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堂裏一片死寂。


    馮老太太坐在上首,胸膛起伏不住喘著大氣。馮愈的胡子燒沒了。頭發燒至齊肩。綰不成發髻,用頭繩束在腦後。臉上上了燙傷膏,鋥光瓦亮更像是個剛出鍋的鹵豬頭。


    “把這個髒東西帶回來作甚?”馮老太太憤憤瞪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小娘子。


    “她、她叫娟娘。”馮愈吸了幾口濃煙,嗓音嘶啞,“不是髒東西。”


    聞言,馮老太太氣得倒仰。


    韓氏捏著帕子默默垂淚。紀氏兩手捧著平坦的小腹,恨不能一口活吞了娟娘。


    明珠站在馮愈身側,怯生生的開口道:“祖母容稟。不帶回來不成的啊。《輕舟小報》的訪事在那問東問西,要是把她撇下,誰知道會不會胡亂攀咬?倘若父親受她連累,豈不是得不償失?”


    馮老太太心裏那口氣稍稍順了點,“你說的對。”扭臉看向馮愈,“到底怎麽回事?”手指著娟娘,“她是打哪來的?你又為何會燒成這副模樣?”


    “她……”馮愈嘴唇在動了動,欲言又止。


    明珠低聲提醒,“父親,事已至此,您還有什麽可隱瞞的?說清楚,說明白,也讓祖母消消氣。”


    直到這會兒,馮愈仍然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娟娘和甜水井胡同的那個宅子,是與他交好的木商老曾送的。


    算起來,差不多有大半年光景。早在慶和帝想要修建瑤台之前。所以,馮愈已經選定老曾供應木材。但等適當的時候報上去。


    至於為何著火……


    馮愈搖頭輕歎,“意外啊,都是意外!”


    老曾送他二兩金絲煙並一支金煙杆。他放到甜水井胡同。今兒想著拿出來嚐嚐,哪成想點煙點到胡子上去了。把他嚇的手忙腳亂,隨手拿起手邊的巾子撲火,可這火越撲越旺,就連屋子也跟著燒起來。


    明珠在心裏給莫管事豎起大拇指。這把火放的恰到好處,不多不少。回頭她得好好誇一誇老莫。


    馮老太太聽罷,輕抬下頜,指了指娟娘,“與她無關?”


    “無關。”馮愈挺起腰杆,“當時娟娘正在給我準備飯菜。”


    娟娘仰起頭,滿目含情的望著馮愈。馮愈回給她一個“天塌下來有我頂著”的眼神。


    馮老太太不是傻子。眼見得馮愈一心護著娟娘,心知問是問不出什麽來的。


    “那她……你想如何處置?”馮老太太瞟了眼韓氏,又看看紀姨娘,“既然進了府,就不好再送出去。”


    紀姨娘猛地抬起頭,與馮老太太目光相觸的刹那,緩緩垂下頭。她沒有資格說不。甚至就連韓氏也不能違逆馮老太太的意思。


    然而,馮愈卻說,“不行!娟娘不能留下。”


    倘若納了娟娘,辛苦積攢的好名聲,豈不是一朝盡喪?


    不行,絕對不行!


    娟娘無聲垂淚。


    明珠輕輕搖頭,微微蹙眉,“《輕舟小報》的訪事一個個虎視眈眈。您把娟娘放外邊,更讓人擔心。”


    又是《輕舟小報》,煩死了!


    馮愈唇角抿成一字。


    馮老太太瞥了眼馮愈,轉而看向韓氏,“你的意思呢?”


    韓氏略作思量,對馮愈道:“老爺納了娟娘就是。我看她也是好生養的。興許用不了多久,府裏又能添丁。”


    紀姨娘低頭看著自己尚未顯懷的肚子,眼眶微微泛紅。


    馮愈不置可否,悶悶“嗯”了聲。


    韓氏想了想,繼續說道:“雅園寬敞闊亮,讓娟娘住過去。正好跟紀姨娘做個伴。”


    紀姨娘一聽就惱了,“她怎麽能……”話未說完,感受到明珠向她投來的冰冷似刀的目光,紀姨娘向明珠看過去,明珠麵沉似水,眼神中充滿警告。她立刻想起明珠說過的,她就是個解悶的玩意兒。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嘴唇囁嚅數次,餘下的話最終硬生生咽回去。


    見她乖覺,明珠彎起唇角,對韓氏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


    候在門外的馮琪,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祖母質執意不放她進去,說是有些話未出閣的姑娘聽不得。


    為什麽馮明珠能聽?


    馮琪怨氣滿腹無處撒,手指用力絞弄帕子。她不但對馮老太太有怨,對馮愈也有。頭發胡子都燒沒了,居然顧不得請大夫。非得帶著那個來曆不明的女人一起來到壽春堂。


    大太太和馮明珠對此諱莫如深也就罷了。馮茉也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半點口風不漏。


    越是不說,就越是大事。那個女人八成不是良家子。


    馮琪心亂如麻。姨娘剛有身孕,父親就急不可耐的迎新人入府了?明明他昨晚還對姨娘嗬護備至。


    說變就變了?


    馮琪擔心紀姨娘說錯話的當兒,身後的雕花木門突然開了。


    馮愈率先走出來,馮琪趕忙迎上前,關切的喚聲,“父親。”馮愈腳步不停,連個眼風都沒給她。


    馮琪望著馮愈大步流星,漸漸遠去的背影幾不可聞的輕聲歎息。轉頭看到眉頭深鎖的韓氏和麵無表情的明珠,稍作猶疑,給韓氏行禮,“母親。父親傷勢嚴重麽?”


    胡子沒了,頭發剩一半,臉又紅又腫。都不像個人了。真的沒事嗎?


    “無甚大礙。”韓氏心不在焉的擺擺手,輕抬下頜,指指和紀氏一同走出來的娟娘,“那是錢姨娘,以後跟紀姨娘住在雅園。”


    馮琪聽了這話,耳朵嗡嗡的。


    果然跟她所想差不離。父親納了新人。馮琪對馮愈大失所望。


    明珠見馮琪像是掉了魂,暗自偷笑著低聲喃喃:“父親為《輕舟小報》心煩,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能替他分擔分擔就好了。”


    馮琪眼簾微顫,把頭扭向一邊。表麵看似沒有聽到明珠所言,心裏拿定主意。錢姨娘也就十六七歲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不僅長得美,身段也窈窕。紀氏跟她站在一起,就像兩輩人。


    倘若錢姨娘生下一子半女。紀姨娘怕是連站的地兒都沒了。


    一直以來,她在馮愈和馮老太太麵前都是乖巧柔弱的。因為她是馮愈唯一的女兒。隻要做好女兒的本分就已經足夠。大太太的一切都是她的。她不需要爭搶。


    明珠回來之後,她不能繼續乖巧柔弱了,必須爭必須搶。否則,她什麽都得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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