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巢協議之後,利尼維亞和矮人王國的關係逐漸降到冰點;兩國雖然尚未爆發戰爭,但也已經中斷了大部分的合作關係。


    迪納斯王如願讓利尼維亞成為了事實上的帝國,她不僅包含了多個種族,並且還統一了他們的文化習俗。隻是礙於北方大陸另外兩個大國的態度,迪納斯王倒是沒有立刻稱帝。


    不過這對於煤渣礦場裏的工人來說,那些事情其實隻是喝酒時的談資而已。


    在這片利尼維亞和矮人王國共同經營的礦場中,有超過八百名利尼維亞礦工在地麵以下近千米的地方開采煤礦。


    他們在輪班的時候,常常需要一整個星期都待在地麵以下不見陽光,有時候也被戲稱為“地底的老鼠”。


    皮維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個。


    他來自銀石鎮附近的一戶普通農家,他們家原本金並之亂後分到了洛紮貢城附近的一小片土地,卻被當地領主攆走而不得不來跟著羅奇爾法師來瓦拉杜勒謀生。


    他父親老皮維在黃昏堡戰役中受過傷,因而得到了一片比原先更大的土地作為賠償。


    有時候,真的很難說眼前發生的事,從長遠來看究竟是福還是禍。


    雖說這裏的土地不如利尼維亞肥沃,但吸血鬼領主隻對他們征很少的稅。最大的負擔也不過是每年送來一頭豬仔,年底再將足秤的成豬交回去就夠了。


    比起利尼維亞要將收成的五分之一上繳,這裏的稅賦簡直可以算是輕到忽略不計。


    在利尼維亞上繳的必須是糧食,而在褻瀆河穀喂豬的卻可以是任何東西。


    盧克雷齊婭女伯爵遵守了她最初的承諾,平常也極少向他們派遣徭役,每年算下來也不過隻有五六天,還都不是什麽重活,不過是搬些瓶瓶罐罐和粉末藥劑之類的東西。(收集血液的容器和保鮮藥劑)


    這樣即使身負傷病,老皮維也能和小皮維的哥哥供養起家裏的六口,更不用說還有他在礦場裏為矮人幹活,他三四個月的薪水就能頂上家裏種地一年的收入。


    如果這是利尼維亞,那麽他們過得幾乎和一個小農場主家族差不多富足。


    興許是被沉重的負擔壓得太久了,皮維甚至覺得現在的日子已經算是相當不錯,至少比他印象中自己在利尼維亞的童年要好很多。


    當然,如果還能有個姑娘願意嫁給他並再生幾個小小皮維,就更好了。


    不過皮維的性格有些內向,再加上他生活和工作都一直待在礦區裏,平常很少有機會碰到同齡的異性人類,所以這事兒可能還得拜托家裏幫忙...


    今天的第二遍休工鈴響,提醒皮維他們可以吃午飯了。


    地下的礦坑終日不見陽光,唯一的光線來自矮人為他們提供的煤氣燈,所以礦工們隻能依靠鈴聲來確定時間。


    皮維總是不太好意思湊到工友堆裏和他們一起吃,他又是獨自找到處安靜的角落打開自己的幹糧袋。


    “最近地下有些動靜兒...”


    工頭的話向來沒什麽好聽的,而且他也不可能從那麽多人裏注意到皮維。


    拿出一張烙餅,摸出幾顆堅果,用小刀切下一段熏肉條,再倒上一壺淡酒,這就是皮維今天的午飯。


    每天的這個時候,皮維都喜歡一邊吃飯一邊看一小會書。


    當然不是什麽大部頭的文學經典或學術專著,那都是上流社會的文化人才啃得下去的東西,他的識字量也就隻能看點通俗讀物或是周刊報紙。


    但這就已經足夠了,因為從這上頭,他能看到遠在千裏之外的利尼維亞發生了什麽,有時候甚至還能從中讀到來自水晶海對岸的些許故事。


    他想象著自己休息的時候也能離開礦區去看一看那些遙遠的地方,聽說當時帶領父親攻下黃昏堡的大人就是來自艾瑞戴爾。


    不過事實是,每當他的輪班結束,各種疲憊和為了下一周進礦而準備的忙碌總會讓他很難離開礦區附近。


    正當皮維沉浸在遠方的世界裏時,他並未注意到身後的裂隙。


    不知從何而來的惡魔小鬼趁他不注意將他拖進一條裂隙,皮維想要呼喊求救,但那東西的爪子緊緊捏著他的嘴,力量之大甚至差點弄碎他的下巴。


    隨後另一隻小鬼嘟囔著皮維聽不懂的惡魔語言,似乎是在嫌棄和抱怨它的同夥動作太慢。再後麵的事,皮維就不知道了,因為那隻小鬼直接一拳頭把皮維打暈了。


    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皮維就看到一頭比小鬼高大得多的紅色惡魔,它頭上生著一對巨大的犄角,身上遍布膿瘡似的疤痕。


    那頭惡魔交叉雙臂,手腕上那對刻有符文的金鐲子更顯示著它的非比尋常。


    “不不不,求求你們,不要,我隻是個工人。”皮維本想保持冷靜,但看到惡魔將他帶到一個更加陰森的地洞之中,就徹底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領頭的惡魔搓亮火球照明,一座簡陋但可怖的祭壇出現在皮維麵前。


    惡魔用另一隻手捏住皮維的腦袋,粗糙的指尖就像幾隻被皮革包裹的碎顱鉗,狠狠把皮維固定在原地,讓他連眼球不敢到處亂動。


    皮維眼看著惡魔用咒語讓藍色和紫色的螢火飛進祭壇,然後又變成綠色的鬼火在其中盤旋。


    這對於一個普通的人類礦工來說,他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沒有當場昏厥過去都已經算是有勇氣了。


    爾後,鬼火逐漸在祭壇中間幻化成一張人臉。


    押送皮維的那些惡魔見到它後紛紛下跪,似乎是迎接某位不得了的存在,於是已經腿軟的皮維也跟著跪了下去。


    ......


    “死靈的氣,亡者的魂,活人的肉”奧洛克恭敬地跪在地上,“今已齊備,您可以回來,老師。”


    烏茲南肉身隕滅後,他僅剩的靈魂附著在奧洛克身上僥幸逃離,並偷偷潛逃回黑暗塔的地下。


    過去的十多年裏,奧洛克一直在為他收集靈魂的殘片,還深入腐朽森林找尋能讓烏茲南重獲肉體的秘術。


    如今,萬事齊備,隻等烏茲南重生,奧洛克便可以回到萬魔殿,再次號召起一支惡魔大軍...


    事實上,烏茲南的法力足以讓他肆意侵占任何生物的軀體,隻不過不能停留太長時間而已。


    那份秘術隻是幫烏茲南解決他無法在附身狀態將宿主的靈魂趕走的問題。


    所以烏茲南並沒有立刻附身於那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無知人類身上,而是先搶占了奧洛克一個手下的身體。


    “老師?”奧洛克對烏茲南的行為頗為不解。


    “然星人,蛤哇刷刷哇米啊達嘶(年輕人,和我說說外麵的事)”太久不用惡魔的嘴說利尼維亞語,烏茲南的聲音變得非常奇怪。


    奧洛克剛想捏住那個人類的脖子催促他回答,烏茲南就將他製止住,並用惡魔語警告他不要亂來。


    先前一次偶然的附身時,烏茲南聽到了奧洛克隱匿的心聲,那是來自一個心理扭曲的弟弟和野心家內心最深處的聲音。


    在那個聲音裏,烏茲南還聽到了背叛的動靜兒,雖然他隻是覺得可笑,但也對這位“忠心耿耿”的弟子多了份防備。


    眼前的年輕人癱在地上,被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哆哆嗦嗦地從背包裏拿出剩下的報紙,零星蹦出來的詞匯似乎是想說,從這些紙片兒上就可以知道外麵發生的事。


    嗬,這種玩意兒烏茲南當年還真沒見過,這估計又是洛紮貢城的商人們想出來的賺錢的新點子。


    “屑屑你!”烏茲南是個有禮貌的人。


    話音剛落,濃煙便充滿了整個祭壇,閃電和綠色的靈魂在那團迷霧裏閃爍,人類的氣味逐漸被隱去,黑魔王的輪廓逐漸從消散的煙塵裏顯現。


    重回人類身體的感覺,真好啊!


    ......


    剛剛複生的烏茲南,從報紙上讀到了地麵上發生的事。


    可零散的那些報紙中消息太少,而他離開那個世界的時間又太久。


    如今他隻知道利尼維亞在迪納斯的領導下變得很強大,可這對於烏茲南而言還遠遠不夠。


    他的靈魂脫離肉身之後,烏茲南在人世之外再一次見到了最令他恐懼的東西,一如他在很多年前在噩夢匆匆瞥見的那道幻象。


    如果說當年的夢境可以用想象力來解釋,水晶中的警告也隻是陰差陽錯的巧合,那麽烏茲南靈魂脫離肉身後的所見,則再也容不得他有半點懷疑。


    此前他曾經提醒過老國王,但卻因傲慢和疏忽讓那些佞臣把它變成了邪教;後來他又勸告迪納斯,可迪納斯也隻是把它當成是耳旁風。


    但隻有烏茲南相信,頭上廣袤無垠的星空中,真得有什麽東西在注視著他們,注視著這個世界上不分種族,不分貴賤的所有生靈。


    雖然現在烏茲南還不確定那是什麽,也不能確定那東西有什麽目的,但他知道相比於那個東西,“文明世界”現在所關注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什麽財富名譽,什麽權力土地,什麽種族與複仇,繁榮與和平,站在凡人基礎上理解的這些廢話都不過是管中窺豹。


    唯有跳脫一切世俗,拋開塵世所有情欲的人,不,是甚至需要超脫艾莉娜和法爾肯之上的、真正的世界之神,方可迎接那來自世界之外的謎團。


    而他,烏茲南,確信自己就是那個被世界欽定的“天選者”。


    不過在那之前,烏茲南還是得先按凡人的方式解決一下這些凡人的小麻煩。


    他讓奧洛克返回萬魔殿先秘密集結兵力,自己則先去人類世界看看,或許能搞到更多的“報紙”...


    烏茲南以人類的身形行走在黑暗塔附近的集鎮上,但一座主要為礦工服務的小鎮並不能帶給他更多有用的消息。


    除了讓烏茲南知道利尼維亞和矮人已經分道揚鑣以外,他還見到最能體現自己藝術品味的黑暗塔,如今竟然被裝修成了供人取樂的遊樂場。


    更有個膽大包天的矮人小妹拿著一筐黑魔王布偶向他推銷,建議他買下一個送給女朋友。


    烏茲南深吸一口氣想要轉身離開,但想起來這又是他離開地下後所遇到的第一個智慧生物,應該從她嘴裏問出點有意義的東西才不算浪費。


    說真的,烏茲南不介意別人對他的評價和嘲弄,亦不在意塵世爭鬥的愚蠢和無聊;但唯獨一樣,對恐怖藝術的追求是他殘留在人間的最後一點個人愛好。


    而那些倒黴的矮人竟然連這都要毀掉,這讓烏茲南很不開心。


    “好的美女,我買一個,順便,你能告訴我怎麽才能盡快去最近的城市嗎?”


    烏茲南笑著從口袋裏掏出銅板塞到矮人小妹手裏,但他接過布娃娃後轉身就用鬼火將那玩意燒得渣都不剩。


    ......


    按照矮人小妹的說法,烏茲南來到了利尼維亞在瓦拉杜勒最重要的城市——腐芯鎮。


    烏茲南打算先去那座城市的糧倉和市場上看看,酒館的消息會騙人,可人類消耗的物資卻不會。


    不過走在那些街道上時,烏茲南也用魔法強化了自己的聽力,聽聽利尼維亞人閑談中對於時局的抱怨也能幫他確定接下來大致的偵查方向。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聽到了幾種很奇怪的心聲。黑魔王精通多種語言,這使他立刻察覺那些聲音屬於綠皮。


    為什麽他們在說角鬥大會,又為什麽他們在說要解放同胞,還有,利尼維亞在瓦拉杜勒的城鎮裏哪來這麽多獸人和哥布林?


    出於好奇,烏茲南停下腳步仔細聽了一會兒:他從那些對話中聽到了獸人對利尼維亞人的恨意,以及相比於多年前那些家夥的進步。


    但還有一點是烏茲南想不明白的,就是利尼維亞已經廢除角鬥活動幾百年了,今天為什麽還有人敢公然舉辦這種東西呢。


    即使這裏是瓦拉杜勒,可迪納斯派到這裏的總督...


    不對,烏茲南皺了皺眉頭,迪納斯那個家夥,總不至於墮落到這種程度了吧。


    盡管烏茲南對這些所謂的道德之類的小事並不怎麽在意,然而出於對老朋友現狀的好奇,他還是打算在逛完市集後到獸人們口中的競技場裏看一眼。


    烏茲南關心市場上的糧價和商品種類,這些東西能夠直觀反應這座城市的繁榮程度,並且難以偽裝和欺騙。他也能從中讀到對付利尼維亞,究竟是該分化瓦解還是隻能強行擊破。


    考慮到如今他與利尼維亞的關係,說服迪納斯這事兒是別指望了,想要在災禍到來之前獲得足夠的力量,烏茲南隻有征服這一條路可以選擇。


    而市場上的繁榮,則讓這條路也變得不那麽容易。


    烏茲南很清楚,即使他的法力再高強,也不可能獨自戰勝一整支軍隊,或是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為他的追隨者憑空變出足以和利尼維亞抗衡的物質財富。


    去利尼維亞找迪納斯這事兒,隻怕在找到足夠多的幫手前,還是得再等等。


    而且還有個問題,烏茲南摸著現在自己這張不太熟悉,但好在還算英俊的臉喃喃道:隻有利尼維亞的力量,就夠了嗎?


    烏茲南這麽想著,估摸也差不多該到了去看看那夥綠皮角鬥士的時候了,希望那些獸人也能給自己一些驚喜吧。


    ......


    “維魯克,我還是要提醒你,克茹姆算不上真正的戰士。”獸人巨漢如是說道。


    在獸人部落,他們通常隻崇拜強大的戰士;但維魯克知道,想要拯救獸人,不能隻靠一群四肢發達的莽夫。


    “如果你再敢在行動前質疑我的命令,我會讓你後悔自己從娘胎裏生出來!”


    維魯克說話的時候還揪住了巨漢的項鏈,並把它那顆高傲的腦袋拉下來消除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


    “按計劃行動!”


    由起義軍中的人類扮演劇場裏的看守,押送維魯克和幾個最精銳的角鬥士上場;剩下的綠皮則去放倒守衛,以及砍倒看台下部分支撐觀眾席的木製立柱。


    最後,特拉敏會引爆炸彈,炸塌整座劇院,然後維魯克便可以將正常活動偽裝成一次意外,救出克茹姆塔克後迅速撤離。


    整個行動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既能救出同伴,還會讓整個腐芯鎮的角鬥活動都暫時停止。


    到時候維魯克便有機會再安排人手滲透進城裏的各個角鬥士訓練營,煽動其中的角鬥士共同起義——雖然人王禁止了利尼維亞的私人角鬥,但政令在遙遠的瓦拉杜勒顯然有著不同的結果,這也證明它們當初的選擇賭對了。


    不過在爆炸結束後的混亂裏,維魯克看到了一個人影逆著尖叫的人群從煙塵中朝它們走來。


    獸人巨漢見狀大步上前,揚起手中帶血的戰斧猛劈下去,斧刃閃過那人腦袋原來的位置,但人卻瞬間從原地向前移動了幾步。


    這讓獸人們懷疑,剛才他們是不是眼花了。


    維魯克很快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個人類中的魔法師,而且法力應該相當高強。


    他震驚於自己竟然沒有打聽到這號人物的存在,不過依然很快恢複冷靜轉頭看向克茹姆。


    維魯克希望這位獸人薩滿有辦法對付眼前的敵人。


    可克茹姆塔克隻是搖頭,作為研習魔法的薩滿,他很清楚什麽樣的巫師才能做到不依靠法陣便可憑空傳送自己,更了解一個巫師需要對魔法規則熟悉到何種程度才能如此輕鬆地施展傳送法術。


    除了他們在暴雲寺院所遇到的那夥僧人有著獨特的秘術外,任何一個單純通過魔力就能扭曲空間的魔法師,都不是他們這些獸人能阻擋的。


    於是克茹姆塔克推開維魯克,讓他趕快逃走。


    獸人的大業可以沒有克茹姆,但絕不能沒有維魯克;作為維魯克最堅定的支持者,他感激維魯克想要救他的情誼和帶領獸人反抗的理想。


    但此刻,克茹姆也隻能遺憾無法見到維魯克帶領獸人重新崛起的那一天了。


    “不用害怕,你給了我一個驚喜,我便還你一個驚喜。”


    那個人類徒手接下克茹姆的咒術光球後,用流利的獸人語對維魯克說道。


    “如果你真得渴望複仇,就去黑暗塔找我。”


    黑暗塔,黑暗塔?


    這個地名讓維魯克有些耳熟,那似乎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維魯克終於想起來,那裏曾經是黑魔王的居所。


    但他們不是說,黑魔王已經死了嗎?


    還有黑魔王身邊的馬拉加爾,也早死在了幽光尖刺深淵裏。


    眼前這個家夥,“你究竟是誰?”


    維魯克緊握手中的彎刀,期待著他的回複。


    不過那個人類似乎不想回答,維魯克又問了第二個問題,“當年在獸人失敗的時候,黑魔王為什麽不肯伸出援手?”


    然而沒等他問完,黑魔王就從他們麵前憑空消失了。


    克茹姆甚至都分不清,那個人形究竟是靠瞬移法術傳送走的,還是說它隻是個沒有實體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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