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哀求之聲輕飄飄的,從一個女人的口中飄到了一個男人的耳朵裏。


    楊替心裏發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他親見了少夫人突然之間麵色蒼白,渾身陡然出了冷汗。


    少夫人暈針了。


    他理智告訴自己暈針不是大事,拔了休息就好。卻看著麵前受了驚嚇不住發抖的女人慌亂了一瞬,他左手按住想要顫抖右手,屏息了幾秒,一一拔了針。


    然後扶著人平臥躺好。


    頭暈、惡心,沒有力氣,書心暗道:這輩子不想針灸了。


    *


    對於暈針這事,楊替深感內疚,他沒想到第一次主動做職責以外的事,就差點闖了大禍。


    他從小沒有父母,吃百家飯長大,會走會跑,便做了乞丐。


    十一二歲時,薛將軍攜妻帶子,來了曄城。獨子調皮,沒有玩伴,將軍就從曄城各地找同齡的孩子入府當仆從。


    他本來是看熱鬧去要飯的,沒想到被薛將軍看中,帶回府裏,從此便有了個鐵飯碗。


    昔日髒兮兮的仰人鼻息的小乞兒,搖身一變,成了將軍兒子的跟班。


    以前嫌他髒臭,一見他,就捏著鼻子躲得遠遠的那些人,如今卻為了和少主子說一兩句話,便對他卑躬屈膝。


    就算遭一頓罵,他們也樂此不疲。


    楊替從來看不明白他們的真麵目,也不屑去看。


    但他聽將軍的話,將軍有令,無有不從。入了府,將軍帶他們訓練,跑步、摔跤、負重、紮馬步,每天累的腿發軟,走路都打晃,不少人想著沒人看到,便偷工減料。


    楊替卻從來不會。


    少一步子、一馬步,都是違背將軍之令。


    後來他也練習刀兵射箭。


    雖不知道做這些為了什麽,但既是將軍下令,那便照做,從不糊弄。


    時間久了,他自然成了將軍府私兵守衛中武力值最高的。


    近十年間,每一件職責範圍內的事,不論對錯,他概不拒絕,所有與職責無關的東西,全都不放心上。


    他從來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少將軍夫人扯了衣帶,讓他摟腰。


    那一刻,楊替心跳如戰鼓,手抖得仿佛得了顫症,但他下意識強忍著一切,沒有表現出來。


    也是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有些事,就算是命令是要求,也不能聽從。


    他落荒而逃。


    而他不聽要求、命令,第一次主動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帶上工具去給少夫人針灸。


    他學藝不精,竟半夜潛入屋內針灸,最後致使少夫人頭暈,這事實在為難。


    少夫人並未對他發脾氣,隻是閉目沉思,也許她在考慮嚴不嚴重,要不要叫大夫,叫了怎麽說。


    他看過封水的醫案,暈針並不是大事,隻要及時拔針,躺下休息,便無大礙。


    但他不敢將原話說出口。


    也許是一息的功夫,他等的坐立難安,便傾身倒了一杯水,端去喂給少夫人服下。


    這是醫案裏的尋常手段。


    待她喝了水,他又小心的解釋:“少夫人應是體質虛弱,心中懼怕,所以才會如此,當下應敞開胸懷,放鬆身心,過會便好了。”


    照本宣科以後,他又拿出提前備好的金絲蜜棗,哄著:“吃這個吧,甜的。”


    少夫人歪頭一看,眼裏露出幾分狐疑,好似在說:你這個學藝不精的半吊子,以為吃點東西就能打發我了嗎?


    他自知心虛,便真誠道:“那喊大夫過來…”


    少夫人立刻出聲訓斥:“現在這個樣子,被人看見,成何體統,難不成真當偷情嗎?”


    流言傷人堪比刀劍,他無言以對。


    何況少夫人疾言厲色,卻另有一番風采,他不敢直視,隻得假意送走茶杯,實則別開視線。卻不料腳下步子不穩,順手順腳,一副滑稽樣子逗得少夫人憋不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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