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城這幾日角角落落都是喧囂,為了租田,動輒幾萬人聚集。按照往常的手段,是去到鄉裏田間聚攏當地農戶分田,這樣比較不容易出現踩踏。可庭芳是個圖省事的,打小兒就喜歡事半功倍,故才集中在府衙門口。不獨分了田,那麽多辦事窗口,人自然而然的逮哪裏人少往哪裏排,親朋好友便散開了去,兩下裏一錯開,一同來租田的人頓時拆的七零八落,無形中就把宗族捏的粉碎。雜姓一聚,宗族就拜拜了您呐!


    然而宗法社會,存在便有其存在的理由。霍克算得上是中國通了,見庭芳行事,頓時狂喜,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宗法與教堂以及日本的寺廟,本質上都是一模一樣的。在農業社會,受到社會生產力的製約,做不到精細管理。老百姓辦事不知道找誰,隻能委托熟人。哪怕到了庭芳前世,在小縣城裏辦個準生證,沒有熟人都麻煩十倍。所以有宗法,所以有教堂,所以有組織。人們加入某一個組織,為的是積攢有效“人脈”。老爹摔斷腿了,需要尋人打聽哪個接骨大夫好;兒子要娶親,更需要了解誰家姑娘的品性。宗族與宗教,便提供了如此服務。


    或是教堂,或是祠堂,或有節慶,或有禮儀,用同一個由頭,將人聚集在一起,守著相應的規矩,取得適當到了好處。這是一個信息交匯中心,人是怕寂寞的,有了宗族,便有了平台。可以包打聽,亦可以交朋友。宗族一致對外,到內裏還有各種小團體,歸根到底,為的都是利益。庭芳打散了宗族,此塊空了出來,便有旁的趁虛而入。或是邪教、或是黑道,亦或是基督。


    庭芳不是看不出來,前世或還有不通,這一世她站的足夠高,在京城的最後幾年,朝廷大事打眼前過,葉閣老得閑了樁樁件件的分析;在青樓裏,為了逃跑,各路信息風俗八卦乃重中之重,亦是掰開了揉碎了想。時間長了,看問題頗有些深度,雖還有不足,卻是比尋常官員還明白三分。左近的霍克虎視眈眈,庭芳不過一笑。旁人不知道,她卻知道,洋人的貪欲無窮無盡,貿易逆差早晚逼的他們開打鴉片戰爭。所以她空出了宗法給教堂,到時候戰爭一打,萬不得已征收戰爭稅時,把基督推出去給民眾出氣,得了利益又團結了人民,可謂一舉雙得。


    越發無恥了啊!庭芳在喧鬧中靜靜看著有些陰的天空,細細品味著孔子那句“民可由使之,不可由知之。”在古代的純農業環境是絕對正確的至理名言。庭芳並不想那樣去玩弄人心,可沒時間了。1840年的鴉片戰爭並非打了仗鴉片才入中原,而是在此之前,就有泛濫的趨勢。庭芳一百萬個瞧不上昂撒係,並非□□上國的傲慢,而是華夏的子弟兵,才不需要嗑藥才能上戰場。21世紀毒品泛濫到那個地步,與昂撒係的軍隊重度依賴毒品密切相關。四十年後,徐景昌六十幾歲,是政治家的黃金年紀,他必然要麵對鴉片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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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曆史上的鴉片屢禁不止,有朝廷官員倒賣之故,也有某國父為了“理想大業”籌集經費之故,這口鍋不能全賴在昂撒係的頭上。就如想要徹底消滅諸如宗法、狗奴、邪教等組織,最好的辦法是切斷他們生存的土壤,實現城市化一樣;禁絕鴉片以及與鴉片為伍的黑道,必然是消滅其滋生的土壤,即穩定的朝政和傲人的工業實力奠定的絕對凶殘的軍隊。一切的前提,是得盡快發展生產力,結束動亂。把蠅營狗苟阻擋在門外,讓民眾不受三姑六婆宗法規矩的幹擾,火速恢複生產。


    倉廩足而知禮節,隻有吃飽了飯,庭芳才會試著去走走人權的道路,現階段,大家還是一起使使吧。身為郡主且無力做人,老百姓還是先想著怎麽活下去比較現實。


    分田、坑土豪、興修水利、給軍隊配政委等數件事並行,庭芳幾個人說日理萬機都不為過。思考不到一刻鍾,豆芽急急跑進來道:“郡主,外頭召集會養雞鴨的來了。引去哪處?”


    庭芳起身道:“後院的那座大禮堂。”所謂大禮堂,是用蓋房子的邊角料湊吧湊吧搭出來的個棚子,就在都指揮使衙門後頭圈出來的空地上。既然要山寨兔子,活動中心必不可少。宗族有祠堂,教會有教堂,庭芳也不能把空缺全給了霍克,省的無法控製,她就必須提供一處聚會的場所。陳鳳寧的執政經驗,隻能用於辦具體的事物,他的時代局限性注定了不能做掌舵人。而庭芳思想上沒問題,實操又遠遠不足,隻得摸著石頭過河。把記憶中能山寨的,先試著用用,具體的根據情況調整。到如今她已知道,沒有完美的政令,所有的一切,都得嚐試。要嚐試,就會有犧牲。有些無辜被政令的偏差犧牲掉了,也是無法。她能看的隻有宏觀。


    大禮堂非常簡陋,吃飯都成問題的時候,沒誰有精力去研究大跨度的建築,故大禮堂還是梁柱結構,沒有一望到底的氣魄,進到裏間入目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柱子。其它人不覺有異,唯有庭芳十分別扭。必須培養建築家!三五成群的柱子,能叫大禮堂麽?


    尋了個位置坐下,不多時就有人帶領著幾個老農進得廳內。養殖戶需要做生意,比尋常蒙頭種地的人倒活泛些。被人領著見禮,雖緊張的有些打哆嗦,卻不至於癱軟在地。皇權社會,要百姓不怕“君權神授”的皇家人,是有點難度。庭芳耐心的等著他們緩過神,才溫言道:“請幾位來,是有事谘詢,還望幾位賜教。”


    出去尋養殖戶,也不是誰都能來。聚齊了人,得先在翠榮處過一道篩子,隻有曾有農場的,才能送到庭芳跟前。一年之計在於春,甚事都急,不過半日功夫,翠榮大致選了十幾個漢子,賢愚暫不去管,庭芳農學白癡,她要找的,是對口的顧問。


    靜默了許久,其中一個漢子道:“不知郡主想知道些什麽?”


    跟著進來的翠榮在庭芳耳邊道:“此乃張大,是張氏族人,不過是遠親。自幼家貧,卻是極上進。因無田土,便問族裏借了錢養鴨子,養了二十來年,跟幾大酒樓都相熟的。卻是去歲大水,把鴨舍全衝走了,鴨子鴨蛋都沒了,全副家當隻餘一座宅子。便把宅子賣了,又同咱們賒了房子,手裏還有幾個錢,正欲重新養鴨子,是個精明人。”


    庭芳點頭笑道:“我知道了。”又對張大說,“你往日養那多鴨子,都喂什麽呢?”


    張大恭敬的道:“回郡主的話,小人多半喂糠,伴著雜糧。”說著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大舍得放開庭芳這根線,便道,“雜糧定要煮熟,喂生的不劃算,鴨子吃不飽。”


    庭芳道:“隻喂米,恐不肥吧?”


    另一個養殖戶李小二道:“還得養蚯蚓,往那腐爛黑土上撒些蚯蚓悶好,不多久就能有一茬兒。鴨子吃了蚯蚓最肥,雞也吃得。”


    翠榮又解釋道:“他是雞鴨鵝混養的,就養在荷塘裏。”


    生態養殖!?庭芳刮目相看,忙問:“蚯蚓夠吃麽?”


    李小二道:“夠定是不夠的,小人在魚塘裏撒了小魚苗,有一種魚叫塘虱,最易養。肉腥臭,價格極賤,有時也剁了喂雞鴨。再有秋季放幹池塘采藕,會有許多小螃蟹。”說著笑了笑,“螃蟹得裹了麵粉用油炸了才好吃,咱們窮苦人家,不過炸一回給孩子吃,餘者也都剁了喂雞鴨。小人養的不多,僅夠糊口。小人家甚都沒了,還請郡主賞口飯吃。”


    庭芳又問了一圈兒,得知此刻的養殖戶,已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譬如有個養雞的,就在山穀裏圈了地,山穀陰濕,最易生蟲。便在向陽麵蓋雞舍,日間拉開門,叫雞自家去山穀裏尋吃的。山穀種不了地,盡數是雜草,叫他覓著了這樣的好地界兒得以存身。因常年在山上,此番又未受山洪波及,是南昌為數不多的損失不大之人。隻城裏受災,沒處買米,才含恨把雞都殺了做成風雞,時不時與城裏的大戶換米糧。小雞崽兒也還有,正養在家裏。聽聞城裏排隊租田,隻要三成租子,才動了心跑來排隊撞大運,不曾想真撞著了,見了個郡主,可回家吹三五年了。


    庭芳翻翻了解了一通,就亮出目的:“我想建養殖場,雞鴨鵝都要有。你們可有興趣?”


    張大道:“租子多少?”


    庭芳笑著搖頭:“朝廷直營,不租不轉。請老道的人來養,朝廷給發工錢。有本事的工錢多,賣力氣的工錢少。”


    張大有些猶豫。


    庭芳不勉強,家禽養殖女性還更擅長些。她本就為女性而設,在場十幾個漢子來不來都不打緊,隻要肯賣經驗即可。養殖場的目的很多,但所有的工廠優先招女工。不獨女工溫順乖巧要價低,更要緊的是固有的小家庭作坊的生產模式,女性的生產力完全沒有解放,反而是地裏橫豎要男人種田,已利用的**不離十。不把女人從家裏拖出門幹活,她拿什麽競爭?此番來的十幾個人都是有本事的,想自立門戶也正常。國企再狠,也不至於霸道到不許個體戶生存。至於個體戶會不會被庭芳的國營廠擠死,就不是現在該考慮的了。


    久久無人說話,庭芳便知他們是不願了。遂笑道:“與你們一人在城裏一個住所,你們把絕技授予我家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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