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然。


    這就是書心突然看見楊替的心情。


    吃罷晚飯,她正躺被窩裏看話本,是從沙洲傳過來的佛經故事,正看到目連下到十八層地獄,見到母親在受苦。


    語言詳實生動,地獄惡鬼仿佛就在眼前,下一秒,燭光晃動,似有什麽影子。


    一抬頭,隻見屋裏突然出現一個黑乎乎的影子,逐漸靠近,那一刻,幾乎看見腦中的惡鬼成形了。


    害怕。


    恐懼。


    無以複加。


    書心屏住呼吸,沒有說話,因為除了惡鬼,她不知道誰能如此悄無聲息。


    一種死亡的威脅再次降臨,仿佛回到了薑嬸死亡的那一晚,頓城叛軍提刀而至,白光、鮮血,無聲呐喊。


    書心害怕得嗓子眼跟堵住了似的,發不出音。


    然,那影子三五步走近,她看清了來人。


    不是地獄惡鬼,是楊替。


    “站住!”


    書心猛然喝止。


    她已知星銘朝四處留情又不負責,強迫自己騎馬養傷避免自憐自傷,偶爾抱著報複的心思任由自己對第二個男子動心,可她終究是一個已婚婦人,是將軍府裏的少將軍夫人。


    但他這麽明目張膽避人耳目夜闖閨房,實在可惡!


    書心急火攻心忘了楊替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生性耿直做事認真卻不懂女人心思,他深夜來此不過是念著少將軍臨行前的吩咐:保護好少夫人。


    所以他見書心激動不過一愣,然後不以為意繼續上前,坦然和氣為其解釋:“我來給你針灸。”


    “出去。”


    書心早幾日的悸動,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她就沒見過如此蠢笨之人。


    可他不僅沒走,反而違背命令,展示起手上的針灸包:“這會沒人看見,我為你針灸。”仿佛少夫人諱疾忌醫,他不懼淫威直言進諫。


    片刻功夫,書心已被楊替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氣笑了,甚至連緊張恐怖也忘之腦後。


    但她為何要聽他的,你要為我針灸,我就不能拒絕嗎?


    然而,當一個孔武有力的壯年男子想做些什麽事,一個身嬌體弱又受傷的女子除了大聲呼救,什麽也做不了。


    書心害怕的想著,瞬間換了一副樣子,調笑著看向來人:“你這樣,不像過來針灸,像過來偷情的。”


    說著她裹緊被子,蜷縮在床頭怯弱的拿眼睛盯著他:“我不要針灸,大夫說了,再過幾天就好。”


    楊替站在三步之外,身子沒動,自顧挑選起了銀針。


    “隻四個穴位,把小腿和膝蓋露出來,紮兩刻鍾就好。”


    然後站到床前,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道:“要平躺好。


    書心:??


    悄無聲息的進來,於禮不合。不聽勸告,執意針灸,可算得上抗命了。


    書心一把丟出話本扔到他身上:“楊替,你記得自己什麽身份嗎?將軍府的私兵護衛,我說我不要針灸,讓你出去。”


    楊替眼神黯淡了些許,然後毫無波動的撿起書冊,放置床頭:


    “少夫人曾說過,我不能隻聽命令,應該自己做決策,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就是我的決策。”


    楊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書心震驚不已,一時之間,說不出什麽去反對。


    也許是真誠吧,她被他這番話打動了,任他走近。


    書心卷著被子,在他的注視下,從床尾那頭掀了小縫,露出兩隻光潔的小腳丫。


    *


    楊替見狀也隻搖搖頭,表示不夠。


    再掀一點,他仍說不行。


    書心道真是煩人,到底那穴位在哪!她一著急,幹脆把被子一拉,蒙住了頭,露出兩條細長的大腿。


    他像見慣了病體,不會害羞,泰然自若開口:“隔著衣服不方便。”


    “嗬,我去,這是要我脫褲子?”


    此話一出,楊替明顯緊張了。書心突然間又有了把握占了上風,於是吩咐道:“出去等著,我換衣服。”


    他緊張了,她反而坦然了。


    不過是膝蓋小腿,又不是大腿或別的什麽地方,當初鄧卓給她心口施針,隻留了貼身的訶子,裹住胸腹。這一對比,自然不算什麽了。


    身體放鬆,心態平和,換好衣服,書心便讓他進來了。


    一到擅長的領域,楊替恢複了正常的工作狀態,斂色,施針,一氣嗬成,對著年輕漂亮的女人軀體,半點沒有多看。


    隻是他的手才碰到肌膚,便引起一陣顫栗,許是天氣較冷了,全身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書心平躺著,看著頭頂的裝飾,心裏卻忍不住去想那麽細長的針,紮進肌膚,會不會斷在裏麵,或者拔不出來?


    她有些不安道:“我有些怕。”


    封水和鄧卓為她針灸,都是趁著昏沉不清時進行的,針紮進肉裏,也沒多大感覺。


    現在人很清醒,越想,越惴惴不安。


    “紮準不疼的。”話音未落,一根針進去了。


    先是膝蓋上的穴位,左右各紮一針。


    的確不疼,隻酸酸脹脹,還有些麻麻的。


    接著便是小腿外側,等四針全部紮好,他便在邊上等著。


    可兩刻鍾也太慢了。


    四根長針要在身體裏待兩刻鍾,酸酸麻麻的感覺還要忍受兩刻鍾,越想越難受,心跳也越來越快,甚至有些頭暈惡心…


    書心小聲哭訴:“楊替,我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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