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萬來口人分田,衙門派了十個人做登記審核,便是古時效率低下,四天功夫亦分派完畢。消息快的自是分到了田土,消息慢的隻好通宵達旦的排隊,中間不停歇的鬧出過插隊,皆被府兵鎮壓。違規者取消資格,才把眾人都嚇老實了。租到田產的,自然歡天喜地;不曾排上的,都唉聲歎氣。哪知峰回路轉,這一撥兒分完,衙門鑼鼓一敲,徐景昌親自到場,當著眾人道:“今次租的乃我名下的私田,另有無主荒田乃南昌府的公田可租。”


    底下就有百姓興奮起來,忙問:“是租還是分?”


    徐景昌公然道:“我欲行王田,故荒田皆租而不分,亦不可私下交易買賣轉租,設監察巡視,如有違者,即收回田產。暫定三年為一期,地租依舊三成,因荒田無水利,便每人能租三畝。但,租了公田的,每戶抽丁修建水利,以保明年豐收。願意的接著排隊!”


    此言一出,方才沒排著的立刻歡呼。原民政該歸陳鳳寧管,然而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徐景昌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常情,他又生的好,當過兵的人,嗓門洪亮腰身筆挺,擱那一站,眾人更願信他。此時百廢待興,隻要有出路,大夥兒都力往一處使,很是順利。至於抽丁修水利,眾人也都習慣了。便是沒有田,府裏縣裏要征徭役,你敢不去?漫說為了田土修水利,便是修私宅你又能耐何?


    去歲補種的玉米土豆紅薯早已分發完畢,百姓手裏還有些糧,同時府庫則存糧不多,故今年征徭役還是往常規矩,叫百姓自備米糧。把那將來凡是府裏抽調就提供米糧的話且按下不表。望著烏壓壓的人群,徐景昌沒來由的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歎息。朝廷昏庸竟也有些好處,給了幾分薄田,強征徭役了還叫人感激涕零。無主荒田去歲就造冊完畢,有好有歹,輪著哪塊便是哪塊,全看老天了。公田麵積廣,又零散,陳鳳寧早有預備,齊刷刷派出他自家的十個幕僚,征調布政使府上的胥吏、並各層官員的幕僚,在衙門口擺起了長長的龍門陣。周毅則是帶著兵丁分組維持秩序。農時貴比黃金,不單庭芳等人卡著點兒行事,百姓自家也著急上火。


    荒田去歲收拾了些許,可誰知道自家運氣好不好?萬一趕上了那不大好的,還且得漚肥。去歲大災,有餘力育秧的人極少,租了君家田土的,倒能種上水稻,旁的隻好種玉米紅薯高粱等物了。也有伶俐的一麵排隊一麵掐著指頭算:“先弄些種子來,此時即將插秧,種子比先前便宜了。不若自家劈出一塊地也育上秧苗,還可以種一茬兒晚熟稻。”


    排隊閑著也是閑著,不拘認識不認識,都上前來搭話。就有人道:“誤了農時的稻子雖也抽穗兒,但畝產可不高,我家有半大小子,可不敢種稻穀。今年還是混個紅薯飽吧。能吃幹飯就不錯了,災難才過呢!”


    另一人道:“這回的官兒好,還記著分分田。幾年前那場大水你們還記得不?不曾淹的去年那般厲害,也是死了不少人,荒地都叫他們幾大家子分了。我聽說這回君家,便是偷偷占了荒地,才叫收拾的。慌的另幾家幾姓忙忙吐出荒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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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個屁,是我們郡主娘娘算學上有大才,甚也不說,隻查了舊年檔案,把賬本往幾家子一發,叫補上曆年欠稅,補不上的用田土折銀子,不然你們有這多田土來分?”


    眾人驚異,順著聲音一瞧,竟是個維持秩序的兵丁加入了討論。小圈子即刻就熱烈了,紛紛追問細節。


    兵丁見眾人都瞧著他,再看看左近都老老實實排隊,談興大起,嗓門洪亮的道:“他們幾家子欠了不知多少錢,在家哭爹喊娘呢,該!”


    眾人齊齊道:“該!”仇富乃人之常情啊!


    兵丁又神秘兮兮的道:“他們幾家子還不單哭這個,你們瞧著,今日你們得了田回去種,誰還去他家做佃農?那才是哭的時候呢!我聽府裏的人講,叫什麽經濟手段?噯!我大老粗,聽不懂。”


    一個身穿長衫的讀書人一個激靈:“兵爺聽著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隨著郡主一同來的?”


    兵丁豎起大拇指:“你猜著了,我原是東湖的駐軍。”實則是東湖的私兵,不過此時通訊不便,上頭叫統一口徑含混過去,旁人也分辨不出真假。


    讀書人上下打量了下兵丁道:“看著就有把子好力氣!跟著郡主能吃飽飯吧?”


    兵丁驕傲的道:“自打幾年前跟了儀賓,那會兒還不是儀賓,且是公子,我一家子就沒挨過餓。精米白麵沒有,玉米麵窩頭管夠。”


    有人說酸話道:“那樣的飽算什麽飽?”


    兵丁嗤笑:“郡主說了,將來條件好了,大夥兒都玉米白麵管夠呢!現不是遭災麽?你說這話便是沒良心,不是為救你們,何至於從我們口裏省糧?我們且沒講囉嗦呢。”


    讀書人怔了怔,問道:“你的兄弟們就沒有怨言?”


    兵丁道:“多少有些,可我們都是跟著郡主儀賓一路過來的,她們有時候還吃紅薯呢,咱們還有什麽怨言?”


    人群皆倒吸一口涼氣,讀書人難以置信的道:“郡主跟著你們吃紅薯?她不是還在奶孩子嘛?”


    有人插話道:“窮酸!大戶人家都是乳母奶孩子!”


    樓迅速歪了,眾人都為大戶人家到底是誰來奶孩子,誰奶孩子更好以及都能有乳母了還不如自己吃精白米下奶更劃算吵做了一團。


    兵丁相當無語。


    讀書人笑了一回,順著隊伍往前挪了幾步,又拉兵丁近前來說話:“你同我說說,郡主到底是個什麽章程?瞧著似要做大事業的模樣。”


    不說此話還好,一說此話兵丁就一臉惆悵:“我們有個錢先生,你聽說過沒?”


    讀書人點頭:“市井有些許傳言,不知真假,人還是知道的,是你們郡主家的先生?”


    兵丁歎道:“正是。前日府衙不是租田麽?後頭兩日大夥兒都老老實實的,無需那多人管。錢先生就派了新補的人看著,把咱們老人都叫去說話。說了許多,我記不大住,有一條兒就是郡主想效仿先賢,做那耕者有其田之大事。咱們南昌是試點!聽說是福王殿下的吩咐,若是好,全天下都要如此呢!還說將來咱們人人都有米吃,再不餓死人了。”


    讀書人隻笑笑:“不容易呐!”


    兵丁道:“我們先生也說不容易,故叫咱們大夥兒都搏上一搏。先生是這麽說的,為何寧為太平犬?那是因為太平盛世到哪都能找口吃的。如今咱們跟著郡主有吃的,可咱們的孩子呢?外頭如此模樣,你管了老大,便管不了老二,管了兒子,便管不了女兒。不若咱們多花點子氣力,把四處都建設好了,兒女皆不用咱們管,他自家尋吃的去,豈不更好?”


    讀書人道:“你們先生,倒同你們說大白話。”


    兵丁道:“咦?說來你是讀書人吧?”


    讀書人道:“在下是童生。”


    兵丁哎呦一聲,拍著讀書人的肩膀道:“你個識字的,怎地不看榜?我們郡主尋讀書人呢,就要你這樣不端著架子平易近人講白話不掉書袋的。你是替家裏人排隊吧?得了田就往咱們府上去,到門房說一聲,說是來應聘知事的,就得見錢先生了。”


    讀書人忙問道:“知事從屬哪個衙門?”彼時知事是個官職,行伍裏頭,衛指揮所便有此官職,乃正八品,故此人有此一問。


    兵丁撓撓頭道:“我不大通,雖也叫知事,卻是新建的部門,領頭的叫掌事,才九品。餘者不定額不入流,我就記住一條兒了,將來可當官。”


    讀書人麵上一喜:“果真?”


    兵丁哀怨的道:“真的啦!我不識字,偏我們郡主一條線砍,倘或不識字,便是積累了功勳也得按著不升官,得考過千字文才許當官。官職越高,文化得越好。才要尋那讀書識字的先做了官,教授我們讀書識字明理才有前程。郡主說了,不識字不懂理的,憑你有天大的功績,隻給虛銜,不給實職。”


    讀書人繃不住笑了:“好嚴厲的上峰,不過能讀書識字是極好。”心中疑惑,軍營怎地女眷還插上手了?看著兵丁,竟是也肯服女眷管,豈不怪哉。


    兵丁壓低聲音道:“郡主家連丫頭都是識文斷字的,還有女先生教課。丫頭都水靈靈的,郡主說,她的丫頭招婿,不識字的不許往前湊。哎喲!我們周千戶,就把大丫頭給撈走了。你沒見過,那漂亮的!王府出來的呢!”


    讀書人笑道:“千戶娘子不惱?”


    兵丁道:“不是做妾,是做正頭娘子。我們郡主厲害的緊,不獨管著儀賓,丫頭也不放出去做妾。誰娶了她的丫頭,納妾的心思都收好,儀賓還縱著她。”


    周圍聽閑篇的即刻笑了:“儀賓是個怕老婆的!”好接地氣有木有!


    讀書人知道做儀賓的便是不怕也得怕,並不揭破,又問兵丁:“那知事月俸幾何?”


    兵丁搖頭:“我不知,你去府上問。要許多人,每個百戶就配一個知事。我瞧著你好,沒準兒日後我得管你叫先生呢。”


    讀書人朝兵丁拱拱手:“謝你吉言。”


    就在此時,鑼鼓砰的幾聲響,引的眾人紛紛左右尋聲源。忽又聽幾十號兵丁齊聲大喊:“招養雞鴨的!招養雞鴨的!指揮使處報名!”


    如此喊了好幾次,眾人麵麵相覷,這養雞鴨的又是什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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