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娟娘,馮愈卻高興不起來。《輕舟小報》把他和娟娘的事抖摟出去怎麽辦?他辛苦經營的官聲豈不是一朝盡喪?


    馮愈看向靶兒鏡裏,麵目全非的自己。不由得心生焦躁。今天告假,明天呢?他總不能躲在府裏哪也不去。


    可若是頂著這張鬼見愁的醜臉,怎麽上衙?就沒有什麽靈藥,讓他一夕恢複如常?


    心煩意亂之際,有人叩響書房的門。


    馮愈不耐煩的揚聲道:“我誰都不見!”


    “父親,是我啊,琪姐兒。”馮琪輕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您餓了吧?我給您煮了碗餛飩。您多少用一點,好不好?”


    馮愈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闔府沒一個關心他餓不餓。除了琪姐兒。


    “進來吧。”馮愈放下靶兒鏡。


    馮琪推門進來,鮮肉餛飩的香氣直往馮愈鼻子裏鑽。馮愈拍拍幹癟的肚子,對馮琪道:“你有心了。”


    “這是紀姨娘親手包的。”馮琪把餛飩放到馮愈麵前,“我拿去灶間煮了,送來給您。紀姨娘懷著身孕,聞不得灶火味。”


    馮愈心裏暖意融融。紀氏一直當他是頭頂的天。可他卻傷了紀氏的心。


    “錢姨娘住在雅園是你母親的意思。”馮愈拿起羹匙,舀起一顆餛飩,“我覺著不大合適。但她固執己見。我的話,她聽不進去。”


    馮琪知道馮愈是在睜眼說瞎話。若是沒有他點頭,錢氏想進雅園都難。


    “不礙的。”馮琪莞爾笑道:“有人陪紀姨娘說話解悶挺好。”


    馮愈讚賞的點點頭,“你們母女倆通情達理。”


    “您嚐嚐餛飩合不合您口味。”馮琪將一並拿來的陳醋和細鹽往前推了推,“要是不合口味,您自己再調一調。”


    如此周到,馮愈心裏熨帖。風卷殘雲一般,吃了餛飩。熱食落肚,心情好多了。


    馮琪輕聲問道:“父親是否在擔心《輕舟小報》亂寫瞎寫?”


    麵對馮琪關切的目光,馮愈緩緩點頭,“不僅如此,還有錢姨娘的來曆,也是見不得光的。”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馮琪已經打探清楚。錢姨娘是木商送的。據車夫說,這大半年的功夫,馮愈和錢姨娘已經到了難離難舍的地步。馮愈經常借口有飯局,偷偷跑去甜水井胡同與之私會。


    還有那個《輕舟小報》的訪事,問的全是馮愈不能向外人言的難題。


    馮愈說完才猛然察覺這種事不應該告訴天真可人的馮琪。告訴她也沒用。她一個遇事隻會哭的小姑娘懂什麽呢。


    “你回去吧。”馮愈端起茶盞,吹散飄在水麵上的浮葉,“這些事不用你管。”


    馮琪一反常態,表現出堅毅剛強的一麵,“您為何不去求西寧侯賣個人情?裴七公子必定不敢忤逆自己的父親。”她聽紀姨娘提及,馮愈和西寧侯裴玄子少年時交情匪淺。後來不知怎的,兩人不再往來。何不趁此機會重修舊好。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麽?


    霎時間,馮愈覺得馮琪有些陌生。在他印象中,這個女兒溫和柔順。她什麽時候變得有主意了?


    馮琪迎上馮愈審視的目光,“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反之亦然。女兒為父分憂,此乃孝道。”


    聞言,馮愈微微動容。


    “其實,以父親才智,怕是早就想到解決的辦法。”馮琪赧然淺笑,“女兒鬥膽班門弄斧,還請父親莫嫌女兒見識淺薄。”


    馮愈覺得自己從前低估馮琪了。她不但不比明珠差,孝心反而遠超明珠。可惜馮琪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想的太簡單了。


    “您與西寧侯曾是至交好友。他看在從前的情分上,不會不幫這個忙。”馮琪輕聲細語的說著,馮愈撩起眼簾,瞥了瞥馮琪,“你的意思我曉得了。你先回吧。”


    裴玄子為人愛憎分明,嫉惡如仇。信陽侯殘害明雲事發,裴玄子就跟馮愈不再往來。有時偶爾碰到麵,裴玄子對他也是視而不見。


    馮琪為他分憂的心是赤誠的。可是,出的主意實在不怎麽樣。


    裴玄子見都不會見他,更遑論為了他向裴晏施壓。畢竟人家是父子。他和裴玄子的那點情分,早就耗盡了。


    馮琪不甘心,還想再勸,“女兒聽說,長公主正在為裴七公子物色世子妃。父親不為自己,也該為女兒著想。”


    大太太明擺著不想讓她嫁進佟家,那她何不另覓佳婿?帝京又不是隻有一個佟淮生能嫁。


    話音落下,馮愈唇角微墜。他還以為馮琪孝心可嘉。卻沒想的,她從頭至尾都是為自己謀算。什麽為之計深遠,反之亦然。說的好聽!


    馮愈板起又黑又腫的臉,頗為駭人。馮琪吞了吞口水,“女、女兒告退。”腳步倉皇,出了書房。


    馮琪走後,馮愈一動不動坐在太師椅裏,思量對策。


    與此同時,莫管事到在西寧侯府,遞上拜帖。


    裴玄子彎弓搭箭,瞄準百步開外的靶子,憤憤不平的說:“老於巴巴兒送來那麽一小碟素肉脯,說是給我嚐鮮。其實他就是故意顯擺!”


    長公主一身戎裝,英姿颯颯。


    “你別把他想的那麽壞。”


    裴玄子悶悶冷哼,鬆開手指,羽箭離弦,正中靶心。卡在胸口的那股鬱氣稍有疏散,“他就是壞,蔫兒壞!當年我跟他二人合力將那孩子帶出帝京,交給景華真人撫養。他可倒好,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


    “那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哪裏是功勞?”長公主哭笑不得,“於相公把你摘出去也是出於好心。”


    “去他的好心。”裴玄子又搭上一支羽箭,“自打老於當上丞相,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變了!”


    越說心裏越氣,鼓著腮放下弓箭,“不玩了!箭箭命中靶心,沒意思的緊!”


    長公主從旁拿起幹淨巾子遞給他,“你不是在氣老於,而是氣那孩子沒有派人來給你問安。”


    裴玄子重重哼了哼,“我不稀罕!”


    “你這又是何必?”長公主輕歎道:“施恩莫忘報。她過的好就好。她不願跟我們扯上瓜葛,又有什麽所謂?何必強她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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