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墨就是個無事要起三分浪的主兒,挑釁了無數次,庭芳都因各種原因耽擱下來。不跟她打上一場,八成得惦記一輩子。雖有一陣子不曾好好被徐景昌虐過,但庭芳不是怕事的人。何況切磋武藝,輸贏都不打緊,爽快的道:“來吧。”


    習武譬如下棋,一個人練定式很有必要,但群毆更見成效。華鬆沒有阻止庭芳臨時改變練習的計劃,呆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君子墨退開幾步遠,二人擺好架勢,華鬆在一旁大喝一聲:“走!”


    君子墨率先出手,衝過來便是套連環拳。庭芳偏頭躲了幾下,瞅準空檔抓住君子墨的手腕往後扭。君子墨靈活轉身,庭芳趁機屈膝頂其腹部。君子墨來不及躲閃,橫過手臂抵擋,順手扣住庭芳的手腕往前用力一拉!


    庭芳久未站樁,瑜伽雖也站,到底不如武學的下盤穩當。君子墨力氣奇大,庭芳差點摔倒在地,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隨即腿風如鐵,掃向君子墨的腿骨。


    君子墨萬沒料到庭芳竟有如此反應,腿上中了一記,吃痛的退開幾步。庭芳一個鯉魚打挺立起,乘勝追擊!腰力帶動手肘襲麵,君子墨側臉避過,庭芳已甩出連環腿,直擊君子墨的腰部。手掌撐地,再送一腳,君子墨應聲落地。


    打的不重,君子墨曲起一隻腿坐在地上,由衷的讚道:“郡主好身手,就是力氣小了點兒。”速度真快!尤其是反應能力絕佳,怪不得上回在船上都偷襲不到她,反被她的暗器擊中,真難纏。


    庭芳揉揉方才被君子墨怪力抓住的手腕道:“你看著瘦弱,哪來那麽大力氣?”


    君子墨大笑:“天生的。”


    華鬆點評道:“小君你的把式不好,瑣碎動作太多,不夠幹淨。誰教你習武的?”


    君子墨道:“我外公,他早年是走鏢的,會些拳腳。”


    華鬆道:“走鏢的都是野路子,起勢太慢。拳如閃電,打的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你等對方看穿了,做出了應對,再厲害都要吃虧。所以打不過郡主,你的力量比她還強些。”


    君子墨點頭道:“郡主的動作漂亮極了,到底是行伍裏學的本事,與外頭截然不同。”


    華鬆道:“她師父同師兄都是好手,教的她占盡便宜。”


    庭芳笑嘻嘻的道:“不過比試,點到為止。真個生死搏鬥,我力氣不如她,可就吃虧了。”


    君子墨可沒忘庭芳關鍵時刻亂丟暗器,碰上這種毫無節操的,她才沒把握博的過。原以為光明正大的打應該能贏,誰料到她竟不弱,也是服氣!


    巳時,正牌教練王虎到了演武場,見莫名其妙多了個學生,也不好撇開了去,隻得一塊兒教了。習武力氣大便是難得的天賦,庭芳自身受限,反希望君子墨好好學,亦在一旁指點。


    軍中格鬥最講實在,把式耍起來直愣愣的一點都不好看,遠不如民間一些武學大派有範兒。君子墨學的是雜家,什麽招式都有,王虎看的直搖頭。庭芳科班出身,反而不需多說什麽,按部就班的練便是。頭一日教學,盡給君子墨掰壞習慣,王虎享受到了當初劉達的待遇,真是比自己練一日還累!


    出乎庭芳意料的是,王虎到了教她的時候一點沒放水。大概是因為對她的第一印象便是打群架,實在沒法把她當小姐。再則深知趙總兵的為人,既肯收了她做弟子,便不會拿花拳繡腿哄人。王虎沒見過趙總兵對庭芳的小課,卻是見過在外頭逮到徐景昌就爆揍的風範,心裏大抵有數,教的很是嚴厲。庭芳老懷大慰,嚴師出高徒,登時對王虎印象大好。


    庭芳不過能練半日,有棉紗廠纏身的君子墨連半日功夫都沒有。練完隨意吃了點子東西,就各自忙碌。


    哪知到了下半晌,城內鼓聲大作,竟又有人來襲!有了上一回經驗,兵丁們稍顯慌亂,就在各自上峰的領導下冷靜下來。徐景昌登上城門,難以置信的看著遠處來人!上回三萬餘人已是可怖,此回白日裏人頭竟看不到邊!


    趁著敵人尚在遠方,城門層層關閉。城外的百姓不要命的往城裏跑,跑的快的進得城來,跑的慢的被隔絕在城外。急行軍如同雷鳴作動,聽的來不及進城的人心生絕望,死命的捶打著緊閉的城門,哭喊道:“我是南昌人啊!讓我進去吧!讓我進去吧!兵爺!求你們了!”


    城外的哀嚎再大,也大不過越發臨近的馬蹄齊鳴。錦旗招展,近的徐景昌能看清旗號上的字。並不是上回來的蔣赫,而是不知打哪兒來的韓。


    周毅心中閃過不祥,聖上且在,怎生有如此多的反賊?


    且沒想明白,就有一騎兵奔至城下喊話:“我等湘王韓廣興之部,爾等已被圍城,速速投降,饒你不死!”


    徐景昌眯著眼睛道:“自稱湘王,湖北還是湖南?”


    王虎已上前罵道:“哪裏來的小賊敢信口雌黃!不怕死盡管來,嚐嚐大爺□□的厲害!”


    徐景昌來不及尋求答案,一串串的命令發布下去。幾個參將默契的調動著人馬。駐軍從城內各處趕來,火槍手按平日的訓練蹲在城牆後頭,弓弩長槍亦待命。持著大同特色的投□□機的兵丁們彎著腰在城牆上跑動,一個跟著一個,抵達指定的位置。城牆上忙而不亂,平日裏確實下了苦工。


    雙方首次交手,都十分謹慎。兩邊罵聲不絕,卻未動手。周毅憂心忡忡的道:“好有七八萬人了,荊楚之地怎地有那麽多流民?”南昌駐軍才一萬,雖守比攻易,但如此差距,已是難守。


    徐景昌更焦心,不知對方手段,倘或是烏合之眾,再多一倍也不懼,就怕訓練有素,或勇猛過人。古人雲,楚雖三戶能亡秦,楚地自古民風彪悍,眼下要應對的,還是蔣赫之流麽?飛速發展經濟的南昌,根本來不及挖避險的地道,城內地勢平坦,房屋規整,亦無處可藏。庭芳此刻在何處?韓巧兒能護好徐清麽?


    譚慶生看出徐景昌的焦慮,提議道:“得派一隊人去保護郡主。”


    徐景昌咬牙道:“城在她無事,城破……”深吸一口氣,“幾萬人湧進去,又護得了她什麽?”


    譚慶生還欲再勸,王虎已停止了罵聲,跑到跟前道:“守城暫用不到騎兵,不若我帶一隊騎兵去看著郡主。橫豎郡主會騎馬,若真有事,未必衝不破一群流民的步兵!”


    周毅看了王虎一眼,他說的乃最壞的結果。徐景昌果斷拒絕道:“城防有破綻時再做決定!”


    南昌一麵山一麵水,剩下兩邊較平。韓廣興正是先乘船,再繞向平地而來。也是駐軍並城外的百姓沒經驗,韓廣興動靜不小,硬是等遠遠看著才知有人來襲。幸而一直有哨兵站在高處瞭望,及時關了城門。


    人在遠處看著就壯觀,大軍壓在跟前時更是感覺被堵的呼吸都困難。戴適咬牙切齒的道:“他們招兵買馬倒是容易!”娘的他們怎麽就那樣艱難!


    韓廣興在大軍中部,遠遠望著城門,想著裏頭的富庶,眼中放出精光。早聽聞江西在徐景昌的治下補種了糧食,正是秋收時節,摘果子的好時候。又有傳言,南昌城內金銀成山,東湖郡主豪富,曾帶了無數錢財糧草,把淹的半死的南昌硬生生的救活了。如今的南昌城內,有商賈有作坊,更有充盈的糧庫,搶了這一波兒,勢力又可壯大!韓廣興下定決心,哪怕打持久戰,也得把這塊肥美的肉啃下!


    南昌人所不知道的是,長江沿線幾個省,四川不曾受災,江浙卻是損失尚可,中間幾省實乃人間煉獄。朝廷撥下的賑災糧食,到了百姓手裏實沒有幾顆。存糧吃完了,便開始搶。被搶光的人倘或活著,又加入了搶劫的隊伍。


    流民如滾雪球一般聚集在一處,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叢林法則下,剩下的全是強悍的精壯。吞並、聯合、野蠻生長!眼前的韓廣興,已是帶領這幫土匪,殺進了好幾座大城,手中有錢有糧,更能收攏流寇,造就今日之勢。左近幾個省,蜀道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暫且不去想。唯有江西年初用火器蕩平了地主,強行分了田土,趕上風調雨順,竟是大豐收!韓廣興眼紅不已,想要一口吞下整個江西,最好的法子莫過於先打下南昌。為了不打草驚蛇,硬是忍著沒動其它地界,帶著人馬,直奔南昌而來。


    雙方僵持不動,徐景昌巴不得韓廣興更沉的住氣些,他這邊彈藥炮火已布置完畢,既有時間,正好檢查一遍。醫療隊才有雛形,經過上一次夜襲,業已有些經驗。緊急征調了城中賣力氣的挑夫,散落在城牆各處,以備即時搶救傷員。


    天近黃昏,夜晚是極危險的時刻,徐景昌高度戒備。突然,韓廣興一聲大喝:“攻!”


    幾萬人即刻湧動,扛著梯子的步兵從人群中奔來!城牆上立時槍聲大作,火炮齊鳴!


    夕陽下,內戰開始了!


    火炮轟炸時,韓廣興懵了一下,他知道有火炮,亦打聽得徐景昌擅火槍,卻是打了幾次勝仗,便對火器有些不以為然。待到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耳邊炸裂、震的人五髒六腑都跟著發顫時,方知火炮的威力!這一刻才明白,不是火器不行,而是湖南的駐軍太鬆散!將兵們也沒經過如此陣仗,先前布好的陣型登時亂成一團,各處將領倒還繃得住,勉力安撫著部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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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虎捶牆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他們上不得台麵!土匪就是土匪,貪生怕死,隻比南昌的府兵強些!”


    然而話音未落,韓廣興執弓連發幾箭,把那想做逃兵的人射成了刺蝟。繼而策馬前行,毫不留情的踏過逃兵的身體,身先士卒,往城門衝去。他手下的幾個猛將立刻反應過來,有樣學樣的射殺了幾名逃兵,一級一級的管束下去,竟是硬生生把局麵穩住了!


    徐景昌心中發沉,是個人物!如此素質,隻在蒙古人身上見過,可見韓廣興之難纏!


    韓廣興見混亂才略微好些,與心中相差甚遠,頓生一計!策馬衝到前頭些的地界,在火槍射程外停住,極其囂張的沿著一條線跑動,挑釁的城牆上士兵發射,卻是怎麽也射不中!此番表演,頓時士氣大振!周毅氣的半死,火槍射程有限,便是槍法如徐景昌也奈何不得!立刻拿了一把弓拉滿,砰的一聲射了出去。韓廣興隻覺後背一涼,猛夾馬腹竄出了老遠,餘光瞥見箭頭狠狠插入土地,帶著箭羽搖晃,正是他才停的地方!周毅見沒射中,再次拉弓。韓廣興騎術了得,知道遇到了好手,也不戀戰,三兩下就逃入陣型中央,遠離了射程。方才差一點就交代了!韓廣興心中狂跳,一陣後怕,麵上半絲不露,反而一副傲然神色!激得兵士們心潮澎湃!


    這一幫人雖非正規軍,然單拎出來都是驍勇之輩,否則也不能在紛紛亂世掙下命來!不如南昌守衛那般正兒八經的按九邊規格訓練,卻大小也在荊楚打了幾個勝仗,士氣正猛。再一輪火炮後,因離的尚有距離,傷亡不甚慘重,眾人定了定神,想起傳言中南昌城的富庶,貪欲之火逐漸變的熊熊,膽怯慢慢從褪去,勇猛回歸了身體。陣型開始複於規整。


    天空餘暉散盡,火把照耀著戰場。黑暗中,點點火光綿延了數裏,蔚為壯觀!徐景昌統共一萬人,不敢冒然出城應敵,隻得被動挨打。敵不動我不動!火光規律的移動著,韓廣興不是一味隻知蠻幹,竟是有些手段。黑夜裏調動八萬大軍,若非行伍出身,便是天賦卓絕。徐景昌心情沉重,悄聲對親兵道:“去請任先生!”


    周毅忙問:“請任先生作甚?”


    徐景昌沉著的道:“我背不得文武百官的履曆,且瞧韓廣興有無來曆。”


    遠處的火把移動逐漸停止,徐景昌心中一跳,喝道:“注意防守!他們要進攻!”


    瞭望塔上的電燭棒刺啦閃了幾下,在黑夜中尤為明顯,全員迅速進入一級戒備!火槍手才檢查完配槍,火把照耀的人頭就開始往城牆處移動!正欲叫他們嚐嚐三排輪射,哪知對方突然丟下火把,敵軍的身形立刻隱匿在黑暗中!他們不需要照明,城牆上的光亮指引著他們的方向!


    守城兵士齊齊一呆,不知作何反應。


    徐景昌遇到了最討厭的情況!他不能滅火把,否則己方無法有效防守。敵暗我明,兵丁們的將會緊繃到極致!城牆上的照明範圍及其有限,待到發現敵軍時,已離的非常近。被迫的反擊毫無節奏,效果極差。最恨的是人總會累,再強悍的兵都會。攻城之人好整以暇,防守之人卻隻能被動挨打,人心浮動,更打不出尋常水準!盡管兵士們死命盯著城牆,還是叫好幾組敵軍蹬著梯子爬了上來。城牆上陷入了激烈肉搏!征調來的壯丁抬著擔架來來回回,刺激著守軍的神經,黑暗中,恐懼如影隨形。下一個倒下的,是不是我?


    任邵英應召而來,見了徐景昌便道:“不曾聽過他的名號,半分印象也無。隻怕是哪個野路子出身!”


    徐景昌道:“如此手段,竟是天生?”


    任邵英道:“總有些人生來便不同凡響。我還問了郡主,她亦說沒聽過。或是武舉也未可知,但必定沒有官職。”


    周毅道:“有官職的人你都能記下?沒有落了的?”


    任邵英道:“多半能記得,有本事的更容易記。不獨我沒聽過,郡主亦背過履曆,再則錢先生與楊先生也不知。可見是橫空出世了!”


    徐景昌隻得故作灑脫的揮揮手道:“無妨,便是知道履曆,不過心裏稍有底。沒交過手始終不叫知己知彼!”說畢,再次死死盯著戰場,注視著敵我雙方的一舉一動,不敢有半分鬆懈。


    韓廣興想要偷襲,整個軍隊都保持著安靜,顯得城牆上的肉搏兵器撞擊聲聽的尤其分明。任邵英心如擂鼓:“敵軍竟是如此近了麽?”八倍於己方的力量,他們是否能守住?


    周毅嚴肅的點頭:“王參將幾人已去巡視。”


    一聲慘叫進入耳中,不知是敵軍還是我軍,任邵英呼吸急促了幾許,牙關緊咬,生怕自己發出的聲音帶著顫抖,索性閉嘴不言。


    徐景昌緊緊抿著嘴唇,但凡武將莫不喜歡酣暢淋漓,如此防守最是厭煩。然而再煩也得耐著性子熬著,他後方有家人,有一手一腳建立起來的南昌城,死守不是口號,而是真真正正的底線!隨著徐景昌從東湖遷入南昌的駐軍們多是流民出身,身無長物亦無家鄉,一切一切全依賴著徐景昌,依賴著南昌的供給。因此雖然很累,但皆咬牙堅持!


    戰場有時候氣勢恢宏震耳欲聾,有時又屏聲斂息鷸蚌相持。而後者比前者更難熬,因為前者隻需要衝動,後者需要的則為冷靜。愈冷靜愈能思考自身安危,還不如血氣上湧一鼓作氣,砍的雙眼發紅怒發衝冠,甚都不想直至戰爭結束。


    至後半夜,兵士們明顯注意力無法集中,爬上來的人開始變多。盡管比起守軍的人數,好似那杯水車薪,然而心裏上的壓力卻不是按人數計算。疲倦侵蝕著反應能力,傷員逐漸增加,空氣裏飄散著汙濁的血腥味,守軍們不自覺的瞥向周遭,心驚膽戰的看著袍澤倒下、被抬走。有膽小的幾乎哭泣,此時此刻才知何為戰場,何為殺戮!


    敵人源源不斷的出現,似沒有盡頭。周毅騎著馬在城牆上監督,時不時幫手砍幾個人頭,略微安撫著人心。


    終於熬到天亮,將兵們一夜緊張,險些累的癱倒。鮮亮的朝霞撒向大地,徐景昌麵無表情,冷靜的吩咐:“他們徹夜驚擾,為的是耗幹我們的力氣。不要慌亂,撤三成人去休息,輪班守衛!守城打的是看誰能耗的住!人吃馬嚼,他們不過叛賊,沒有朝廷的支持,撐不了許久。八萬人攻城都守著住,便可鎮宵小。待打勝了仗恰是秋收,可加月例,亦可放假。”說畢,招來一個知事,道:“你們看著時間分派好任務,待他們休息完一輪在交班之前強調,他們身後有家小、有鄉親,他們浴血奮戰,保護的是誰!”


    知事領命而去。


    城牆上的撤離顯得有些慌亂,誰去睡誰留守,盡是磨牙。徐景昌攥著拳頭,眼下的兵丁們才入戰場,無法徹底理解規則。獎懲有度永遠隻是輔助,令行禁止隻能是百戰之師才能練就,他的兵離精銳還有很遠。回憶著大同的點點滴滴,回憶著自己初對蒙古時的稚嫩,強壓下失望,許多事無法強求,初戰到此境界,已是不錯。


    城內正在調整,韓廣興卻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敵疲我擾之術,亦分了三成軍隊進行衝擊!守軍差點就亂了陣腳。戴適扯著大聲喝道:“鎮定!二三萬人且打不上來!全特麽給我按指揮站好!別逼我行軍法!”


    橫眉掃過眼前:“怕死就別當兵!徐家軍沒有孬種!儀賓且立在城上,你們怕條卵!”


    周毅看著亂象,心頭火起,拚命壓製!知道這幫菜鳥全沒真上過戰場,上回打蔣赫之流連練手都算不上,心慌易敗兵,強忍著怒意四處滅火。城下敵軍的嘶吼刺激著守軍,王虎忍無可忍砍了幾人,才恢複了些許秩序!戰場如此殘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豈容得半點人心浮動?殺人立威必不可少!可手底下的兵皆是徐景昌帶領幾人一個個尋來、教導!是上下屬,亦如手足。王虎親手宰殺兄弟,心中痛楚難忍。方才所殺之人,他甚至叫的出名字,識得他的妻子。他在大同隻領過小隊,不過十來個人,還未練就鐵石心腸,眼中水花轉瞬即逝,低啞著聲音道:“還有誰想死?”


    整肅間難免分神,有敵軍爬上了牆頭。不遠處的徐景昌見狀策馬奔來,一個漂亮的轉身,三顆人頭落地,鮮血飛濺在城牆上,形成斑駁的印記。不待眾人反應,他便如同鬼魅般穿過守軍,所到之處敵軍盡殞。一隊人斃命,陽光照耀下的刀刃泛著血光,竟隻微微卷起。眾人定睛一看,除卻最先被砍頭的三人,餘者皆隻擦過脖頸,刁鑽至極!


    呆滯隻有一瞬,城牆上發出雷鳴般的叫好!徐景昌脊背筆直的騎在馬上,隨手把刀一丟,火槍上膛,擲地有聲的道:“揮軍千裏山河在,立名揚威傳後人!”


    冷眼掃過眾人:“汝以為何?”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裏,傳來幼童陣陣哭聲。庭芳有些艱難的哄著孩子,她換了一身起了毛邊的破舊布衣,臉上還用黛青畫了“煙熏妝”,全不似往常的模樣。徐清認不出她來,從外頭入到地道內,一直無法鎮定。庭芳的奶水還沒退幹淨,但她在衣裳裏頭穿了細銅絲編織的軟甲,無法解開衣裳喂奶。隻得一麵顛著,一麵等著徐清哭淚了睡去。越是危機時刻,越不能被兒子的哭聲左右。庭芳非常冷靜,念歌謠的音調好似尺子比出來一般,一下又一下,沉穩而綿長。


    新修的南昌城沒有躲避的地道,但作為總規劃之一的庭芳對城內可謂了如指掌。她自有渠道知道前線情況,知道戰況膠著,便於淩晨三點街麵人最少的時候,帶著孩子並丫頭婆子躲入了君氏本家的地道。該地道直連到外城,萬一城破,她有足夠的時間逃離。城破的問題不願去想,卻又不得不想。希望徐景昌能守住,不單是一年的心血,更有徐景昌的安危。隻要人活著,一切皆可重來。他們太年輕,資本雄厚,無所畏懼。


    徐清哭的聲嘶力竭,庭芳充耳不聞,胳膊如同鐵箍一般抱著奮力掙紮的孩子。韓巧兒急道:“郡主,我抱著喂點子奶吧。”


    庭芳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徐清剛吃了奶,她不能在此刻輕易把徐清交到任何人手裏,徐清必須習慣她的懷抱。因為不知要在地道呆多久,而現實則是除了她,幾乎沒有人會用生命守護徐清。心腹們固然忠心,可她經曆過戰場,知道那一瞬的條件反射不為理智所控。而她從來不願挑戰人性的底線。多年前待陳氏如此,現如今待所有人皆如此。徐清總會哭累,總會鎮定。地道相比毫無設防的都指揮使司安全的多,但是不是絕對的。她曾在大同的地道中遇襲,那麽當敵軍衝進了南昌城,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麽?


    保護幼崽是父母的天職,徐景昌在前線奮勇殺敵,庭芳的任務便是照顧好自己和他們的孩子。無需協商便擁有的默契,因為他們為人父母。


    孩子的體力有限,徐清終是放棄了掙紮,趴在庭芳的肩頭抽噎著睡去。古時的工藝受到了太多材料的限製,銅絲軟甲效果不好,穿著更是不適。嬌生慣養的徐清不願呆在庭芳懷裏,亦有這個因素。但軟甲至少能抵禦尋常刀劍,關鍵時刻可求一線生機。


    君子墨在地道的石壁上摸到了油燈,打火點上,給暗無邊際的地道增添了一絲光明。依舊很暗,卻好過方才的茫然。


    大同一戰,庭芳再不敢輕視任何戰場。仔仔細細的看過入口,令最細心的翠榮放哨,才退入地道內盤腿坐下,把徐清擱在腿上,閉目養神。沒人知道仗會打到幾時,瞅準一切可能的機會睡覺保持體力,是軍人的基本素養。


    地道霎時變的靜悄悄的,一群婦孺,戰鬥力最強的便是庭芳與君子墨二人。庭芳睡了,君子墨便醒著。半年的打獵生涯,磨煉了君子墨的警覺。她沉著的坐在庭芳身旁,不停用餘光掃視著地道兩端。事態變化太過迅猛,出乎人意料。君子墨手中把玩著一把匕首,心道庭芳竟無親衛,以至於狼狽至此。徐景昌日常行動亦不帶人,因用人緊缺,能省則省。可看現在的模樣,該有的排場得擺出來,不為麵子,而是……安全。


    君家已覆滅,本支曆經大變,能離開的都離開了,留下一座廢棄的老宅。此地還未來得重蓋,暫時躲避無妨。然而畢竟是君家留下的地道,知道的人太多,並不安全。最好還是在都指揮使司地下挖上幾條,有真有假,方可在戰亂中求生。


    一條細細的地下河沿著地道的溝渠潺潺流過,陰冷的濕氣包裹著眾人,加之對戰況的擔憂,幾個丫頭不自覺的顫抖著,隻不敢發出聲來。


    一陣啼哭打破了地道內的靜謐,正是睡的極不安穩的徐清在扯著嗓子大哭。庭芳睜開眼問:“什麽時候了?”


    君子墨搖頭:“不知,郡主大概睡了半個多時辰。”


    庭芳把徐清遞到韓巧兒懷中喂奶,一歲多的孩子,光吃奶水根本不飽。韓巧兒的奶水也已無多少養分,她自己的孩子早就斷了奶,隻專給徐清吃。又掙紮又哭鬧,體力消耗更甚,餓狠了的徐清大口的吃著,差點嗆到。


    韓巧兒急道:“到了喂雞蛋的點兒了。”


    庭芳沒有說話,躲避兵禍時,想太多不過徒增煩惱。看著韓巧兒喂完,又把徐清抱回自己懷裏,淡淡的對韓巧兒道:“抱好你兒子,地道裏屬他二人最弱,這樣小的孩子,便隻是著涼,亦是凶險。”


    從情感上來講,韓巧兒當然更疼自己孩子。見庭芳不用她管徐清,飛快的從翠柳手中接過兒子抱在懷裏。庭芳抬頭望著地道的天花,強壓著心緒浮動。她討厭地道,時隔多年,她依舊無法忘記當年的痛與絕望。唐池瀚與安兒的音容猶在眼前。在理應屬於童年的時代,被迫見識了最血腥的地獄。


    比起汙濁黑暗的地道,庭芳更討厭戰爭,因為這是她唯一隻能躲在陰暗裏,祈求不被發現,一切且看老天心情的時刻;也因為她不能成為拖累,所以沒有任何辦法去幫徐景昌,哪怕陪伴都不能。個人在戰爭麵前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便徐景昌為最高指揮,一樣是在刀尖的夾縫中求生。她抱著他們的孩子,等待著徐景昌的歸來,就像上一次,上上一次那樣,盼著他出現在眼前,帶她離開黑暗。


    徐清再次睡著,地道內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靜,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庭芳再也無法休息,昏暗的燈光下,看著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嬰兒的臉。用手碰了碰他嫩滑的皮膚,苦笑,也不知天下太平前媽媽能否護你周全。你若生在媽媽那個時代多好,這個年紀,該上早教,該玩積木,而不是戰火紛飛中像老鼠一般躲在地道裏,恐懼著隨時降臨的死神。


    突然,炮聲巨響,大地震顫。被驚醒的徐清已哭啞了嗓子,無奈的在庭芳懷中抽泣。庭芳聽音辨位,飛快的計算著火器的庫存,可以經的起幾撥這樣的反擊。打仗真是太耗錢了,如此破壞力,非經濟戰可比。必須把戰爭扼殺在萌芽中,這片國土,絕不可陷入軍閥混戰中!


    熾烈的陽光與火炮的熱浪灼燒著戰場,徐景昌城牆上堪稱絕技的表演震懾住了將兵。慢慢的,鎮定的情緒傳達到了各個角落,守軍漸漸找到了日常訓練時的感覺。


    韓廣興的人多是優勢,但在大炮與手雷無差別的攻擊最擅長打的便是密集的人群。每一顆炮彈投到敵軍陣營,便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殘肢炸裂向四方,挑戰著敵軍的承受力。韓廣興見士氣大衰,緊急揮舞著大旗,指揮著軍隊撤退!白日的攻擊占不到任何便宜,他們隻能用夜襲,耗幹守軍的精神。


    徐景昌的兵經驗不足,韓廣興的更差一點。徐景昌站在牆頭,看著韓廣興混亂的撤退咬牙切齒!隻要再多一萬人!就一萬人!他便能帶人出城,殺的這幫匪賊片甲不留!然而終究人太少,不可分兵,隻能輪換,堅持戒備。


    料得韓廣興白日不敢再來,徐景昌隨意尋了個塌躺著。至下午,守軍已輪番歇了個遍。徐景昌召集了各級將領,簡單明了的道:“昨夜你們都瞧見了,即便有人爬上來,也打不過咱們。你們帶著兵丁,能守則守,他們要爬上來,總也是一個一個的。你們編好人數,二人一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有何可懼?”


    眾將領經過昨夜一戰,也咂摸出了些許味道。譚慶生道:“他們爬牆,一則為了騷擾,二則為了內外相應。我們使人守好城門,他們進來了也不過是盤菜!”


    戴適補充道:“要責任分明,哪一隊管哪一段事先說好,別似昨晚一般,見來了人一窩蜂的去砍,冷不丁背後又來。看著滿城牆跑,實則做了無用的勾當!”


    徐景昌對譚慶生道:“你管得輜重,叫後方運石灰來,把城牆一截截畫了道。吩咐下去,哪一截的守衛告急,那一截全軍覆沒,左近便以火把扔下內城牆為號,下頭隨即人員即刻補上。”


    周毅擔憂的道:“他們能否記住?”


    徐景昌道:“叮囑每隊兵頭即可。排出順位來,兵頭沒了,誰第一個補,誰第二個補,盡數編號!記住,別亂!按著咱們日常訓練的打,他們不過叛賊,比得上我等?”說畢,又看向王虎等人,“請諸位切勿墜趙總兵之威名!”


    王虎等人一凜,齊齊應了聲:“是!”


    太陽西斜,嗓門洪亮的兵丁小跑至門口:“報!遠處有人集結!”


    徐景昌騰的站起,聲如洪鍾:“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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