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仙府這茶......倒是有種別樣的滋味。”


    一旁的淳於越不像李斯這般,喝個茶還要問價。


    接過茶直接飲了兩口。


    隨後則是眸子一亮,稱讚不已:


    “此物清雅,宛如學問之道。”


    “清香四溢,猶如書卷中的智慧,令人陶醉。”


    “味之清苦,恰似求學路上的艱辛,曆經磨難。”


    “回味卻是甘甜,有種終成正果之感。”


    “當真是先苦後甜,令人回味無窮啊。”


    淳於越喝著茶,瞬間就想到了自己當初求學之路......


    同時又聯想到了自己如今開創仙儒學說,注定也會是一條頗為曲折的路。


    因此是有感而發。


    李意聽後忍不住腹誹道:


    有文化,就是不一樣......喝個茶還都能喝出這麽多感悟。


    一旁的李斯同樣是附和的點了點頭:


    “仆射所言,亦是斯心中所想。”


    “難怪仙府要價兩千錢。”


    “此物確實值這個價啊。”


    李斯喝了之後,也覺得這茶的味道十分不錯。


    要說有多好喝吧,肯定也沒多好喝......


    但是這種淡淡的苦澀,瞬間讓李斯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離開老師毅然決然前往了秦國,卻不受重視。


    隻能當彼時秦相邦呂不韋的舍人。


    隨之而來的淡淡的甘甜,又讓李斯覺得自己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一切都是值得。


    “唯有歲月磨礪,方能成就一番事業。”


    “飲茶之際,宛如時光流轉。”


    “隻覺更應珍惜當下,奮發向前。”


    “仙府,煩請多賣給斯幾杯。”


    李意:“......”


    看來上了年紀的人,都挺愛喝茶的啊......


    對於李斯的求購意向,李意則是搖了搖頭:


    “廷尉,這茶我這裏也沒有多少,可賣不了給你。”


    我自己都不夠喝呢,你還打算從我這買?


    李斯聽到李意的話後不由得一愣,略帶疑惑的道:


    “仙府方才不是還說兩千錢一杯嗎?”


    李意:“嗬嗬,廷尉不用心急......再過幾個月鹹陽應該便能售賣了。”


    別急哈,等黃粱打通好完整的商道後,再好好的宰你一刀。


    ——


    李斯有些失望。


    不過他又想到了方才的話題。


    “仙府,你們剛剛所說的辯論是?”


    淳於越一臉“驕傲”的道:


    “當年稷下學宮,不就時常有各家在辯論嗎?”


    “仙府和老夫,便是打算重啟此法。”


    李斯聞言不由得神色一凜,有些鄭重的看向李意:


    “仙府當真打算推崇儒學?”


    “這儒學如何能治國呢?”


    “仙府還需三思啊!”


    雖然李斯不知道其中的具體情況,但是很顯然仙府李意是要支持淳於越了啊。


    而且憑陛下對仙府的信任來看......他法家的地位豈不是要受到威脅?


    還不等李意回話,淳於越搶先懟了過來:


    “李斯,誰說儒學不能治國?”


    “你那法家不是從我儒家延伸出去的?”


    “你法家治得,我儒家就治不得了?”


    李斯搖了搖頭:


    “此前的諸多國家,可有哪一國用過你儒家治國?”


    “夏商周不都是儒學禮法治國?”淳於越不服氣的道。


    李斯略帶不屑的道:


    “夏商周也能算儒學?”


    “仆射你可不要把這先後順序給弄錯了。”


    “孔夫子乃是根據夏商周等朝代的治國之法,才提出儒的觀念。”


    “但是此後的春秋諸國,可又有哪一國實行儒學了?”


    淳於越似乎被懟的說不出話來了,不再搭理李斯。


    李意見狀則是摸了摸下巴:


    這淳於越,倒是還挺有心機的嘛......竟然還故意裝作說不過的樣子。


    按照其《仙儒》中的觀點來看,他少說還能多辯幾輪的。


    莫非是真打算日後和李斯好好辯論一二......所以先藏有後手?


    ——


    對於淳於越可能打的主意,李意自然不會戳穿。


    而是看向李斯:


    “廷尉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


    “之前在朝堂之上的時候,廷尉不是也曾說過......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嘛?”


    “如今儒學打算與時俱進,你不更應該支持嗎?”李意笑嗬嗬的道。


    李斯聽後不由得一滯。


    這話雖是韓非子在五蠹中所提出的,但李斯對此十分認同。


    故而李斯常將其掛在嘴邊。


    所以忽然聽到李意用這句話反駁自己,他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仙府所言雖然不錯,但是這儒學終究是儒學......”


    “再怎麽變通,都不如我法家務實不是嗎?”


    “我法家講究賞罰分明,儒家卻隻好道德禮儀。”


    “如何能適用於如今土地廣袤的大秦呢?”


    李斯沉默了一下後,終究還是開口道。


    李意聞言搖了搖頭:


    “廷尉,你又怎麽斷定儒家一定不能務實呢?”


    “儒家和法家,又不一定就是非此即彼。”


    “法家不也是從儒家的禮法中延伸出去的分支嗎?”


    李斯聽後依然搖頭:


    “仙府......儒家和法家,二者在本質上的觀念就是不同的。”


    “儒家認為人性本善,當用道德教化引導人內心之善。”


    “我法家認為人性本惡,需用律法約束。”


    “如何能夠混為一談?”


    李意聽後端起一杯茶,輕抿一口:


    “請問廷尉,你為何會認為法家的觀點就一定是對的呢?”


    李斯聽後不假思索,且十分自信的道:


    “仙府你這話問的......”


    “如今這偌大的大秦,還不能證明我法家是正確的嗎?”


    “諸多國度,都被我大秦一一壓服。”


    “誰對誰錯,天下人有目共睹。”


    李意聞言點了點頭,隨後淡笑道:


    “廷尉的觀念,原來是這樣來的。”


    “倒是也不怪廷尉你,你也隻是受限於時代而已。”


    李斯見李意不講事實,反而用空話嘲笑自己,竟也不惱。


    隻是神情淡定的道:


    “不知仙府可有何高見?”


    李意提起茶壺,為李斯和淳於越各倒了一杯茶。


    然後慢悠悠的開口道:


    “廷尉啊廷尉,你誤入歧途久矣。”


    李斯聞言眉頭緊蹙。


    不過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等著李意的下文。


    “法家能治理國家,能奪得天下......並不是因為它是正確的。”


    “隻是因為它是見效最快的,僅此而已。”


    “法家的主張是什麽?”


    “愚民,疲民......用律法來統治天下,黔首百姓如同牲畜,隻需要乖乖聽話就好。”


    “廷尉,你真的覺得這樣的做法......會是正確的嗎?”


    李意語氣幽幽的道。


    李斯聽後不由得怔了怔,因為這些話......當年自己的老師荀子也曾問過。


    不過李斯還是不假思索的道:


    “隻有這樣一個國家才會穩定,才會變得強大,難道不是正確的?”


    此話亦是李斯當年反駁老師荀子時所言。


    李意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廷尉......若是你也被別人當成牲畜,你會覺得這是正確的嗎?”


    李斯搖了搖頭:


    “我乃貴族,又不是黔首,二者豈能一同比較?”


    李意盯著李斯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


    “可是在我的眼中......廷尉你和黔首,別無二致。”


    “你們......都隻有一條性命。”


    李斯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李意想要表達什麽。


    “廷尉,你覺得黔首百姓們有沒有思想?”


    李斯點了點頭。


    這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不然為什麽還要壓製他們的思想?


    見李斯點頭,李意又問道:


    “請問,律法為什麽能壓製住人們的思想?”


    李斯很清楚律法是如何工作的:


    “因為他們畏懼受到懲罰,畏懼死亡。”


    李意聽後笑了一下:


    “那要是有一天......黔首和百姓們,連死都不怕了呢?”


    “廷尉你的律法還管用嗎?”


    李斯則是不置可否的道:


    “在律法的約束下,黔首和百姓會有不怕死的?”


    “縱使有,又會有多少?”


    李意點了點頭:


    “得益於陛下聖明,沒有將百姓當作牲畜。”


    “廷尉你自然是看不到這一點。”


    “若是換做夏桀那樣的暴君,百姓民不聊生,連活都活不下去了。”


    “那又將會是何種情景呢?”


    “律法,是不講感情的。”


    “愚民和疲民,百姓是不會對國家有歸屬感的。”


    “真要有一天,他們受製於嚴苛律法的管控,徹底沒有活路了的話。”


    “這個時候......他們會做什麽呢?”


    李斯先是沉默不語,他自然明白李意想表達的是什麽。


    半晌後才開口道:


    “仙府,自古以來,還從沒有聽聞過黔首百姓膽敢反叛的。”


    李意聽後卻是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廷尉,自古以來,也從未出現過如大秦這般全麵奉行法家並且一統天下的國度呢。”


    “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啊。”


    李斯聽後則是再度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意見狀卻是繼續道:


    “我當年在仙界之時,也曾研究過仙人的曆史。”


    “這仙人呢,其實也是人。”


    “仙界的曆史上呢,曾經也有一國度,全麵奉行法家,並且打下了一個麵積廣袤足有數千裏的巨大疆土。”


    李斯聞言則是來了興趣:


    “敢問仙府,那這國家後來如何?”


    “存續了多久?”


    既然是曆史上,那麽肯定是覆滅了的,李斯這一點還是猜得到的。


    李意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隨後道:


    “這個國家從盛極一時到最終覆滅,最終隻存續了十四年。”


    “若是按年頭來算,也可以說是十五年。”


    李斯聽後先是一臉的不可置信,隨後搖了搖頭:


    “這個國家,肯定沒有將律法運用好。”


    李意搖了搖頭:


    “不啊,這個國家完全以律法為主。”


    “在貫徹法家方麵,絕對比現在的大秦更為徹底。”


    李斯聽後有些啞然,不過還是開口道:


    “嗬嗬,個例算不得什麽。”


    “肯定還有其他國家奉行法家。”


    李斯倒是沒有反駁李意話語的真實性。


    自從電燈、照相機、留聲機這些神奇之物被李意弄出來後。


    他現在也是相信李意是從仙界歸來的了。


    這種神跡,由不得他不信。


    這也是李斯不敢和李意爭雄的關鍵原因。


    畢竟......丞相王綰,都自認低仙府一頭了。


    他李斯一廷尉,又能如何呢?


    哪怕當上了丞相,在陛下的心目中亦不如仙府。


    朝堂上絕大部分的官員,現在都把仙府當成半個仙神來看待的。


    “嗬嗬,廷尉,你這就想錯了......從這個國家之後,再也沒有一個國家敢全麵奉行法家了。”


    “他們大部分都選擇了儒家和法家並用。”


    “比如外儒內法,內聖外王。”


    聽完李意的話,李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意也沒等李斯緩過神來,而是開口道:


    “廷尉,你知道曆史上這個全麵奉行法家的國家是怎麽覆滅的嗎?”


    李斯聽後下意識的道:“因為什麽?”


    “因為......有一位暴君繼位,有一位奸臣當道。”


    “這位暴君完完全全把百姓當作了牲畜,用律法當作統治百姓的工具。”


    “導致本就沒有什麽歸屬感的百姓,變得更加民不聊生。”


    “廷尉,你之前說了,百姓們是有思想的。”


    “你也說了......人性本惡。”


    “而且那個時候......還有一個人告訴那些被視為牲畜的百姓一句話。”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至於結局如何,我便不多說了......”


    李斯聽後瞬間心神動蕩,一時間難以言語。


    就連一旁的淳於越,也被李意的這句話震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淳於越環顧了一圈後,忍不住開口道:


    “仙府,你怎麽可以說出這等話語......”


    “這無異於謀逆啊!”


    “若是陛下知曉,又該如何看你?”


    院外正從仙術府歸來的鏟屎官淩風,方才也聽到了那句話。


    當即是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


    李斯回過神來,亦是十分後怕的環顧了一圈:


    “仙府,慎言啊!”


    “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


    李意卻是饒有興致的望了望淳於越,剛才他那反應倒是有些意思。


    難怪淳於越能寫出《仙儒》來。


    看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正常來講,儒家同樣是階級的絕對扞衛者。


    聽到自己的那句話,絕對會破口大罵。


    而淳於越這個反應......實在是有些小了。


    ——


    李意則是頗為淡然的看了看淳於越和李斯:


    “這句話,我早就告知過陛下了。”


    “否則如今的大秦怎麽會是這等模樣。”


    “廣開仙術學堂,積極開啟民智......這本身就是有違法家主張的。”


    “廷尉,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陛下如今的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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