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思道笑了:“李衛呀李衛你真糊塗!他這次來就是衝著你來的!”


    “怎麽他也要告我……”


    “豈止是告你怕是比告你更可恨他是要扳倒你呀!”


    一聽說鄂爾泰此次來南京為的是要告他、扳倒他。李衛可不幹了:“娘的我招他惹他了嗎兔崽子剛來時我還去拜過他這老小子怎麽這樣不仗義?哼如今要告我的人多了。鄂爾泰要告就讓他告去吧。咱老子不理他看他能下出個什麽蛆來。”


    鄔思道笑了:“這不是理不理的事。他要告你就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他的辦法。你去拜他他不肯見你也有他的道理。這事光生氣耍二杆子都是不行的。”


    “你是說……”


    鄔思道瞧了一眼李衛慢吞吞地說:“他壓根就不信你那‘江南無虧空’的話!他上年在福建查賬就查出了毛病受到了皇上的誇獎。他很自得非要找個更大的對頭來再立一功。我看哪他一定是選中了你。”


    李衛寬釋地一笑:“嗨就為這事呀。我這裏藩庫裏銀賬兩符不怕他查。”


    鄔思道更是笑得開心:“李衛呀你小子能瞞別人卻瞞不了我。藩庫裏銀賬兩符嘛我也信。在金陵這六朝金粉之地上你從婊子、嫖客們身上榨油又用這錢填還了國庫還不是舉手之勞?但是官員們自己的欠賬你就未必全都收上來了。鄂爾泰不是等閑之人你這一手騙不了他。”


    李衛傻了他愣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又嬉皮笑臉地說:“先生我算真服您了!幸虧皇上沒讓您當宰相。您要是出山為相這石頭城裏還不得擠出油來?人們常說我李衛是‘鬼不纏’可我這‘鬼不纏’遇上了您這位鍾馗就沒轍了。你算得真準官員們才有幾兩俸祿拿什麽來還賬?所以我就想了這法子從那些窯子、妓女、鴇兒、王八身上弄錢誰叫他們的錢來得容易呢?我在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是有那麽幾十個縣的賬經不住查。但我也向皇上奏明了該打該罰我全都擔待。先生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也不敢對您玩花招。”


    “哎!什麽恩人不恩人的說這話就沒意思了。你不是也救過皇上皇上不是也救過我們倆?咱們現在說的是正經事嘛。”


    翠兒走了進來高腔大口地說:“你們呀怎麽老是說正事?好不容易見一次麵說點閑話不好嗎?尹大人和範大人都來了他們也是聽說鄔先生在這裏才趕來的。”


    一句尚未說完尹繼善和範時捷已經走了進來。鄔思道剛要起身卻被李衛攔住了:“你別動都是自己人用不著客氣。來我給你們引見一下:這位就是今科榜眼大學士尹泰、尹老夫子的二公子尹繼善如今和我一文一武地搭夥計;這位嘛是剛到這裏的藩台範時捷年羹堯不能容他十三爺就把他交到我這裏受委屈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哎我說老範你笑笑行不行?別哭喪著臉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上坐的就是我常向你們提起的我的老師鄔先生。”回頭又對翠兒說“添客了加幾個菜吧。”


    尹繼善大家出身穿戴整齊和邋遢的範時捷恰成對比。坐下來後他就用十分崇敬的口氣說:“鄔先生風範我早就仰慕在心了今日一見實在是大慰平生聽說先生已經離開了田文鏡的幕府其實這樣也好。昨天我看到邸報山東巡撫、安徽巡撫都上了奏折要請先生前去幫忙。叫我說先生哪裏也別去就留在南京豈不更好?何況這裏離先生的老家也近一些。”


    李衛沒有接話他早就接到密折了。皇上在禦舟上說了什麽他也全都清楚。田文鏡還專門給他寫了信來再三表示如果先生能回開封他願意當麵謝罪。李衛自己又何嚐不想留下這位先生?可是皇上的密折尚未批下他不敢多說。聽尹繼善這麽講他連忙接過來說:“都吃酒吃酒今天咱們不說這事兒。我知道先生最是看得開連我怕也留不住呢。”


    鄔思道是何等精明馬上就明白了。他舉起酒杯說:“我原來是想從此做個山野散人逍遙一生的看來也是由不得自己呀。哎李衛剛才聽夫人說有人參你不讀書?是嗎?”


    李衛搔著腦袋笑了笑說:“嘿嘿嘿嘿光是說我不讀書倒也不怕。怕的是李紱還參我叫堂會聽戲。皇上叫我‘老實回話’還問我‘為什麽不遵聖旨擅自演戲?讓別人說起來豈不是把朕的麵子也掃了’?這件事我還真不好回話正在作難呢。”說完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的這位老師。心想你既然問了就得給我出個主意。


    鄔思道沉思了一刻說:“這事皇上問了就得好生回話想躲避是不成的。不過你既然是叫了堂會就不能隻看一次也不能隻看一出戲是嗎?”


    “咳哪能隻看一次呢?這事怨隻怨翠兒她越看越上癮我有什麽辦法?我看了……《蘇秦掛帥》、《將相和》還有……《六月雪》……”


    尹繼善也看了他在一邊說“哦還有《賣子恨》呢。其實這都是正正經經的好戲嘛。叫我看你上個引罪自責的折子就可以沒事兒的。”


    鄔思道太了解雍正皇帝了知道他追究的並不是看了什麽而是覺得李衛掃了自己的麵子是‘違旨’行為。他說:“尹公這樣怕不行。皇上是個細心人他計較的是你們不務正業遊戲政務。當然謝罪折子一上他也許會一笑置之的。可怕的是他放在心裏不說再遇上別的事一塊堆兒算總賬那可就不是謝罪的事了。”


    李衛一聽這話可真的急了:“先生你得救救我我咋回話呢?”


    鄔思道一笑說:“你就說是請尹公幫你點的戲。”


    尹繼善一聽臉馬上就黃了。鄔思道卻衝他笑著說:“你別怕聽我把話說完嘛。你可以這樣回話:皇上已經多次下旨叫臣下讀書讀史。而你李衛認字不多想讀也讀不來於是就請他幫你點幾出與讀書學史有關的戲來看。可是顧了這頭卻忘了那頭竟把皇上的‘不準看戲’的旨意忽略了。現在既蒙皇上教訓以後再也不敢看了。”


    李衛聰明過人一聽就笑了。尹繼善不但脫了幹係還能以“勸戒有方”而得到皇上的勉勵。連一直沉著臉不言不語的範時捷都拍手叫好說:“鄔先生我算服你了你真有回天之力呀!”


    鄔思道卻平靜地說:“光這樣說還不行。你看了《賣子恨》、《六月雪》這戲裏唱的是什麽呢?是政治黑暗是吏治不平!李衛你再想想你自己不就是在人市上被皇上買來的嗎?如果我沒記錯現在就能給你寫出兩段《賣子恨》的戲詞來。”說著他立刻要來紙筆寫完後又交給尹繼善“請你讀讀看我寫的對嗎?”


    尹繼善哪還記得戲中的詞兒啊!可是他這一讀不光是李衛連全府在這裏侍候的丫環、仆人們全都淚眼汪汪的了。可他們之中誰也沒曾想到這戲詞竟是鄔思道這位才華過人的學士現編現寫的!鄔思道聽他讀完了才說:“尹公我再送你一件禮物。你既然和李衛一塊看了戲他挨了訓的也跑不了責任。你就把這戲詞附在李衛的謝罪折子後麵。別的還需要說什麽大概就用不著我教你了吧啊?哈哈哈哈……”


    眾人見到這情景沒有一人不佩服沒有一人不感激。範時捷說:“田文鏡真是瞎了眼睛放著鄔先生不要他上哪兒找這樣的好師爺呀!”


    李衛更是激動萬分:“咳老範你別在這裏提田某人一說他我就有氣兒!前些時他上書給皇上說他要封住河南通往鄰省的驛道不讓河南糧食外流。別人要想去河南販糧他還要征稅!這信兒是四爺寶親王透給我的真氣死人了***他封我也封井水不犯河水比比看誰的日子過得好!”


    鄔思道看著李衛這生氣的樣子悄沒聲響地笑了笑說:“李衛呀李衛你和他爭的什麽呢?田文鏡是個不懂經濟的人一看見河南了水就嚇得慌了神隻怕有一斤糧食流進了別人嘴裏。其實他不知道江南人本來就不愛吃麵而隻愛吃米他封了境挨餓的隻能是他自己。他封你也封既斷了江南人的賣糧通道又讓皇上說你小氣何苦呢?”


    李衛茅塞頓開:“對對呀!老範吃完飯你就給咱傳令咱們不但不封境河南人要來做生意咱們還不抽稅餓死田文鏡這***!”


    家人們來上菜了眾人一看好嘛六個菜全是素的隻有一盤炒雞蛋和一條清蒸魚算是動了葷。他們都知道李衛雖然是出了名的豪爽總督可也是出了名的節儉總督。官場上他殺伐決斷簡明利落;可回到家裏卻從來不肯揮霍也揮霍不起。所以誰也不在他這裏挑禮。眾人都拿起筷子了回頭一看範時捷卻坐在一旁呆。李衛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他一聲不響地走上前去在範時捷腦後就是一巴掌:“怎麽你範大舅子看不上眼嗎?老子這裏就隻有這個菜你***不吃就給我滾蛋!”


    他這一罵不隻是鄔思道和尹繼善嚇了一跳連在屏風後邊站著的翠兒也是一驚。心想李衛這小子的那門子瘋啊這裏不全是你的客人嗎?再說這位範大人還是個倔筋頭你這是誠心和他過不去還是怎麽的?


    哪知範時捷不但不惱反倒笑了。他端起門盅來一飲而盡完了又說:“咳這大半年沒見怡親王把我憋得夠嗆。我等了多時總算是有人來罵我一聲了。哎――我怎麽不知道咱們這位憲太太原來是我的妹子?來來來大家同幹一杯祝賀我和憲太太聯宗之喜!”


    鄔思道也不出聲地笑了。他早就聽人說這位範大人最愛人家和他胡鬧最愛聽的就是罵聲。可他卻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人連挨罵也能上癮不挨罵連吃飯都打不起精神來!


    李衛見範時捷終於開了口還是不依不饒:“哎我說範大舅子這次和鄂爾泰打嘴仗老子可全仗你這藩台了。你要是給老子砸了鍋看我怎麽收拾你?”


    範時捷根本不在乎:“不就是對付這個鄂爾泰嗎?小菜一碟!年羹堯夠厲害的吧他又把我怎麽樣了?鄔先生你看看江南這麽富的地方可是總督大人卻吃這樣的飯這還是待客哪!我敢說連個縣丞都比他吃得好。他的火耗隻收三錢全國上哪兒去找這樣的清官?今天當著鄔先生我實話實說:咱們省還有二十三個縣經不起查。有事李衛你小子就隻管叫他鄂爾泰來找我好了。我反正是個破罐子左右都是摔摔就摔唄!給這是咱們省缺了銀子的幾個縣你過過目全都是蘇北遭水淹過的。”


    李衛接過來也不看就遞給身後的家人。他問:“你們倆和縣令們議到最後是怎麽說的?”


    尹繼善說:“是我向大家宣布的這件事。我還告訴他們說鄂爾泰辦事特別認真他還帶來了三十名算賬高手。我們全省沒虧空這是人人皆知的。但說到各縣就不敢打保票了大帥也放心不下。所以我叫各人自寫條子欠多少就是多少不能隱瞞。老實寫了有事大帥擔著;不老實寫的你就自討苦吃大帥概不負責。大家見了這陣勢敢不說真話嗎?”


    李衛心裏有底了:“好就這麽辦!”他回過身來對那個家人說“你拿上這條子去一趟簽押房。告訴那裏的師爺叫他寫兩份單子兩個單子要一模一樣都隻寫全省一半的縣名。這上邊列著的各個縣卻一個也不準寫上。你聽明白了嗎?”


    那家人答應著出去了。李衛又對範時捷說:“範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賬的來了你給我好好接待就行別的你一概不知……至於辦法嗎?天機不可泄露你們等著瞧好吧!”


    翠兒讓丫環們捧上兩個大盤子來李衛親自動手敲開外邊的泥皮向大家介紹說:“來來來請品嚐一下這就是你們從來沒福吃過的‘叫化子雞’。我敢說沒做過叫化子的人是絕對做不成這美味的。不過我這也不是原裝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卻先洗幹淨又加上了佐料。來吃呀鄔先生你不先動筷子別人誰好意思呢?範大舅子你還等我喂你嗎?”


    大家一齊動手剝吃著這聞名的“叫化子雞”。可是剛吃了幾口門上就有個家人進來稟道:“大帥鄂爾泰大人來拜!”


    李衛把手一擺:“告訴他本大帥沒功夫見他!”


    鄔思道連忙攔住了:“李衛你這就不對了。別那麽小心眼嘛他給你一棒棰你還他一長槍就有失大臣的風範了。去吧啊?”


    “可是……”李衛還在猶豫鄔思道又說:“你看尹公和範公你們有公事我呢是個大閑人因私而廢公是不大好的。何況翠兒已經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衛想通了他大叫一聲:“好開中門放炮迎接叫議事廳的那些王八蛋們也全都出來!”一邊吩咐著一邊就穿戴整齊還專門在袍子外麵套上一件黃馬褂。


    尹繼善小心地說:“大帥您這身打扮怕是有點不大恭敬吧。”


    李衛也不理他邁開大步就走了出來。門外“咚咚咚”響起了三聲大炮總督迎接欽差那是什麽樣的威風啊!合省的官員們一瞧李衛的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馬蹄袖躬身施禮。偌大的總督衙門上上下下沒有一點聲響也全都在注視著這不同尋常的接見。


    鄂爾泰的眼睛裏根本就沒有這個要飯化子出身的總督。他今天是端著欽差大人的架子來的穿的也是黃馬褂滿臉的皺紋如刀刻一般。看見李衛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來並且隻說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沒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衛看了又看強按下心裏怒火說了一句:“我是奉了聖命來的!”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可在場的人全部聽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這話是在責怪李衛怪他沒有用接欽差的禮節。可李衛畢竟是李衛他也平靜地說:“你的身份本大帥知道。我也奉有聖命也是在遵旨辦事。所以咱們正好扯平便隻好以平禮相待了。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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