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東宮。


    慕容翀從六尺寬的金絲楠木床上猛然坐起:


    “此女子好大的膽子,膽敢忤逆孤。”


    說完才想起剛才怒不可遏的場景是在夢裏,夢中那女子太過於可惡,竟然讓他被氣醒。


    夢裏女子麵若桃花,眼波流轉,含情脈脈的看著他,趁他不備,轉身朝著前麵的懸崖跑去。


    他大聲命令她停下,可她早已跳了下去,循環往複,直至把他氣到發瘋,從夢中醒來。


    越想越生氣,大聲叫喊著門外守夜的小太監:


    “來人,來人。”


    小太監隻是慢了兩步,慕容翀又大聲嚎叫著,抓起床上的軟枕砸在香案上那對螭龍瓶上。


    “人都死哪去了?給孤滾出來。”


    那對螭龍瓶也是個堅挺的物件,任由軟枕砸上去也紋絲不動。


    來福循聲掌著燈,快步走進殿內: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奴才在,奴才在。”


    慕容翀看到是從小跟著他長大的來福,他聲音降了降:


    “去,給孤拿水來。”


    “嗻。”


    來福引燃慕容翀床頭的八角琉璃燈,彎著腰快步退了出去。


    慕容翀透過煙羅帳看向遠處,巨大的寢殿如同張著大口的巨獸,將他吞噬。


    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想要逃離,慕容延皆能將他困於其中。


    自從他母妃離他而去,慕容延為安撫他外公,施太傅,將他封為太子,坐鎮東宮。也是從那時起,他的自由皆被約束、他的行程皆被限製,連城外十裏的別宮也去不得。


    慕容翀越想越氣,抓起手旁的玉如意扔了出去。


    玉如意應聲碎裂,剛跨進一隻腳的來福被嚇的又縮了回去。


    “滾過來。”


    “嗻。”


    來福彎著腰快步走上前,雙手恭敬的遞上托盤。來福用溫水化開了蜂蜜,花了些時間,唯恐慕容翀再次發難,頭越發的低了。


    慕容翀端起青瓷白玉碗淺嚐一口,溫潤帶著甜,一飲而盡後,將碗放回托盤。


    “下去吧!”


    “嗻。”


    來福輕輕呼出一口氣,剛退了兩三步,又被慕容翀叫住。


    “明日一早,福壽寺,祈福。”


    來福輕輕抬了抬頭,心下了然,輕聲回道:


    “嗻。”


    待寢殿的門被關上,慕容翀扭頭看著床頭的八角琉璃燈,手指輕彈,燈芯熄滅,整個寢殿再次被黑暗籠罩。


    ......


    元歌此時正貓在敵營百米外的溝壑裏。


    微弱柔和的月光傾瀉在一望無垠的黃土地上。


    她問大能要了3個餅子,騎著今日那匹棗紅大馬,她給它取了個名字:風馳。不過半個時辰已到敵營外。


    她拍了拍風馳讓它走的遠些,那牲畜竟然聽懂了她的話,輕聲踱著步子往遠處走了走,將身影掩藏在土堆後。


    元歌嘴裏啃著玉米麵餅子,心裏盤算著計策。


    今晚敵軍守衛太過於鬆懈,這是摸準了有人會夜探敵營,所以他們想誘敵深入,殺他個措手不及?


    哎,若是身上帶著法術就好了。


    可任憑怎麽嚐試,結果均無,元歌咽下最後一口,又把雙方的地形圖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敵軍守在虎口峽,易守難攻,若是她能摸到敵營左側方,由此進入,或許還能燒掉他們的糧草。


    若是被敵軍抓住……此時此刻,元歌更是懷念自己的法術,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聽到風馳腳步踩踏出聲,探頭探腦的朝著她看,元歌貓著腰小步跑過去,一把抓住韁繩翻上馬背,貼在風馳背上。


    風馳如離弦的箭一般,迅速衝了出去。


    元歌看著兩側迅速倒退的景色,還在遲疑它要帶自己去哪裏?不出兩刻鍾,放緩了腳步,在一處窪地旁停下。


    元歌坐在馬背上,喜笑顏開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它再次給了元歌驚喜。


    元歌翻身下馬,揉搓著它頭頂的毛發:


    “我不會虧待你的。”


    風馳在她的手心下輕輕的拱了拱。


    這處窪地在敵營右側方幾十裏地外,囤放著成捆的幹草,甚至沒有一人把守。


    元歌扭頭看了看風馳,它傲嬌的抬了抬頭,一副等著元歌誇它的表情。


    看來是這家夥在敵營裏偷吃,自己找到的。


    不過這麽多幹草她一次也帶不走,若是帶走幾捆定會被人發現,元歌轉回身,走到風馳身邊:


    “謝謝你啊,再幫個忙,去找些像你一樣的,你懂我意思嗎?”


    風馳抬了抬頭,退後了兩步,點點頭,轉頭跑遠。


    元歌看著它消失的方向出神,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是敵營後方吧!


    “嘚,信你一次。”


    元歌找了個百米外的土坑坐了進去。


    月上枝頭,元歌被一陣冷風吹醒,悄悄爬出土坑,風馳站在不遠處歪著頭看她,看它這平靜的樣子回來有一陣子了。


    元歌爬出土坑,走到它身邊拍了拍它:


    “你回來了,你……”


    不等元歌說完,它踩了踩前蹄,一群有個四五匹黑馬從地上站起來。


    “你真如找馬了?”


    風馳點點頭。


    “那我不客氣了。”


    它再次點點頭。


    元歌帶著它們走到柴草前,把隱藏在後麵看不到的那些綁在馬背上,看著今晚的收獲,跳上馬背,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這一頓折騰到了醜時,直接倒頭便睡。


    一早天微微亮,被帳篷外的吵鬧聲吵醒,元歌起身看著帳篷裏的半桶水,解決大夥兒的吃水問題才行。


    簡單洗漱,撩開帳簾,盛圢看她走出來,雙手抱拳問候道:


    “小將軍。”


    身後一眾兵將隨聲附和。


    元歌手背在身後看著他們:


    “聊什麽呢?”


    一個長滿絡腮胡的大漢朝著元歌點頭哈腰的問道:


    “小將軍,卑職想問問您,這,是您昨晚帶回來的嗎?”


    元歌看著他手指著昨晚帶回來的那幾匹戰馬,正悠閑的站著咀嚼著旁邊十來捆幹草。


    “嗯。”


    這人以前對原主怎麽看怎麽不滿意,如今見元歌帶著上等的戰馬,笑的滿臉褶子,壓根看不到眼睛在哪裏。


    元歌扭頭看著那幾匹毛發油光發亮的戰馬,矯健的身姿比大部分士兵還高出不少。回過頭來,隻見眾人的眼神發著亮光。他們看看元歌,又看看戰馬,臉上大大的寫著“想要”兩個字。


    “操練完,武場集合。”


    “是。”


    眾人領悟到了她的意思,瞬間散去。


    元歌轉身往營帳裏走,盛圢跟在她身後:


    “他說那毒沒有解藥。”


    元歌停下腳步,扭頭皺眉:


    “聽他胡扯,不過是為了牽製住我爹和我,擾亂我的心思罷了。”


    “那我再去審。”


    “哎。”


    盛圢說完轉身,元歌叫住他,往前走了一步,恰巧他轉身,兩人撞在一起。一陣馨香鑽進鼻腔,盛圢伸手攬著元歌的腰,即便是在堅硬的鎧甲下也顯得柔軟無骨。


    感覺到身體的不對勁,盛圢連忙鬆開手,後退了一步,雙手抱拳,半彎著腰身,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小將軍,失禮了。”


    “無礙,你查查他家人誰病了,他藏起來的藥量不大,還不足以買賣,我猜或許是囤起來給家裏人用的。”


    “是,卑職告退。”


    盛圢頭都沒抬,連忙從營帳裏走出來,邊走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他想他或許是病了。


    暗自罵了自己一句畜生,快走離開。


    ......


    今日十五、福壽寺門外停滿了香客們的馬車,難免會有些碰撞。


    一位披紅掛綠的婦人剛下車被旁邊官宦人家的馬車剮蹭了衣裙,帶出一個破洞。這拜佛的心思也沒了,瞬間來了氣:


    “嗬,大白天的不長眼,眼睛不要為何不挖了去?掛在臉上當出氣孔嗎?”


    隔壁馬車裏鑽出來一個小丫頭朝著她罵道:


    “誰家的狗沒拴住,出來咬人來了?”


    “呦,這誰家的小蹄子不看著,跑出來滿嘴噴糞?”


    “你......”


    小丫頭還想辯解兩句,被車廂裏的女子叫住


    “石榴,莫要惹事。”


    小丫頭氣衝衝的朝著那婦人翻了白眼:


    “看在我們家小姐的麵上,饒過你。若放在往日,我不撕爛你的嘴。”


    說完跳下車擺好腳蹬,一位身穿明黃衣裙的女子帶著幕離從馬車裏鑽出來,扶著小丫頭的手腕下了馬車。


    “我代石榴向你賠句不是,你也切莫跟她置氣。”


    女子說完轉身便走,完全不顧婦人看著她如同吃人的眼神。


    慕容翀坐在馬車裏“噗嗤”笑了聲,來福在旁邊伺候著,輕聲問道:


    “爺是碰到了什麽開心事兒?”


    原本唇角的笑剛翹起,被來福這麽一問,徑直被壓了下去。


    “是你這種奴才能問的嗎?”


    “哎呦我的爺,怪奴才多嘴,奴才自個兒懲罰自個兒。”


    來福邊說邊要給自己來幾個嘴巴子,慕容翀未進嘴的花生米彈在來福的手腕。


    “多謝爺寬宏大量。”


    “哼,切莫再做自作多情之事。”


    說完拿著折扇鑽出馬車,來福見狀連忙追上去。


    他從小跟在慕容翀身邊,深知他的為人,他並非一貫如此,他也會體諒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隻是在皇貴妃薨後,他的性子越發乖戾。


    慕容翀七拐八繞的去了住持住的小院,此院落平日裏大門緊鎖,閉門謝客,隻有初一、十五敞開。但由於寺內僧人把守,一般情況沒有多少人敢靠近於此。


    慕容翀叮囑來福守在院門口,轉頭大跨步的走進禪房。


    輕煙繚繞,慕容翀隻覺得全身癱軟,鬆鬆垮垮的半躺在蒲團上。


    “你來了,今日晚了些。”


    一道清亮的嗓音,慢慢悠悠的從煙紗帳後的蒲團上傳來。


    “門口看了會兒熱鬧。”


    “哦,能讓你停留的事並不多。”


    “京城有元姓人家嗎?”


    “你問這作甚?”


    “隨便問問。”


    “駐守邊關的便是元豐將軍。”


    “呦,還真是大有來頭啊!”


    “此話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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