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的空氣很清新,盡管水汽依舊濃鬱,但是燥熱感消失了。


    秋火明幹脆就趴在欄杆邊,聽左右乘客的閑聊。


    這個年代大家的普通話都不普通,各地方言都有,要仔細聽才能明白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正聽的起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小秋,看啥呢?”


    他扭頭看過去,錢峰正大剌剌地站在他身後,秋火明讓開一個口子,讓他也趴了過來。


    “透透氣,你剛剛那是在……”


    錢峰笑笑,“家傳的養生氣功,沒啥大用,就是練了身體不容易累。”


    “厲害啊,聽口音,你是首都的?”


    “好耳力,掛靠歌舞團,混口飯吃。”錢峰倒是不見外,直接把自己的底子給露出來了。


    “歌舞團還要彈吉他的?”吉他算是舶來品,隨著流行歌曲的盛行,這個時候才剛剛有些熱度。


    “嘿,我是拉二胡的,打小就學,常常把胡同裏的幾個大爺給拉的淚汪汪的……”


    “你去漢江難道是去表演?”


    “年紀輕輕有點眼力界啊,我發小在漢江搞了個小團,我去瞅瞅……”


    “現在私人能搞演出了?”秋火明詫異道。


    “你想得美,有單位的,喲,這天又要下雨了,走,到餐廳吃中飯去,一會兒人要多了。”


    餐廳就在同一層,靠近船尾的位置。


    “行,你等等,我把包帶著。”


    “你提醒我了,我也得拿著我吃飯的家夥。”


    秋火明把雙肩包拿在手上,一抬眼就看到錢峰提著他的吉他箱子走了過來。


    “你帶這玩意去吃飯?”


    “那是,它就是我的命根子,走吧,看看今天中午有啥好吃的。”


    秋火明笑了笑,這年頭果然啥人都有,這位大概是極為熱愛音樂的人士。


    他們來的早,餐廳裏還沒坐滿,門口排隊買飯的人也不多。


    兩個人倒是沒有客氣,各自打了各自的飯菜。


    秋火明要了一份獅子頭,打了一碗飯,找了個大廳中央的空位置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錢峰也找過來了。


    他點的是水餃,一隻手拿著一瓶開了口的啤酒。


    一屁股坐了下來,這才把背在身上的吉他箱子放在空凳子上。


    “小兄弟,你要來一點?”他舉著酒瓶問道。


    “客氣了,我不喝酒。”秋火明一邊吃著飯一邊回絕道。


    錢峰明顯鬆了口氣,他也不拿杯子,直接拿著酒瓶懟嘴裏喝了起來。


    一口啤酒一口餃子,吃的那個香。


    兩個人吃著飯,彼此都不再出聲,氣氛反而有種莫名的和諧。


    秋火明吃好飯,見錢峰還在喝酒,站起來跟他打了聲招呼就往外走去。


    門口依舊被例行檢查了一下有沒有夾帶餐具,檢查無誤後,這才放他出了門。


    他慢悠悠地回到船艙,這個點,船艙裏的人陸續都去吃飯了,有幾個自己帶了吃的,倒了熱水,將凳子並一塊,幾個人就坐在艙裏吃了起來。


    夏天能帶出門的食物,大多是醃製的,味道濃鬱,秋火明待不住了,背著雙肩包再次出了門,站在艙門口想了想,直接下樓,往一層的閱覽室走了過去。


    這個客船跟他之前乘坐的那艘很類似,擺設幾乎也都一樣,很快他就找到了閱覽室的位置。


    閱覽室裏人倒是不多,還有幾個趴在桌上睡覺。


    他進去後,找了幾本雜誌,在角落裏坐下,低頭翻看了起來。


    當中去了一次廁所,回來就聽人說,散票的那些人為了一個睡覺的地盤打起來了。


    秋火明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才下午3點,這麽早就霸地盤了?


    五等艙的散票就是沒有床鋪的,之前上船的時候看到有些人帶了被褥,這些人就是準備在船上打地鋪的。


    不遠處人聲鼎沸,有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往那邊趕,秋火明瞅了一眼,決定事不關己,少惹為妙。


    他轉身上了樓,等回到船艙,發現錢峰還沒回來,其他人倒是都在,住在他上鋪的阿姨,側躺著,已經睡著了,地上放著她的一雙穿舊了的皮鞋,上鋪上垂落下來一塊毛毯的一角。


    她的行李也放在上鋪。


    秋火明把背包放回枕頭邊,走到門口做起了拉伸。


    行駛到的這片水域,倒是沒有下雨,就是空氣依舊潮熱,秋火明扯了扯上衣,汗捂著挺難受的,不能洗澡,晚上睡覺前還是要擦一下才行。


    站在過道上,樓下的噪雜聲越發的響了,秋火明幹脆探頭看了下去。


    下麵應該就是五等艙了,正對著他下方的門口圍著好幾個人,那些人還一邊看熱鬧一邊用蹩腳的普通話在互相議論。


    突然間,一個長長的物件被人扔到了江裏,幾乎片刻,一個男人衝了出來,向著江水縱身一躍,跟那個物件一前一後落在江水裏,時機把握的巧,那人在水裏抓住了物件。


    秋火明看的分明,跳水的就是錢峰,那物件分明就是他寶貝的不行的吉他箱子,下麵圍觀的人頓時炸了,好幾個人衝出去,探頭向下看。


    “莫跳,有救生圈……”有人要下去救人,被有經驗的人製止了。


    工作人員迅速去掰掛在欄杆上的救生圈。


    秋火明沒想到吃瓜吃到了熟人頭上。


    落水的地方在船的側麵偏後,江水中,錢峰緊緊地抱著吉他,隨著波浪起伏,秋火明看著這場景簡直目瞪口呆。


    還好是白天,大家都在這,救生圈也扔的及時,片刻後,錢峰被人合力給拽到船上,濕噠噠的他,連同著不斷滴水的吉他箱一起,被擁簇著送到醫護室去了。


    秋火明回到船艙,背了自己的雙肩包下了樓。


    出門在外,雖說不想管閑事,到底跟他也算認識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有什麽能幫忙的。


    醫務室門口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秋火明也過不去,他隨意找了一位,看上去比較熱心的中年婦女問道:“阿姨,咋回事啊,他咋跳水了?”


    中年婦女嗓門不小,“這小夥子耍流氓,東西被小姑娘給扔到江裏,小夥子跟著就跳水了……”


    “耍流氓?”秋火明詫異地問道。


    “喏,裏麵那姑娘看到了嗎?就她……”


    秋火明個子高,微微踮腳就看到了醫務室裏麵的場景。


    一個背對著他的身材窈窕的少女,正跟一名工作人員說著什麽,旁邊是低著頭抱著吉他箱的錢峰,一名船上的醫護人員正在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耍流氓這事,要是發生在明年,那就不好說了,放在今年大概率教育一番就能放人。


    前方一名矮胖的男人踮著腳看了半天,最後扭頭看向秋火明問道:“那姑娘漂亮嗎?”


    秋火明:……


    中年婦女接話了,“好看的很,就跟畫上下來的一樣。”


    矮胖男人這下腳踮的更起勁了。


    門口突然喧嘩起來,執勤點的工作人員過來攆人了,“都散開,都散開,不許圍觀,走走走……”


    秋火明一下子被四散的人流給堵在了原地,進退兩難。


    他身側的矮胖男人突然嚷嚷道:“好看,真好看!”


    人潮流動,恰好在他麵前露出空隙,室內的少女轉過身來,跟他看了個正著。


    那是一張陌生的麵孔,少女的年紀應該跟他相仿,或者更小一點,她皮膚白皙,模樣俊俏,兩條長辮子垂落在胸前,她上身穿著白襯衫,下擺塞在一條藍色的西褲裏,看著像學生。


    “秋火明!”少女隔著打開的門,驚喜地看著他,叫出他的名字。


    秋火明被她的這一聲喊得一頭霧水,自己壓根就不認得她,她怎麽會叫出自己的名字?


    門口的人被驅散了,少女歡天喜地地走了出來,“秋火明,你怎麽會在這裏?”


    站在原地的秋火明再次看了她一眼,自己確實沒有失憶,自己絕對不認識眼前的這位少女。


    “你是誰?為什麽認得我?”


    少女的臉頰突然飛上一絲淡淡地緋紅,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認識他,但是他並不認得自己。


    “省城的李教授你還記得嗎?他是我爸……”


    秋火明這才恍然大悟。


    “你是李教授的女兒啊,那李教授人呢?”秋火明四下張望。


    “他在三樓,我帶你去看他啊!”


    “這位小同誌,你還要追究那位錢同誌的責任嗎?”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走過來向她問道。


    少女搖搖頭,“他已經受到懲罰了,後麵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醫務室裏的錢峰已經裹上了毛巾,眼下圍觀的人散去,他終於抬起頭來,一眼瞥到了正在跟事主聊天的秋火明,他的臉上露出了震驚地神色。


    隨即站了起來,剛想說什麽,腳下發軟,又跌回到椅子上。


    剛剛問話的工作人員聽聞少女不再追究,倒是鬆了口氣,任由她離開了。


    秋火明跟在她身後,依舊是一頭霧水,即使是李教授的女兒,為什麽會認出自己,還有,他們不待在省城,怎麽會來到船上?


    “小同誌,請問你怎麽稱呼?你怎麽會認出我?”秋火明好奇地問道。


    少女的臉頰再次飛紅,“我叫李舒蘭……你在考場采訪的那段我看過了,你說得真好!”


    秋火明摸了摸鼻子,這段視頻他自己都沒看到,上回省城舉辦的‘奧數’比賽,那段李教授采訪考生的片段,在省城電台播放了,這也是‘滄海兄’這個梗的由來。


    李舒蘭的年紀應該比秋火明要小一些,她邊上樓梯邊說道:“原來你那麽高!”


    “你們怎麽會在船上?”秋火明決定岔開話題。


    “送我哥去讀大學!”


    “哪兒讀大學?”


    “金陵。”


    “金陵離省城更近,怎麽會從申海轉?”


    “因為我放暑假了!我爸帶我們出來見見世麵……”


    秋火明恍然大悟,李教授到底有眼界又有些家底的人,若是自己的父母,最多會帶他們兄妹幾個人回農村過暑假,壓根就沒想過帶他們去旅遊見世麵……


    “剛剛那個人,他做什麽了?”秋火明問道。


    李舒蘭腳步一頓,突然扭頭跟他打招呼道:“一會兒你可別跟我爸說這事。”


    “下午我無聊就去閱覽室看書了,那個人從我進閱覽室開始就一直打擾莪,我煩死了,就出去了,他還跟到了外麵,還動手動腳的,我一氣,就把他的箱子扔了……他竟然跟著箱子一起跳到江裏,嚇死我了……”


    秋火明暗想,這箱子還好是有浮力的,加上這段江水平緩,否則錢峰怕是凶多吉少。


    “我不說可以,但是這事瞞不住……”秋火明說道。


    剛剛發生的事情,又被那麽多人看到了,被人認出是遲早的事情。


    “沒事,瞞得了一時算一時。”李舒蘭往前走去。


    看樣子,他們幾個住的是三等船艙,跟秋火明之前住的一樣。


    一進船艙就聽到李舒蘭興奮地聲音,“爸,你看誰來了。”


    秋火明跟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李教授。


    他此刻上身正穿著一件白色的汗衫,下麵穿著一條肥碩的褲衩,翹著二郎腿坐在床沿,剝著一個桔子,上鋪還趴著一個跟他差不多打扮的少年,正努力伸出手去夠放在凳子上的另外一隻桔子。


    李教授的這身打扮與腔調,跟秋火明印象中,他的正裝一絲不苟的模樣大相徑庭。


    李教授聽到女兒的叫嚷抬起頭來,秋火明恭敬地叫了一聲:“李教授。”


    他拿著桔子的手抖了一下,有種社死的衝動。


    恰好上鋪的少年已經夠到了桔子,正要往上拿,被他一拍,桔子落回凳子上,李教授立即平複了心緒,笑眯眯地站了起來,“小秋啊,你怎麽在這裏?”


    “我要去漢江坐火車……”


    李教授將手裏剝好的桔子遞給他,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坐。”


    緊接著回過神來,看向女兒,“你們認得?”


    李舒蘭笑眯眯地坐到他的另一側,“我看過你采訪他的視頻……”


    李教授震驚了,“就憑這個就認出他了?”


    “對啊!”李舒蘭一臉得意地看向自家老爹。


    秋火明問道:“你是不是學美術的?”


    李舒蘭點點頭,“我準備明年考美院。”


    這就難怪了,學美術的人對外形總是記得比較牢靠一點。


    上鋪的少年探頭問道:“你是我爸的學生?”


    李教授冷哼了一聲:“我倒是招攬了他,他心大,不肯。”


    少年在上鋪衝著秋火明擠了一下眼睛,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偏偏這一幕被李教授看到,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刷”地站了起來,伸手就向少年的耳朵揪去。


    李舒蘭在下鋪偷偷跟秋火明解釋道:“我哥學文學,我學美術,我爸這衣缽沒了傳人……”


    秋火明立即明白了李教授不爽的由來,對李教授表示萬分的同情。


    半響後,吵鬧才停了下來,上鋪的少年向秋火明伸出手,“我叫李毅,你叫秋什麽?”


    秋火明站起來跟他回握了一下,“秋火明。”


    “噢,是你啊!”李毅明顯聽過他的名字,終於想了起來。


    秋火明原先還有些拘謹,被這父子這麽一折騰,頓時鬆懈了下來,他吃著桔子心想,有這麽一對活寶在路上,倒是不用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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