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既是奉旨持節到北徐勞軍,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於是在這日晌午,率眾檢閱三軍。


    隻見蕭辰騎著高頭大馬,身披戎裝,頭戴金色盔胄,上麵豎立著一支彩色鳳羽,說是鳳羽,其實是在上林苑裏拾的野雞羽毛。


    蕭子昭、蕭靖藝等人一同陪著,沿著淮水岸邊由西向東行進。


    隻見河水中戰艦錯落有致,艦上甲士威武雄壯,見蕭辰走過,皆搖旗呐喊。


    “常侍觀我軍威何如?”


    蕭子昭自信滿滿。


    “兵甲精良,乃天兵下凡,有此陣仗,北岸必破!”


    蕭辰放大了音量回道。


    “有常侍此言,三軍定會愈加勇猛,不日便可攻下壽陽城!”


    “將士們!”


    “蕭使奉陛下之命,賞賜禦酒百壇,每人銀錢五百!”


    “聖恩浩蕩,誓殺索虜!”


    “聖恩浩蕩,誓殺索虜!”


    刹那間,淮水南岸的呼聲是一片接著一片。


    戰艦上各色大旗揮動不停。


    “如此壯觀,京都可看不到啊!”


    蕭辰不由得感歎著。


    “嗬嗬嗬,子昭代三軍將士謝過常侍。”


    “我等欲請常侍到校武場巡查一番,不知常侍意下如何啊?”


    蕭辰聽後滿心的高興。


    “如此甚好!”


    安排妥當,一行人策馬來到了塗山南側的一大片空地上。


    步、騎、弓弩等兵種中的精銳皆匯聚於此。


    “早聽聞常侍於上林苑中有銅簪狩獵壯舉,今日常侍即來我軍中,何不為三軍將士指點一二呢。”


    蕭子昭揚著手示意蕭辰。


    蕭辰哪裏會武功,銅簪狩獵無非是應激反應罷了,要是再來一次,估計就真沒命了。


    “嗬嗬嗬,刺史抬舉我了。”


    “我南國將士如此勇武,多虧了諸位將軍操練得當啊。”


    “至於我,無非就是看個熱鬧了,嗬嗬嗬。”


    “哈哈哈,常侍此言過謙了。”


    “銅簪狩獵實乃絕技,常侍且看那些弓手,於五十步外便可先發製敵;再看那弩兵,可於百步外克敵製勝。”


    “不過我水軍將士不善陸戰。”


    “聽聞常侍身懷騎射之術,眾將士若能得您指點,定是如虎添翼了。”


    要說騎馬射箭,蕭辰倒是會一些,不過這畢竟是冷兵器時代,弓弩和箭矢都過於沉重了,要是發揮不好,豈不是讓讓蕭子昭他們撿了笑話!


    “刺史本是一番好意,可我啊,隻能勉強馭馬!”


    “至於射藝,就算了吧。”


    蕭辰故意扯開話題,畢竟是背著皇命來的,要是有個閃失丟的可不隻是自己的臉。


    “既如此,還請常侍給我等露一手!”


    輕車將軍蕭子明,在蕭子昭旁邊呼喚著。


    “是啊,蕭常侍。”


    “將士們聽說常侍親臨北徐,都想要見識見識真本領呢!”


    揚州治中何敬容在一旁搭著腔兒。


    一時間大家是熱情高漲,蕭子昭也對著他眯眼笑著示意,就等著他回應呢。


    “既然諸位如此盛情,我就給獻醜表演一個。”


    “好!”


    “太好了!”


    眾人聽後拍手稱快。


    “能得常侍指點,三軍將士亦可了卻心願了。”


    蕭子昭微微笑著。


    “嗬嗬嗬,刺史過獎了。”


    “這樣,還請刺史差人射定一個位置,我於馬上將弓箭拾起,借此展示一下馬上取物,如此可好?”


    “一切都聽常侍安排。”


    蕭辰這一答應,蕭子昭甚是滿意。


    想想他一個毛頭小子,也沒聽說過會什麽武功,上林苑裏那頭野豬是六殿下搭弓所射,救了他一條小命不說,如今他還要借此吹噓了。


    今日蕭辰若是葬身校武場,蕭子昭最多是陪護不周之罪,畢竟是他自己說的要馬上取物。


    自作孽,不可活!


    本想著結拜拉攏,誰成想,還被他婉拒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今天要是能發生點兒什麽,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安慰了。


    歐陽僧寶朝蕭辰搖頭示意,可蕭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在他身後,有陸明霞、到茂公、何敬容,昌義之和康長明等人,於戰馬上抱著肩膀搖頭不語。


    “鄉野豎子,竟敢在此賣弄,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陸明霞低聲嘀咕了一句。


    “嗬嗬嗬,陸公且看吧,生死由命,說不定經此一事,殿下也能少些煩惱了。”


    何敬容跟著附和道。


    “將士們,蕭使親自為我等展示馭馬之術,都讓開些!”


    “是!”


    校武場裏,諸多甲士有序撤到南北兩側,讓出中間的大片空地來。


    蕭子昭轉身朝韋鐸點了點頭。


    韋鐸剛要抬弓射箭,隻聽得一人朝蕭子昭低聲喚道:“兄長,讓我為常侍射弩吧!”


    蕭子昭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說著,那人拿出弩機,搭上箭矢,隻聽“嗖”的一聲,一支又短又細的箭矢紮在了校武場的中央。


    說好的是長箭,結果卻射出了弩箭,那箭矢全身長不過十五寸,箭頭又深深的紮在了泥土裏,最多露出來五寸左右。


    明擺著,這根箭即便蕭辰站在地上也得弓著身子拔出來,更何況是在馬上了!


    此時校武場裏的將士少說也有五百多人,再看看身後幾個將軍,可都在等著蕭辰表演呢!


    蕭辰伸展了筋骨,搖了搖手臂,而後將盔胄脫下,露出了那頭裹著布巾的披肩長發。


    緊接著,跳上那匹通身雪白的高頭大馬。


    “諸位!在下獻醜了!”


    說話間,蕭辰猛地踢了下馬腿,那匹西域汗血馬“噌”的一下,竄了出去。


    蕭辰右腳反向勾緊馬鐙,左腳從馬鐙上撤了下來,而後用左手攥著一把馬鬃,借此牢固自己的左半身。


    眼看箭矢就在麵前,蕭辰抓住鬃毛,左腳腳背搭在馬匹的脊梁骨左側的深窪處,整個身子都貼在馬匹的右側,進而伸出右手,勉強的抓到了箭矢的頂部。


    可那箭矢過於短了,以至於蕭辰的右半身已經垂到了馬肚子底下,如此擰巴的狀態又怎能撐得住呢!


    隻見他右手心握著的那根箭矢,猛地朝土裏拄了一下,順勢將那支短箭拔了起來!


    “好啊!”


    歐陽僧寶先是大喝一聲。


    蕭辰回正身位,將箭矢高高舉起。


    “蕭使威武!”


    “蕭使威武!”


    兩側將士無不歡呼雀躍,高呼威武!


    那幾位也看傻了眼,蕭子昭張著嘴,遲遲沒能緩過神兒來。


    直到看見蕭辰回來拱手示意,蕭子昭這才朝身後的一人使了個眼神,那人便灰溜溜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遊刃有餘,常侍真是深藏不露啊!”


    蕭子昭朝著蕭辰低頭拱手。


    “嗬嗬嗬,刺史過獎了。”


    蕭辰看了看箭矢,並沒說什麽,隻是把它遞給了歐陽僧寶。


    而大家沒在意的是,蕭辰手中還握著小半截,因為箭矢的杆子細小,拄地的時候竟然裂開了。


    卻說七殿下等人行至郢州江夏郡,便得到王德重將軍的奏報。


    北虜意在川蜀,欲從荊州侵入,而荊州北側的雍州一帶有柳慶遠鎮守,柳慶遠已在那裏經營了數載,多次於邊疆地帶退敵,已是威名遠揚,索虜想輕易的穿過雍州是不大可能了。


    而郢州、定州正是安成王所轄地界,那定州乃是南北兩國頻繁易主之地,故而北國大軍認準了定州南界,意圖借此逼近郢州江夏郡,再行轉入荊州之地。


    此時王德重、馬靈馥正於定州邊界禦敵,又有新任江州刺史王休遠,率眾一萬餘人來定州支援。


    七殿得知情況後來不及休整,帶著車馬步騎徑直趕赴到了定州。


    此次西北和西部的來犯之敵,乃是北國勃海郡公、征西將軍高景;撫軍將軍、都督甄琛;清河王、司州牧元懌率領的征蜀部伍。


    擁兵十二萬餘,良將近百人。


    此時的高景在東益州北國境內遠程指揮,甄琛率領大軍七萬正向東益州邊境逼近。


    分兵至司州的有五萬人,由元懌親自統帥,從北國司州興師而來,伺機從南國中部的定、郢、南司州尋找突破口,分散南國的軍事部署,以期對衝風險,確保萬無一失。


    入夜,七殿下等人朝蒙籠城外的南軍大營奔來。


    王德重、馬靈馥於營外十裏相迎。


    幾人見了七殿下,心裏也有了些底氣。


    “末將拜見殿下。”


    王休遠、王德重、馬靈馥驅身跪地行軍禮。


    “三位將軍請起。”


    “郢州等地尚無主帥,故而陛下遣我來此,暫時接任諸州軍事。”


    “此處戰況如何了?”


    王德重挺身上前拱手。


    “回殿下,數日前索虜一支部伍從小路偷襲我江夏邊境,我與馬將軍奮力殺敵,已將那些索虜趕了出去。適逢豫州夏侯將軍和王刺史前來增援,故而由二位將軍率所部兩萬人於武城、馬柵兩地駐防。”


    “如今索虜大軍皆在沙洲白沙關,其意在支援定州。”


    “定州守城者是何人?”


    “據探報說,是司州蠻夷田氏兄弟。”


    “司州蠻夷?我聽聞數年前司州境內有三員蠻夷猛將,因不敵北國大軍侵擾,進而歸降了他們。”


    “將軍所言蠻夷田氏,可是那三人?”


    “正是!”


    七殿下聽後不太高興,可還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郢、定、霍三州現有多少將士呢?”


    “回殿下,三州兵馬現有步卒二萬,騎兵五千,弓弩手五千,加上諸將軍署部,當前我軍共有將士四萬餘人。”


    “不過索虜此次來犯準備充足,看樣子不像是騷擾侵犯。”


    “如此一來,我們還要想法子搬救兵了。”


    七殿下捋著胡須,像是在自言自語。


    王德重、馬靈馥二人聽後很是憂慮。


    畢竟東邊和西邊都在打仗,到哪去找援軍呢!


    馬靈馥年歲最大,算算也年近七十了。


    老頭子身子骨還算硬朗,可脾氣卻是隨著年齡不減反增。


    聽了七殿下的這句話,越想越覺得沒譜兒,原本還以為他有什麽妙策呢,堂堂三州持節都督,剛到這就說些子虛烏有的話,如此緊要關頭,哪裏還有救兵了!


    “殿下,恕末將直言。”


    馬靈馥稍稍拱手。


    七殿下見狀立即拱手回應。


    “老將軍但說無妨。”


    “陛下委任我駐防豫州,領兵二萬,而夏侯將軍已將我豫州將士帶了一半過來,當前戰事如此緊迫,就那些兵馬,恐怕抵擋不了多久。”


    “至於殿下所言援軍之策,除非有天兵降臨,否則老夫亦是無能為力了!”


    七殿下被馬靈馥說的一愣。


    仔細想想也是這麽回事,剛才沒有考慮周全,隻是隨口說了那麽一句,沒想到馬靈馥卻這麽上心了。


    王德重見狀用胳膊肘杵了杵馬靈馥的手臂。


    馬靈馥會意後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額......馬將軍亦是為眼前形勢所急,故而出言不遜,還請殿下見諒。”


    王德重低身拱手。


    七殿下並未因此受影響,隻是抿嘴笑了笑。


    “適才我一時情急,還請二位將軍見諒才是。”


    “我從石頭城借到了兩千將士,已在郢州休整,今日破曉便能到達此處。”


    “如今東西皆有戰事,朝廷亦是無兵可援了。”


    如此,眾人回到營帳,各自安頓罷了。


    易瓊和玉漱二人分得一個營帳,易瓊本該到普通將士的營帳裏睡大通鋪,是七殿下有意安排,這才分給了他們二人單獨的帳篷。


    易瓊剛才聽到七殿下幾人的對話,明顯是時局於南國不利,但自己又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抱著寶劍靠在帳門口守夜打更。


    “夜裏涼,你把這個披上吧。”


    玉漱從帳中出來,拿了一件鬥篷披到了易瓊肩膀上。


    易瓊看著她點了點頭。


    “你也不必如此憂慮,七殿下他們一定會有辦法。”


    “嗯,希望吧,希望會有辦法。”


    “你快去睡吧!”


    於是二人一個帳內,一個帳外,就這麽對付了。


    這日晌午,一將士來到易瓊帳前喚他到大帳麵見七殿下。


    大帳裏,一個穿著左祍鹿皮外衣的人歪坐在一旁大口的吃著酒,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個異族蠻夷。


    易瓊朝前方低頭拱手。


    “殿下,您找我。”


    “嗯,易瓊啊,過來坐吧。”


    易瓊索性便坐到了那蠻夷旁邊的胡床上。


    “這位將軍名喚田召,乃田魯生同族堂弟,於前線戰敗歸降。”


    “田將軍,此乃我軍驃騎校尉易瓊,乃饒樂水人。”


    那田召還沒來得及咽下嘴裏的羊肉,便張著大嘴露出一口黃牙大笑起來。


    “哈哈哈......汝亦降囚乎?”


    易瓊聽了這話不禁眉頭一皺,起身便要離開。


    “校尉且慢!”


    七殿下喚了一句。


    易瓊瞪了那蠻人一眼,要不是七殿下在這,估計得動手了。


    “據田將軍所言,他三位哥哥並非忠心於北國,故而我有心招撫,隻是沒有合適人選到蒙籠城商談此事。”


    易瓊狠狠的盯著田召,說真的,就田召這副樣子,


    在落魄中逞強,在無助中顯眼,實在不讓人待見。


    易瓊既不假思索的回了句:“某願前往!”


    “校尉當真?”


    易瓊聽後起身拱手。


    “事若不成,某身死無憾!”


    “易瓊忠勇,此戰若勝,汝居首功!”


    說著,臧宣卿便將一張糙紙遞了過來。


    “此乃我親筆手書,校尉務必將其交到田魯生之手。”


    “易瓊遵命。”


    也不知道七殿下是急昏了頭,還是想試試易瓊,光憑蠻夷的一麵之詞就寫信招降,任誰看了,成功的幾率都不大。


    也許是因為無計可施,既然聽聞田氏兄弟與索虜不和,便出了此計策。


    想來此事也隻有易瓊能去了,畢竟他年輕,身手不凡,即便是洽談不成,生還的幾率也要比別人更大一些。


    趁著夜色,田召領著易瓊從側門入了蒙籠城。


    經過數日的激戰,蒙籠城內守軍已損傷過半,半夜送草藥的車馬零星而至,守城的兵將士氣低沉,抱著殘破的刀槍在一旁打著盹兒。


    易瓊仔細觀察後,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得意來。


    田魯生三兄弟正等著北國援軍,可是幾天過去了,就是不見人來。


    從司州到蒙籠城,北國騎兵不用一日就能奔到,可就是遲遲不來,三兄弟左想右想,心裏也越發的沒了底氣。


    前番兄弟三人舉城投降北國,那北國將領自然施以厚賞,不過正規軍的將領乃是北國貴胄,向來看不上田氏兄弟這樣的林間草莽、山野蠻人、散兵遊勇。


    田魯生這幾年對此也多有覺察,今朝南軍勢大,想必北國的馳援多半是無望了。


    “我回來了!”


    田召奔向府門,大聲喚道。


    “三位哥哥,我回來了!”


    田魯生三人見田召回來,很是高興,二弟三弟急忙跑了過來。


    “吾弟受苦了。”


    老二田魯賢將田召扶到了蒙著鹿皮的胡床上。


    “讓三位哥哥擔心了,不過這兩日我一切安好。”


    “那南國統帥對我十分敬重,你們看,他還給了我這麽多金子!”


    田召說著,便卸下背上包裹,掏出了幾大錠金塊來。


    “若是我們歸降南國,那位統帥還有大禮相贈!”


    老三田超秀,見狀湊了過來,拿起桌上的金子歡喜的不得了。


    田魯賢的眼睛裏也放著光,隻有田魯生坐在一旁,臉上毫無顏色。


    “大哥,你快看,那江左鼠輩定是懼怕我三人,以金錠賄賂我們。”


    “嗬嗬嗬,隻是沒想到啊,江左一出麵,比那元懌出手還要闊綽!”


    田魯賢一陣竊喜。


    三人哈哈大笑,唯獨田魯生麵色陰沉,並未理睬。


    想來大哥田魯生不為別的,成車的金銀也不是沒見過。隻是這幾個小弟弟,揮霍無度,目無天地,之前所得金銀,作為大哥可是沒拿多少,如今敵眾我寡,他們仍舊沉迷於此,見了金子就忘了本性。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些許銀錢就收買了當初的淩雲之誌,實在不能苟同!


    北麵援軍遲遲不到,南麵金銀蠱惑人心,如此情形,田魯生乃是進退兩難,生死無望。


    正是:


    兩載沙關三人堂,身處異國常思鄉。


    索虜簷下不得意,去留難斷心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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