急忙跑到城牆上,朝西邊望著。


    隻見塵土飛揚,一片拔樹撼山之勢。


    西南、正西甚至西北方向都有敵軍的大旗。


    而築陽城牆被砸破的幾個洞剛剛修葺完畢,連泥土都沒幹透,這易瓊剛走,索虜便掩殺過來了,也真是時候。


    “父親,易瓊出城方向既是西北,恐怕他凶多吉少啊!”


    柳慶遠搖了搖頭。


    “生死由命,希望他能逃過此劫吧!”


    “世華先生何在?”


    柳慶遠高聲喚道。


    “刺史喚我?”


    一位三十多歲書生模樣的人快步上前,低頭拱手。


    “先生免禮。”


    柳慶遠揚手示意。


    “你也看到了,敵軍已殺將過來,先生可否為我觀測


    一番,今日是何征兆啊?”


    庾世華背著手,抬頭張望了許久。


    而後點了點頭。


    “未正之時,必有驟風至此。”


    “刺史還需備足火矢,以應敵軍!”


    “哦?先生此言當真?”


    “大戰在即,在下不敢妄言!”


    柳慶遠聽後捋了捋胡須。


    “快去按先生所言準備!”


    “得令!”


    “記得再備些火油,待敵軍臨近城牆之時,以油燒之!”


    “不必了!”


    庾世華朗聲說了句,而後再次上前拱手。


    “先生還有事?”


    柳慶遠回身看了看他。


    “刺史有所不知,驟風之後必有大難!”


    “那火矢若用得當,可破敵軍十之三四。”


    “那......火矢之後,該當如何?”


    父子二人愣著眼,很是不解。


    “恕在下直言,此乃天機......不可泄露也!”


    “若刺史能聽我一言,待敵軍掙紮於火海之時,我軍


    可悉數躲避於各處。”


    柳慶遠聽後皺了皺眉頭,哪有那麽厲害的天象,征戰沙場這麽多年了,還沒見過有人如此卜象的。


    要不是寡不敵眾,今日也不會問他這一嘴。


    要知道,這就等同於把全軍將士的性命都壓在了庾世華的預測上了,定要有些決心才行。


    柳元舉看著他父親,等待著命令。


    城外,隆隆聲越來越近,柳慶遠還是猶豫不決。


    “父親,還有半個時辰就是未正了,快下令吧!”


    柳慶遠再次看了看庾世華。


    因為此時的柳慶遠已經無路可選,索虜如此陣仗,一定是做了充足的準備,加之城內將士多有傷病,硬碰硬定不可取。


    沒想到啊,老了老了,還要麵對這麽難以抉擇的情況。


    隻見柳慶遠目光如炬,撫了撫庾世華的肩膀:“告訴各處鉦人,待火矢放畢,以罐鼓為號,全軍......撤到內城藏身!”


    “得令!”


    庾世華看了看手掌,露出一副苦悶之態。


    作為當時的科學家,庾世華本應不問世事,一心向學,以鑽研學術為己任,更別說用一己之長助長殺戮氣焰了。


    但與他父親不同的是,庾世華常懷忠義憐憫之心,總想著為守城做些事情,平日裏對百姓的所求所願亦多有反饋。


    而且他本是就雍州新野人,可數年來新野被索虜占據著,思鄉而不能就,對索虜又怎能沒有怨恨呢!


    如此,他便回到了家中,備下荊棘條,等著向父親請罪了。


    話說元懌大軍蜂擁而至,他們很會找地方,專門挑之前已被破壞的城牆攻打。


    又豎起數個木棚,用以遮擋城牆上飛來的箭矢。


    木棚下麵,有十數個大漢抱著一杆粗壯的撞木,撞擊著城牆的舊傷。


    也許是隊伍攻城攻的太激烈,亦或是築陽城內的守軍已心生畏懼,毫無抵擋之力,元懌看著將士們瞬間就衝到了城牆底下,好像並沒有遇到什麽阻攔。


    於是乎他定在馬上,思量了起來。


    “繼先生何在?”


    “小人在。”


    繼英側身拱手示意。


    “先生觀此,可有話說?”


    先前元懌說攻下築陽後再迎接蕭刺史來這跟蕭綜見麵,繼英還吃不準,並為此心生忐忑。


    今日見眼前這形勢,終於是放下了心裏的石頭。


    “額......我軍勢如破竹,小人自當恭賀州牧!”


    元懌聽後瞥著嘴轉過了身去不說。


    波圖見狀,也毫不留情,騎著馬貼到了繼英身旁。


    “先生果然好眼力,隻不過你這句恭賀,未免過於搪塞了些吧。”


    “前番世子說先行攻下築陽城,再議刺史與那蕭綜會麵一事,我記得當時先生還心有不快,以至於蕭刺史頻頻上書聖主,催促我等發兵。”


    “怎麽?如今形勢大好,先生就改了口風嗎?”


    “額......”


    繼英朝著左右看了看,並未作聲。


    他波圖這話什麽意思?


    你們率兵打仗,勝與敗跟我有什麽關係了?


    之前吃了苦頭你們不舒服,現在得了勢還要說這些話挖苦了。


    元懌坐在馬上,轉過身子接過了話茬:“我聞先生有神機妙算之能,當前我軍士氣正盛,有以一當十勇,若先生是城內守軍,該作何應對啊?”


    果然不出所料,波圖先是一番冷嘲熱諷,元懌就跟著出起了難題。


    看來要不給這二位展示下真本領,恐怕真會丟了蕭刺史的臉麵了。


    於是繼英眯眼觀察了一番。


    此時的北軍可謂是如入無人之境,撞城牆和大門的那些人更是激動不已,畢竟元懌下過命令,誰先衝入城內就封賞誰,有這好事誰還顧得上頭頂的箭矢了,再說從城牆上射下來的箭矢有木棚擋著,隻是劈啪作響罷了。


    “將軍請看。”


    繼英揚起馬鞭指了指南麵的城牆。


    “我軍將士皆聚攏在城牆坍塌處,若......若亂石火


    油傾瀉而下,我軍必受其困。”


    元懌聽後皺了皺眉,很是不屑。


    “那依先生之見,我軍當攻擊何處呢?”


    “額......我軍當行仁義之戰,列隊攻擊正門!”


    “哦?”


    “《司馬法》有雲:夫戰之道,不加喪,不因凶,所以愛夫其民也。”


    “我軍出正義之師,收複破舊山河,當以君子之禮攻之!”


    繼英說完,拱手再拜。


    元懌聽後仰首大笑。


    “哈......哈哈哈......”


    “朽木呆雞爾!”


    元懌說完,斜著眼瞪著繼英。


    繼英這一番如同戲言一樣的諫言,惹得眾人捧腹大笑。


    原本想著維護顏麵,可終究是丟人丟到了老家。


    於是他隻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退了回去。


    天色昏暗,東方有一大片黑壓壓的陰雲呼嘯而來。


    北軍和守城南軍不得不多燃起些火把,才能互相看得清。


    很快,新修的城牆再次被撞木攻破,北軍借著缺口,便如流水一般湧入了外城。


    外城城牆的望樓上,旗子晃得愈加厲害,好像要把旗子和望樓一起吹散才肯罷休。


    元懌等人在大軍後方,隻聽得戰馬嘶吼,身上的鬥篷也膨脹成了一張張微型羅帳。


    眾人不由得抬頭望了望頭頂,隻見適才的星月已被萬丈深淵所吞噬,而那幽深之中,翻轉著花白的旋渦,不知何時便會傾瀉而下一般。


    忽然,一匹戰馬臉上的麵罩被掀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元懌的懷裏。


    “快護駕!”


    波圖大聲叫喊著,可他的聲音卻顯得那樣微小,全然被突如其來的大風抵消了。


    一通戰鼓聲響起,雨點兒般的火矢從天而降,幾處城牆的破口處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北軍或用鐵盾抵擋,或以撞車遮蔽,什麽遮擋都沒有的,就隻能用刀劍揮砍躲閃了。


    五千弓弩手,十數輪擊射,即便敵軍有僥幸沒中箭的,身上也少不了燃著的火油......


    望樓上的鉦人再次鳴鼓發令。


    隻見守城南軍從城牆上陸續退了下去。


    緊接著,大風裹挾著火矢、瓦礫、細小石塊形成了數道高聳通天的火柱。


    霎那間,那火柱暴露出了嗜血般的本性,瞬間便撕破了北軍身上的戰甲,折斷了他們手中的長矛,像熔爐一樣將成百上千的北國士卒融入了火海之中......


    此時的外城裏,一片混亂。


    “世子,快走啊!”


    波圖拽著愣在馬上的元懌大聲喚道。


    風暴之中已看不清城牆上的情況,唯有火光衝天、哀嚎聲四起。


    元懌目光呆滯,將那一頭披散的秀發轉向了波圖。


    沙啞的聲音中帶著不甘心。


    “為何會如此......為何會如此啊!”


    轉眼間,驟風戛然而止!


    塵土緩緩散去,隻見城牆內外,屍體成山,上麵濃煙滾滾。


    大批的士卒丟盔棄甲,哭耗著跑了過來。


    元懌見狀便拔出長刀。


    “私自叛逃者,斬立決!”


    一時間,身邊的將軍飛馬奔去,將攻城的士卒逼了回去。


    雲車再次架起,攻城隊伍順次列隊。


    元懌勒馬立在大軍前。


    “成敗在此一舉,將士們,隨我攻進去!”


    外城牆已無人鎮守,北軍一股腦的再次衝進了城中。


    柳慶遠站在內城的了望亭裏,目光堅毅,咬緊了牙關。


    柳元舉頻頻的抬頭看著天空,焦急在屋簷下徘徊踱步。


    難不成庾世華失算了?


    若他真的失算,那築陽城可就難保了。


    外城被一波波的敵軍重新占領,與內城的守軍越來越近。


    雲車緩緩逼近,就要挨到了內城的城牆上。


    柳慶遠瞪著通紅的雙眼。


    真不能再等了!


    “傳令!隨我出城禦敵!”


    “父親!”


    “庾世華說過,驟風過後,必有大難!”


    “我軍此時出擊外城,豈不是自絕後路嗎!”


    “放肆!”


    “再有言退者,立斬不赦!”


    一時間,內城的南軍衝出大門,兩軍勢如水火,交融在一起展開了一場巷戰。


    柳慶遠手持長刀,肆意劈砍。


    北軍經過前番那一陣折騰,體力和士氣已大不如初。


    沒到半個時辰,南軍便把半個外城奪了回來。


    當此之時,外城的城牆上飛來陣陣箭矢,無論是敵是友,隻能箭雨中自求多福了。


    殺紅眼的柳慶遠躲閃不及,右胸口中了一箭。


    幸得柳元舉一直在身旁護著,才把他扶回了內堂。


    又聽得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北軍的一座雲車霎時間被劈開,燃起了熊熊大火。


    眾人驚異之際,頭頂便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


    拳頭大小的冰雹如同潑水揚沙一般驟然墜下。


    繼英下馬不得,慌亂之中隻好用衣袖擋著,可誰料想還是被一個長著尖刺的雹子砸在了頭上,頓時鮮血噴湧,隻聽得“哎呀”一聲,摔了下去。


    城內的馬匹受到驚嚇,四處狂奔。


    元懌死命的勒著韁繩,可胯下騎得畢竟是牲口,誰不想活命呢,折騰了一陣後被甩到了瓦礫堆裏不說。


    這時候的兩軍將士已亂成一團,城牆上沒有什麽帶蓬的房屋,隻得奔向內城的大門。


    慌亂之時,四處奔跑躲避也就演變成了踩踏事故。


    元懌右手拄著瓦礫,剛要起身,隻見眼前竄過來一群驚慌失措的士卒。


    沒能死在敵軍手裏,卻要被這些個落魄的走卒取了性命。


    元懌滿臉苦笑,以至於悲憤交加。


    “世子莫慌,波圖來也!”


    波圖勒著韁繩,伸出了左手,元懌再次撐了下身旁的瓦礫,抓著波圖的手掌,飛身騎上了馬......


    如此,內城大門瞬間被衝破,兩軍將士損傷皆已過半。


    而元懌所率的北軍如同虎狼一般,竟然要一命換一命,好不停歇的向前推進。


    時至破曉,風停雷歇。


    一聲號角在城外吹響。


    隻見四座城門各自湧進了一支隊伍。


    柳元舉扶著城樓上的柱子觀望著。


    “父親快看!是援軍來了!”


    正門外,一“裴”字大旗衝了進來。


    再看東西兩側大門,有“吉”字旗幟高高舉起。


    柳元舉興奮的不知所以,跑到了後窗查看北門的動向。


    北麵也來了援軍,但沒有旗幟,人數也顯得稀少,但其中一員戰將確有萬夫莫敵之勢。


    此時的波圖見大勢已去,急忙將元懌送上了戰馬,二人殺出一條血路,奔出了城外不說。


    南郊樹林間,遙望築陽城。


    濃煙未散,一片狼藉......


    築陽城內,竟陵太守裴淵明、西陽太守吉士瞻闊步登上了樓上的內堂。


    “慶遠兄,別來無恙啊!”


    二人於門口低身拱手作禮。


    柳慶遠剛剛包紮完畢,欲起身回禮。


    “慶遠兄莫動,城內多半索虜已被我等誅殺。”


    “看來我們還是來遲一步啊!”


    裴淵明撫著柳慶遠的肩膀安撫道。


    “淵明兄及時救援,我甚為感激......”


    “隻是如此一來,兄難免會受到豫章王責罰吧?”


    柳慶遠說著,搖了搖頭。


    “都怪我守城不力,連累你們了。”


    “嗬嗬嗬,慶遠兄多慮了。”


    吉士瞻來到身邊,看了看二人。


    “數日前我接到聖旨,便立即整軍趕來。”


    “沒想到在築陽西郊遇到了淵明兄。”


    “他亦是奉召行事,豫章王又如何能責罰於他呢!”


    “哦?”


    “如此說來,陛下是早有安排了?”


    “那是自然。”


    “那豫章王先斬後奏,以馳援雍州為名霸占寧蠻府,鳩占鵲巢不說,還遲遲按兵不動。”


    “如此馳援,乃是聞所未聞。”


    “慶遠兄放心,此事陛下已經知曉,聖主自有裁斷。”


    “隻是沒想到......戰事會如此慘烈......”


    三人對視了一番,皆搖了搖頭。


    “索虜來勢凶凶,前番若不是有易瓊前來馳援,恐怕築陽早已陷落了。”


    “因此害他失了酂城,又被豫章王遣了回去,如今是生是死,還未可知啊!”


    “哦?”


    吉士瞻朝著左右尋了尋。


    “適才我於城中見到一員猛將,驍勇非常,隻不過非我帳下將軍。”


    裴淵明聽後也搖了搖頭。


    “我帳下亦無此等勇士。”


    幾人思量之際,忽聽得門外一聲呼喊。


    “父親,你看誰來了!”


    武猛將軍易瓊,驅身叩首行了軍禮。


    “末將易瓊,拜見各位將軍!”


    “嗬嗬嗬,適才我們還在憂慮將軍安危。”


    “如今看來,皆是虛驚一場了!”


    要說易瓊孤身趕赴鄧縣,怎麽就回來馳援還帶了一些兵馬了呢!


    這還要感謝蕭綜之前的安排了。


    話說那蕭敬則帶著三千兵馬,於築陽城周遭絞殺蠻軍,無非是蕭綜的小人之計罷了。


    可蕭敬則心裏是不情願的,畢竟蕭綜做的那些事情,他向來看不上,隻是無能為力罷了。


    如今自行領兵行事,也就有了自主權。


    所以若遇到小股蠻兵,便揮刀嚇唬嚇唬,或是勸其歸順屬部的正規軍;若是遇到大股的蠻兵,蕭敬則便施以銀錢,稍作拉攏,把自己的隊伍說成是柳刺史的巡查部伍,歸順自己就是在支援柳刺史;若是對方不同意,那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遇到過這波人。


    如此一來,也便省下了刀兵之事。


    易瓊單騎去往鄧縣的路上,忽見西麵有大股部隊奔來,於是便在郊外林中躲避。


    如此緊急事態,應該去找援軍才行。


    可那蕭綜肯定不會同意,別的不說,易瓊擅自支援築陽城,已違背了軍令,如今隻身一人,若是去寧蠻府求援,倒不如說是去送死了。


    無奈之際,他隻得避開大路,沿著沘水一路北下。


    就在河岸西側,遇到了蕭敬則的人馬。


    蕭敬則雖是蕭綜的跟班,但這個小年輕可是一身忠義,最敬佩的就是易瓊這種俠義之士。


    想想自己跟隨蕭綜這麽久,沒有一件事是正當的,與其如此碌碌無為,甚至是作奸犯科自毀前程,倒不如跟著易瓊大幹一場,若能支援成功,說不定還能謀個別的差事,脫離苦海了。


    如此,蕭敬則便跟著易瓊一起,帶著近四千人馬,奔向了築陽城。


    再說築陽城,經此一戰,已是元氣大傷。


    如同柳慶遠傷痕累累的老弱身體一樣,毫無生機可言。


    城內守軍由六萬人,驟降到三萬五千餘人,而攻城的元懌部伍,也痛失了三萬餘眾。


    至此,雍州戰事也便告一段落。


    而蕭綜呢,本想著和遠在北國的叔父見一麵,現在卻撲了個空。


    扼腕傷神之際,蕭綜接到了一封詔令,那便是班師回朝!


    罷黜郢州刺史一職,附帶一句“另尋別任”,算是對他的安撫和袒護了。


    長長的船隊從江夏郡出發,船艙裏,蕭綜貼在母親吳淑媛的胸口不想動彈,可沒有了乳汁的溫柔鄉再不像從前那麽溫馨了。


    有詩雲:


    人算莫如天,賢士道良言。


    州牧當世勇,難敵是忠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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