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兩位王子和上千名陣亡將士的後事之後,迪納斯王也終於堅持不住,因為連日的悲痛和勞累而染病臥床,無法再指揮軍隊進行任何反擊了。


    與此同時,利尼維亞有權勢的各個大貴族們則開始關心起了陛下駕崩後王座的歸屬。


    畢竟王位總是會有人坐上去的,在王太子和王次子活著的時候,貴族們所能做的隻是遵照利尼維亞傳統和律法,按照迪納斯王的安排,服從王家號令。


    但當局勢生變之時,他們則有了可以選擇和操縱的空間。


    眼下比起複仇軍和腐芯鎮,貴族們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將來的榮華富貴和功名權柄上。


    所以貴族們在迪納斯王的病榻前,默契地像是提前串通好了一般,以迪納斯王身體為重作為理由,言辭真切地懇請他班師回朝,


    已在病榻上的迪納斯雖然依舊心有不甘,但看著群臣反對,他想要改變什麽也隻是有心無力。


    ......


    上頭的大人們為了爭權奪利想要撤軍,下麵的大頭兵也因疲憊和士氣低落而想要回家。


    自黑魔王複活以來,大軍已經被征召許久,很多士兵都早已歸心似箭。


    再加上利尼維亞人新近又在腐芯鎮城下吃了敗仗,傷兵的哀嚎和對敵人再度來襲的擔憂使得部隊士氣低迷。


    至於說開戰之初,國王和貴族們向他們宣稱的,要把黑魔王阻擋在利尼維亞之外的豪言壯語,如今在日複一日的疲憊折磨下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了。


    即使還有些稍有遠見之人,認為此刻還不是能夠喘息的時候,他們也無法相信黑魔王有辦法越過高聳的暴雲寺院...


    班師回朝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亞曆山大的小隊也和其他部隊一樣,在自己的營帳裏收拾行李、打包裝備。


    還沒到熄燈就寢的時間,收拾好自己裝備的小隊成員便圍坐在營帳前的篝火旁閑聊,順便分享些士兵們自己撿到的野漿果和偷偷釀的果酒——盡管軍中禁止隨意飲酒,但大部分基層軍官為了保護士兵們的士氣,都會默許這種做法。


    反正士兵們自己釀的果酒度數很低,有時候喝著甚至還會更像是果醋。


    亞曆山大本來也不想摻和,直到他在自己的帳篷裏聽到士兵們的談論越來越激烈。


    兩位王子的死是這次撤軍最重要的原因,這個消息在士兵和低層軍官之間已經不是什麽秘密,畢竟葬禮上迪納斯王的崩潰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然而士兵們正在談論的,則是另一樁更吸引人的秘聞:哪位王子更有資格繼承王位,哪位王子繼承王位之後會對他們這些老兵更好。


    不過不同於貴族們的密謀和投機,士兵們隻把這當作一種茶餘飯後的消遣。


    畢竟哪怕是再無知的大頭兵都知道,他們可沒有資格決定誰能坐上王位。


    其中有個士兵見到亞曆山大走來,便熱情地拿出剩下的果酒邀請他一起加入。


    士兵們都知道亞曆山大的來頭不小,他們知道他一定來自某個權勢通天的精靈家族,但其實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在利尼維亞的軍營裏,基層軍官和士兵經常如此,他們非常也樂於和自己的士兵打成一片。


    尤其是對亞曆山大來說,他需要與自己的下屬建立良好的互信關係,並關心他們的想法和難處,從中學習如何避免隻會紙上談兵和被人蒙蔽。


    所以亞曆山大並未察覺到其中的危險,隻當這是一次士卒間尋常的吹牛談心。


    他接過那個士兵的果酒,便也坐下來跟他們談論誰更適合在迪納斯王之後坐上王位。


    士兵們的觀點其實與領主大人們差不多,隻是他們所了解的信息要遠遠少於後者。


    再加上這僅有的一點信息裏,還虛實參半,真假不明。


    於是便會有人產生些頗為可笑的想法:


    比如繆爾豪森認為迪納斯王的嫡子理所應當地應該繼承他的王位,因為是最符合傳統和法律的做法,也是最不容易引起混亂的選擇。


    不過亞曆山大和戰友們並不會因此嘲笑他,因為這正符合他一貫忠厚的性格。


    還有些機靈點的,覺得或許軍中服役的幾位私生子更有可能,並且還列舉了他們所知道的王家私生子的名諱。


    其中布朗和海爾幹脆直接表示,他們覺得行伍出身的私生子們繼位之後,一定會改善自己這樣的老兵們的待遇。


    話頭到這裏,軍士們也紛紛附和著,議論著退伍後的生活是多麽無奈,那點微薄的退休金根本不足以供養他們生活,許多前輩為了生計不得不加入傭兵再次刀尖舔血...


    “別忘了我們現在還在和黑魔王打仗,一個生長於宮闈之中的小孩如何能統領王國和軍隊?”


    雖然亞曆山大也不過才十五歲,精靈的血統還讓他看上去可能更年幼一些。


    然而在他的士兵當中,卻沒人真得會把他當孩子看——至少是他的心智方麵。


    兵士們的話語給了亞曆山大很多啟發,但他卻從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這次變故。


    從利益方麵,任何一個王子繼位都各有其支持者;但從現實考慮,卻並非每一個王子和其背後的獲利者都有繼承的能力。


    “如果讓我來選擇,我會支持...”


    亞曆山大本想說,如果他是利尼維亞的貴族,他會選擇支持一個在軍中服役且有帶兵經驗的私生子繼位,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先克服眼下黑魔王之亂的危機。


    但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大概是他天生的敏感,或者是來自祖父有意的言傳身教,令他忽然察覺到自己不應該急於表態。


    即使是在這樣極不正式的場合,同一群“無足輕重”的人也不行。


    哪怕亞曆山大能確信,他們此番不是為了來套自己的話。


    可即便如此,亞曆山大也無法保證這些人裏沒有哪一個會在下一次醉酒之後胡言亂語。


    士兵們不知道亞曆山大的身世和來曆,然而那些真正有實力決定王國命運的大人物們卻不一定。


    一旦被有心者聽去,將亞曆山大的妄言當作暮光公國的態度,這將引起巨大的外交事件乃至是衝突。


    所以亞曆山大收住了他已經吐出一半的話,“...迪納斯王的決定。”


    “我不是利尼維亞人,但我會尊重利尼維亞的法律和傳統,並執行暮光公國和艾瑞戴爾的意誌。”


    後麵的話當然是毫無意義的外交辭令,士兵們聞言也知不能再追問下去,便岔開話題爭論別的去了...


    士卒們之間的閑談可以被輕易岔開,但領主們之間的陰謀與詭計則不會輕易放棄。


    在利尼維亞軍隊班師的途中,一場內戰的陰雲正在所有人頭上積聚。


    ......


    雖然迪納斯王已經簽署了如何撤軍的命令,並在病倒前親自部署了各支部隊該以何種順序撤退。


    但就像已經躺在病床上的迪納斯管不了貴族重臣們為了王儲一事而爭鬥那樣,他也難以阻止貴族們改變他早已擬定好的撤退順序。


    因為利尼維亞的指揮體係高度集中在迪納斯王本人手中,軍隊指揮部在失去迪納斯的權柄後便已然形同虛設。


    各部貴族為了盡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實力,而隨意改變撤退路線和順序,好讓自己的部隊盡快逃離複仇軍的攻擊範圍:本該殿後的部隊跑到了隊伍中央,本該從北線撤退的部隊為了抄近路插到中線...


    插隊的部隊遭遇按照路線行進的部隊之後,非但不肯停下來讓路,甚至還要動手搶路。


    幸而兩支部隊的領主互相認識,並發覺他們同屬一個陣營,都是一位王子的支持者,遂才將刀劍收鞘,避免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內戰。


    混亂一直持續到傑拉爾德爵士聞訊趕來,靠著自己在軍中僅次於國王的巨大威望才使部隊重新恢複基本的秩序。


    但他仍需解決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平衡兩派貴族的利益,使他們能暫時放棄爭奪,將目光放得長遠一些。


    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想,應該是“低頭看看腳下的路”。


    如今黑魔王都要打進利尼維亞的家門口了,這些蠢貨竟然還在想著王座應該由誰來做?


    興許是克萊蒙曾經提出來的那套戰略太有說服力,竟然讓這些貴族們沒有意識到戰局的危險;但也有可能他們隻是太過自信,以為當年他們能夠打敗黑魔王,這次也依然能夠重現父輩的曆史。


    不過傑拉爾德爵士也必須要承認,貴族們的爭論是有一定道理的。


    因為迪納斯王抱恙,利尼維亞軍隊失去一個可以匯聚各方力量的主心骨,進而指揮混亂、令行不止。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大抵就是這麽個道理。


    於是傑拉爾德爵士勸說迪納斯王,將他在軍中最有才幹的私生子諾昂爵士任命為代理統帥,暫時充當門麵、穩定軍心。


    這麽做一方麵是因為在遠征軍中,本身大部分貴族都是軍功貴族和行伍出身,老兵的身份和共同利益使得他們天然更支持來自軍中的私生子。


    另一方麵則是諾昂爵士曾在矮人炮兵學院進修過,後又跟隨一位著名的矮人數學家攻讀博士學位,雖然級別不高但卻才華橫溢。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位王家私生子的母家並不高貴,他的母親隻是都城裏一個普通樂師的女兒,往上追三代才能勉強和一個早已衰落的子爵家族扯上點聯係。


    若他名副其實擔得起重任自然最好,既安定了貴族又延續了王國;即使諾昂爵士徒有虛名,迪納斯王也可隨意將他打發出京,留下周旋的空間和餘地。


    不過迪納斯王仍然沒有將諾昂爵士扶正,也沒有授予他任何王家身份。


    當然,對於持諾昂爵士的一派領主中間,這道命令無疑是給他們喂下了一劑強力定心丸。


    ......


    伊利丹將軍一開始收到北國失利的消息後,他還對利尼維亞人心存一些幻想。


    畢竟北國失守這種最壞的情況,克萊蒙當時並非沒有考慮過。


    隻要精靈軍隊繼續在暴雲寺院裏阻擋複仇軍從瓦拉杜勒進犯,利尼維亞人迅速回援北方,盡管戰事暫時不利,但勝負依然猶未可知。


    複仇軍雖然節節勝利,但他們的戰線越拉越長,有需要分出力量消化北國的占領成果,壓在瓦拉杜勒和矮人王國身上的負擔已經極為沉重。


    而聯軍雖然不斷失利,但核心腹地和精銳戰力皆完好無損,且兵力更加集中;加之不斷地輪戰使得部隊整體經驗更加豐富,官兵配合更加默契,抵抗能力甚至不損反增。


    此消彼長之下,聯軍有實力戰勝黑魔王,無非隻是反攻的階段需要再延後一些罷了。


    但委派去迪納斯王身邊的觀察員回報的消息,則直接給伊利丹將軍潑了盆摻著大冰坨子的涼水。


    他震驚於利尼維亞人的短視——黑魔王擊潰北國人之後,利尼維亞北方的門戶已然洞開,利尼維亞城和周邊最肥沃的平原完全暴露在黑魔王的複仇軍麵前。


    如此巨大的危機之下,這夥利尼維亞人竟然還不知輕重緩急,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內部的爭權奪利放在首位!


    盡管伊利丹將軍覺得他依然可以從中調停幹預,但花費的時間是否值得卻是另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在伊利丹將軍看來,與其浪費時間摻和利尼維亞自家這攤的破事,不如盡早解散聯軍返回艾瑞戴爾。


    如今克萊蒙已經病故,失去了他的謀劃聯軍再難從戰略上與黑魔王相持。


    繼續沿用克萊蒙臨走前留下的部署,隻會因局勢變化而使那些策略失效...


    利尼維亞人若無法在黑魔王麵前團結起來,被黑魔王所消滅也隻不過是遲早的事。


    眼下精靈軍隊尚未遭受過重大的損失,又積累了多次與複仇軍作戰的經驗。


    伊利丹將軍覺得不如及早將他們帶回艾瑞戴爾,並在精靈們的老家構築防線,阻止黑魔王南下。


    一來黑魔王南下跨越水晶海需要時間,同時艾瑞戴爾可以依仗海軍進一步拖延黑魔王的行動。


    二來關於黑魔王是否決定染指艾瑞戴爾也還是未知數,興許可以通過談判的方式令暫時拖延時間,等待暮光公國海軍艦隊的重建,以及艾瑞戴爾陸上防禦工事的建設。


    再加上暮光公國近來的變故,也急需伊利丹帶著亞曆山大回去平複,所以保存下這些有戰鬥經驗的部隊對艾瑞戴爾非常重要。


    尤其是精靈軍隊目前與複仇軍的交手還未曾失敗過,艾瑞戴爾對於黑魔王來說還有著一定的威脅能力。


    盡早撤出並利用好利尼維亞的緩衝時間,符合艾瑞戴爾利益的同時,興許還能幫利尼維亞留下沙漠地的領土和戰錘要塞。


    如此也不算精靈們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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