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真就這麽走啦?”


    李瑞東摸著丈二的腦袋,不明所以。


    難怪人家都說帝心難測,這光緒心頭究竟賣的什麽葫蘆藥,自己怎麽看,怎麽不明白。


    光緒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小子,成天叨叨叨的,跟聒噪老婦一樣,你自己說的啥話,你都忘了嗎?”


    “啊?!微臣說的話可多了,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起來。”


    “嗨呀!你個榆木腦袋!”


    光緒說著,還伸手去敲了敲李瑞東碩大的圓頭,主要還是想瞧瞧這腦袋裏究竟裝了多少斤的海水。


    “製造局,跟蹤。”


    “哦,萬歲爺說的是從製造局出來以後,一路跟蹤咱們的那條尾巴?”


    “嗯。”


    原來,自打從江南製造局離開後,敏銳如獵犬的飛虎營將官,早就發現了身後不遠不近的,一直尾隨著一群行跡鬼祟的跟蹤者。


    但說實話,這隊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受過專業訓練的細作,其跟蹤技巧之拙劣,令人捧腹大笑。


    有次在眾人穿過馬路時,他們為了緊盯不放,一個不留神,險些被洋人的老爺汽車給掀翻在地。


    連光緒自個兒都忘了,在此期間,忍不住偷笑了他們多少次。


    “既然你們要跟蹤我,那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又反過來跟蹤你們呢?”


    戲演了一路,也是時候該落幕了。


    當光緒乘坐的小火輪從海埠港口一路向北,駛入一片茂密遮眼的蘆葦蕩時,一艘不起眼的小漁船迎麵駛來。


    兩船擦身而過時,光緒領著三名貼身侍衛,化作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覺的上了小漁船中。


    而後,小火輪開出兩三海裏,在一個漁船集結的停泊點,歇下腳來。


    不遠處,兩艘小客船在海麵上晃悠了幾圈後,便留下一艘繼續盯梢,另一艘則調轉船頭,往威海衛的方向徑直開去。


    “跟上他們,朕倒要看看,他們究竟在玩些什麽把戲!”


    當客船路過蘆葦蕩時,光緒一聲令下,一艘老舊小漁船便從掩體中駛出,一路尾隨客船,在滿布致命陷阱的海道中,彎彎繞繞。


    此時,夜幕如墨,華燈初上,本該戒備森嚴的北洋水師基地,卻籠罩在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寂靜中。


    “這些守衛,守的是個鳥呀!”


    李瑞東壓低聲音,用手指著幾個歪歪斜斜,倚在崗亭中打盹的水兵,臉上有些不可置信,隱約間好像又看到了紫禁城中的八旗衛兵。


    光緒皺眉不悅,暗自思忖:


    “軍紀如此渙散,甲午之戰焉能戰勝?”


    他對李瑞東使了個眼色,五指合掌,做了一個前進的手勢。


    後者知意,身輕如燕,先幾人一步,前去打探路線。


    崗亭中,一個水兵被夜晚冰涼的海風一吹,忍不住一打哆嗦,習慣性地眯起眼睛向下望了望。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把他嚇得原地蹦起,睡眼朦朧間,水兵見到下方竟有三個賊頭賊腦的人,正往軍艦停放的港口處摸去。


    “誰?啊呀!”


    水兵剛一驚醒,正欲吹響五寸長的銅製小號,卻不料,眼前又是一黑,被人從身後瞬間放倒。


    而後,一顆圓圓腦袋從崗亭中探了出來,他比了比大拇指,向光緒示意。


    光緒眨巴兩下,算作回應。


    片刻後,四人摸黑來到定遠艦上。


    此時,嘈雜喧鬧的聲音逐漸傳來:


    “哥倆好啊,三星照,四季財呐,五魁首,六個六啊,七個巧...”


    “嗨呀,你輸了,喝酒喝酒!”


    路過一個半掩的大統艙時,裏麵傳出了陣陣喝酒劃令的聲音,聲音之大,震耳發聵。


    “買大買小,押注押注!現銀交易啊,船上概不賒賬!”


    “廢話少說!快開!!”


    “嘩啦啦~~嘩啦啦~~”


    “開開開!!”


    “哎呀!我去你娘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黴!”


    光緒一行人順著廊道再往前走,裏麵是一個開放式的大餐廳。


    “咳咳~~”


    光緒忍不住被這裏麵的烏煙瘴氣給嗆了兩口,裏麵煙霧之重,伸出手,隻能勉強辯出五指輪廓。


    光緒湊近一看,才發現竟是一群身著絲綢軍服的水師將官,他們個個披襟散發,大敞胸懷,三五成群的混在一起,又是打牌又是賭錢。


    如果說這些場景,光緒都還能勉強忍受的話,那接下來總兵艙中的境況,就讓他難掩心中怒火噴發了。


    “誒喲~~總兵大人呐,小女怎能上得船來,你不是跟我講過,這閹人和女人,都不能登上你們的寶貝大船嗎?不是說我這小腳一踩,就要把這大鐵疙瘩踩出坑洞嗎?”


    “噢喲,我的心肝大寶貝呀,你說啥呢,你哪有那力氣呀,幾天不見,你的嘴巴越發厲害了,快讓爺看看,裏麵是不是藏了一桶火藥呀?”


    “哎呀,輕點輕點...”


    光緒透過艙門的縫隙看去,見濃眉大眼的劉步蟾正一手端著煙鼻壺,一手摟著個濃妝豔抹的年輕女人。


    兩人正在艙中相互調情,畫麵不堪入目。


    “這個王八蛋子!拿著朕的錢,幹著狗的事,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光緒壓住心頭一團烈火,對著身旁的人,咬牙切齒道: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些個蛀蟲,就是這樣以身作則的?!唉!自尋死路!


    你去!給朕吹響警哨!!”


    李瑞東意會,快步走向甲板,而後,他從腰間掏出一個銅製小號,鼻子猛地一吸氣,將小號懟在嘴上,奮力一吹:


    “嗚!!!嗚!!!”


    “是警哨!發生了啥事兒?!”


    “哎呀!難道是有敵來襲?!”


    正在興頭上的將官們率先作出反應,他們將手頭的紙牌骰子一丟,一路跑,一路敲響各艙室的鐵門。


    “快快快!起來穿上衣服!到甲板上集合!”


    眨眼間,水兵們便如驚弓小鳥,從艦上的各個角落裏慌亂鑽出,眾人衣冠不整,滿臉驚恐,都以為真是海上又開仗了。


    “給爺把衣服穿好!站利索了!”


    隨著李瑞東的一聲大喝,水兵們這才如夢初醒,遠遠的注意到,在甲板高處,有一個滿臉怒容的年青男子。


    “這人誰呀?”


    “不知道呀,哪裏來的毛小子,擾了大爺的清夢。”


    “噓,別說話,這人指不定是哪個王爺的世子,他們哪,就愛玩這死出。”


    一個外委把總伸手拉了拉倆水兵的衣擺,無意間,又救了他們的一條小命。


    李瑞東瞧著歪歪斜斜,東倒西歪的一群水師官兵,心頭不免有些著急:


    “這些蠢豬,咋這麽沒眼力見呢?看來真要砍翻兩個,他們才覺得舒坦!”


    不多時,劉步蟾也趔趔趄趄的從艙室中晃出。


    當他看到光緒的第一眼時,心髒似乎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大夢方醒,難以置信,仔細辨認,啊!吾命休矣!


    光緒盯著臉上陰晴不定的劉步蟾,一聲冷笑後,喉嚨裏發出了比深夜大海上的疾風,都還要冰冷刺骨的聲音:


    “劉步蟾,沒想到吧?朕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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