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傍晚,黃方士走進了朝那。


    朝那是中國的一個古地名。


    遠古時期這裏是一片茫茫大海,在加裏東古生代地殼運動中,隨著高原隆起,海水逐漸退卻,留下這水域浩渺的巨大湖泊。之後造山、褶皺繼續演變,湖泊被分割成諸多小的水湫,傳說有九十九個,分布在黃土高原大片區域。再後來,有些幹涸了,有的成了季節性的水泊。到了秦漢,僅在朝那也隻留存了兩個較大的湫水,且相距甚遠。


    朝那湫,顧名思義就是地處朝那的湫水。遠古以龍為圖騰的伏羲氏部落及上溯到華胥氏部落的起源地據傳就在朝那。就龍的形貌而言,是以蛇為主體,綜合了牛、馬、羊、鹿、鳥、虎、豬等許多動物的特征形成的一種綜合性圖騰,更能說明這是中華民族曆史性氏族大團結、大融合的結晶。據《史記·封禪書》總結,秦及三代時國家級祭點,就有“湫淵,祠朝那”的記載。秦王祭祀朝那湫,不單指是秦始皇,而是他以前的數代王者。之所以把朝那尊為“龍之所處也”加以祭祀,和伏羲、女媧有直接的關係。


    民間廣為傳播伏羲、女媧的神奇故事大體是:相傳華胥氏族部落在一次大洪水災難中,遭到了滅頂之災,整個部落成員隻有伏羲、女媧兄妹二人幸免於難。他們是坐在一個葫蘆裏逃生的。待洪水退卻後,葫蘆落到了朝那湫這個水靜止不流的高山湖泊中得以生存。當伏羲、女媧看到這個世界僅剩他倆時,萬分孤單的女媧娘娘以黃土捏人形像以解心中的苦悶,後來為了延續人類,兄妹欲結為夫妻,於是在四麵山頭上燃起煙火,又將兩扇石磨搬到兩麵山上,然後對天祈禱說:若蒼天允許我們兄妹二人結為夫妻,繁衍人類,就四山之煙聚而滾磨合。祈禱畢他倆把石磨推向湫中,隻見四山之煙果然聚合,再看湫中的石磨也緊緊的合在一起,時浮時隱。為遵循天意,兄妹二人遂結為夫妻。後來人們為紀念伏羲、女媧結合,由此繁衍人類的功勞,就在湫淵的東岡上修了湫淵祠,還在燃煙和滾磨的地方建有廟宇,以奉祀這裏山水的靈性。至今當地漢族群眾在一些民間巫祝或祭祀活動中仍捏麵人、麵燈等祭品,也就是在承襲女媧娘娘黃土捏人的習俗。


    從漢字音韻轉移規律來看,古語“龍”與“雷”聲母相同而意義相近,“龍澤”也就是“雷澤”,雷澤也就是朝那湫,這裏便是華胥部落的根之所在。雷澤華胥生伏羲,朝那湫周圍甚至可能是中華人類文明肇啟之地。這裏的祭祀活動,從伏羲之母華胥為青春少女時就已興起。祭祀是一種信仰活動,中華民族的原始信仰:一是天地信仰,二是祖先信仰。


    來自號稱“西來第一峰”崆峒山的黃方士就在這個秋日的黃昏,走進了朝那。這是秋祭最為隆重的一段時日,四麵八方的各方人士齊聚,就為拜謁“湫淵祠”這一盛大的節日。


    幾天後,待朝拜結束,黃方士應朝那牧場李都尉的邀請,來到他家做客,短暫停留了一幾個時辰。


    在長安以西,漢廷分布有瓦亭、朝那、關山三大牧場,專為朝廷飼養軍馬。李都尉曾在“飛將軍”麾下征戰匈奴,後因負傷不得已才離開軍營,來到朝那管理牧場。


    牧場分為馬場和營地兩個部分。營地坐落在一個穀地,瀕臨湫水,附近臨河有一個村莊。營地主要負責後勤事宜,牧人家屬在此居住。馬場全都在山裏,那裏有河流,地勢開闊,牧草豐美,又遠離人煙,適合育、養、訓一體,是信馬由韁的好地方。


    牧場營地建有諸多茅草屋,以及依山挖就的眾多窯洞,還有蘆葦搭建的馬廄和柵欄圍起的羊圈。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河把營地和外界分隔開來,上麵搭一座簡易木橋。河流的灘塗長滿了水草,不同季節景致也不一樣,頗有一種田園的詩情畫意。


    沿一條車馬道往前走,靠最裏麵就是李都尉的家。院子用樹枝木樁圈起,幾間木質房子,東西帶有耳房,東麵的山崖下開有兩孔窯洞,一個用來放雜物,一個就是他們的灶間。


    那個時代磚瓦是奢侈品,皇族、王爺以及個別大臣才有資格建房使用,其餘的人家大多隻能用黃土夯築圍牆,茅草搭頂,甚至挖地窩子或窯洞。至於磚瓦普及到普通百姓家,已經是東漢以後了。


    黃方士看著眼前的茅草木屋,還有簡陋的窯洞和籬笆院牆,心生敬佩,對李都尉說:“堂堂一個牧場都尉,居所還是這麽簡陋。”


    李都尉笑道:“挺好的,房屋能住就好。其實從牧場到附近的村莊,別看屋頂是茅草,這已經是我們這一帶最闊氣的房屋了。”


    黃方士頻頻點頭:“看來都尉的心思全放在養馬上了。”


    李都尉說:“胡人猖獗,身為牧馬人,恨不得一下子武裝幾十萬騎兵才好。”


    黃方士讚歎:“好啊,朝廷有你這樣的誌士,不愁將來打不敗匈奴。”


    這時,李都尉的夫人明惠聞聲從木屋裏出來:“哎喲,是黃大師,難怪今兒一早樹上的喜鵲就叫個不停。”


    黃方士笑了:“如此看來我是貴客了?”


    “那是。上次見黃大師還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快屋裏坐吧!”明惠很熱情


    “請。”李都尉做了個手勢。


    進到廳堂招呼黃方士坐下,明惠對李都尉說:“你陪黃方士寒暄,我去灶房安排飯食去。”


    李都尉說:“行,去吧。”


    看著史明惠走出木屋,黃方士又感慨道:“堂堂都尉夫人還要親自下廚,好賢惠呀。”


    李都尉說:“家裏就兩個女兒,平時我多的時候在山裏的馬場,她顧得過來。”


    他家的廚房在東南角,坐在灶台前燒火的朵兒見明惠進來,問道:“娘,這白胡子老頭是什麽來頭,像個神仙似的,連爹、娘都恭恭敬敬的。”


    明惠看著朵兒說:“你算說對了,他可不就是神仙,身為崆峒山的方士,那可是不一般的人物,到處雲遊四方布道,結識天下的能人,學得一身本領。他能揭破周公的《易經》,天上地下沒有他不知曉的。”


    朵兒驚訝:“喲,這麽厲害。”


    明惠站在案板前著手開始用陶盆邊和麵邊說:“你不知道,他打的卦靈驗得很,等飯後給你側一個,看將來你能嫁個什麽樣的人家。”


    朵兒羞澀:“娘,說啥呢,我還小。”


    明惠說:“不小了,過兩年就該嫁人了。”


    這時,十歲的雁兒從院外跑進,到廚房門口衝娘嚷嚷說肚子餓了。明惠說,先吃點饃饃,等會飯就好了。朵兒接話對妹妹說,雁兒,你去堂屋看看,那兒有個白胡子神仙爺爺。


    “真的?”雁兒撒腿跑向木屋。


    廳堂裏李都尉和黃方士在寒暄,雁兒倚著門框往裏看,見了鶴發童顏、道骨仙風的黃方士,眼裏充滿好奇。


    李都尉招呼女兒:“來,雁兒,過來。”


    雁兒走近,依偎在父親身邊。


    李都尉說:“這是小女,乳名雁兒,年庚十歲。”


    黃方士微笑著邊望著雁兒邊對李都尉說:“女公子好容貌啊!”


    李都尉說:“小女倒也乖巧。不如請大師給孩子相個麵,看將來……”


    雁兒歪著腦袋一副天真的模樣,撲閃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客人。


    黃方士捋了一把銀色的胡須,仔細端詳雁兒的麵相:“這女娃好麵相,天庭飽滿,齒如瓠犀,螓首蛾眉,下唇靠左有方淺淺的黑痣,且潤光純正,大富大貴啊。不過……”


    李都尉笑容滿麵地聽著,對黃方士的突然停頓感到疑惑:“怎麽,莫非……”


    黃方士似乎看出了什麽,卻又故作輕鬆地微微一笑:“沒什麽,人的命天注定,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盡管這樣說了,李都尉的臉色還是有些緊張起來。


    接著,黃方士又說:“我這裏有一枚玉佩,不如贈與女公子,權當護身符。”說著從懷裏掏出了玉佩。


    李都尉急忙推辭:“這如何使得,那是方士的心愛之物。”


    黃方士說:“這件玉佩是我第一次去終南山拜訪道陽大師時饋贈給我的,想來已有五十年了。”


    李都尉不敢承接:“這,這也太貴重了,怎麽使得。”


    黃方士說:“言念君子,溫其如玉。這枚玉佩一麵鐫刻有祥雲,一麵雕有靈鹿,表示福祿康寧,吉祥如意,算是老夫的一片心意吧。倘若……”稍微停頓了西啊,又繼續說道,“等令愛長大了出嫁時,由夫人親結其縭,換了這舊的絲繩即可。”


    李都尉聽黃方士說了“倘若”二字,卻又打住不說了,故用心愛之物寄托美好祝福。想必是看出了一些不尋常,他的沒說出口的話語裏所掩藏讖言又是什麽呢?人世間的有些事往往是等應驗了才能知曉其中的隱語,這就是看破不能說破。


    這時,朵兒去廳堂給客人續水,從外麵聽見了,進到廳堂想再聽個究竟,那白胡子神仙不言語了。朵兒隻好倒完水回到灶間把所聽到了告訴了娘,驚得明惠“啊”地叫了一聲。


    飯後黃方士要走,李都尉夫婦挽留不住,一家人隻好相送過了木橋。


    “就到此吧,都尉,老朽要走了。”


    李都尉抱拳與黃方士作別,明惠躬身施禮。


    這時,空中有一行雁陣鳴叫,悠遠劃過,眾人抬頭仰望。


    “看,天涼了,大雁南飛了。”朵兒仰望著天。


    雁兒接話:“我叫雁兒,我也要飛,飛得遠遠的。”


    明惠歎息:“嗨,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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