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樂奏起兩位既然都是欽差誰也嚇不住誰也用不著相讓就肩並肩走進了總督府的議事廳。分賓主坐下後鄂爾泰開言了:“皇上命我來主持南京貢試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經看過了。前日大人來訪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適很是慢待我這裏先謝過了。”


    李衛笑了:“咳我當是什麽大事兒呢?原來是這樣。鄂大人是北方人來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時有‘不適’誰又能怪你呢?再說咱們倆都是皇上身邊的狗不管怎麽‘汪汪’全都是一窩。有什麽事你就照直了說吧。”他心想我本來就叫狗兒嘛吃什麽虧了?你來找事才真的是條老狗哪!


    鄂爾泰來到李衛的總督衙門卻不料一見麵就被李衛叫成了狗。鄂爾泰氣壞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麽會是‘狗’呢?可是他回過頭來一想平常我的奏折裏不也常說“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犬不就是狗嗎?李衛話雖然說得難聽一些可是卻無法駁倒!他隻好言歸正傳:“李公我雖然是奉了學差但皇上讓我順便查查江南的藩庫看這裏有沒有虛報冒領的事。這事情我真不願管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煩嗎?可又不能違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來拜見你請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麽瞞著皇上的事咱們可以在這裏當麵說清。你一說出來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從來也不想與誰過不去。”


    李衛心想你別***裝蒜了。他嬉皮笑臉地說:“前幾天我去拜你一來是要給皇上請安二來嘛也想看看廷寄裏說了些什麽。你身子‘不適’我也就回來了。可到家一看我這裏的廷寄也到了。我們省從來沒有欺瞞皇上的事我下邊這些***也不敢這樣大膽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裏出了名的‘鬼不纏’誰又敢日哄我呢?喂你們都說說誰***弄虛作假了?”下邊當然沒人應聲他也就見機收場“怎麽樣?他們不敢騙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說得隨隨便便十分輕鬆而且連罵帶損嘴裏不斷髒字。與上坐的那位道學先生恰成鮮明的對比。這裏總督衙門的人早被他罵皮了也早就見怪不怪了。可是跟著鄂爾泰來的人卻沒有見過這樣的總督。他們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爾泰討厭的就是李衛這一身痞子氣他沉著臉說:“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現在還不能說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論。”


    “查就查!請問怎麽個查法?”


    “從南京開始一府一縣地挨個查!”


    “這麽說你要單獨查賬?”


    “一點不錯!”


    李衛拿起一把大蒲扇來一邊呼呼嗒嗒地扇著一邊笑眯眯地說:“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開我李衛單獨查賬那你可就違旨了。皇上的旨意裏說要你‘會同李衛複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記得不錯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這就是說要以我為主你隻是‘會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麽查才能怎麽查。不過看在同是為皇上辦事的情份上我也懶得和你爭這個大小上下。就按你自己來說你的正經差使是學政。江南一百多個縣份你一縣一縣地查恐怕查到猴年馬月你也還查不完呢!請問你的正差還辦不辦了?”


    鄂爾泰原來以為李衛不過是個傻小子一唬就能唬住了。可他沒想到這小子如此精細更沒想到他竟和自己論起主次來。他張了幾次口也沒能說出個反駁的話隻好問:“那依你說應該怎麽個查法呢?”


    “我已說過了本總督不計較名次前後。既然都是欽差又同辦一個差使就見麵各分一半吧。一百二十四個縣中咱們各分六十二。我知道你帶來不少盤賬的高手可我們這裏的藩司衙門裏能查賬的並不比你少。老範你去簽押房叫他們把全省縣份一分為二地寫好還要把次序打亂再拿來。我和鄂大人等會兒要用。”


    範時捷這時才明白李衛剛才叫人寫縣名的意思。他想笑卻又不敢笑答應一聲就連忙走了。


    鄂爾泰品出味兒來了李衛這是要和他拈鬮啊!他板著麵孔說:“李大人你這樣做是不是把軍國大事當成兒戲了?”


    李衛身子朝前一探說:“兒戲?我上不欺君下不虧心就是兒戲又有何妨呢?照你的辦法把我這欽差撂到一邊違了旨意不說你自己又辦不下來那才真是兒戲哪!”


    兩人越說越擰尹繼善在一旁開言了:“鄂大人依學生之愚見李公之言也不無道理。鄂大人如果覺得不行提出個更好的辦法來也未嚐不可。”


    他這話貌似公允可這個邊鼓敲得更絕。鄂爾泰左思右想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來。他偷眼向李衛看了看見他的手已經扣在了茶碗上。鄂爾泰知道隻要自己說聲不同意李衛就敢馬上端茶送客。這樣事情就全砸了。心想好吧拈閹就拈閹隻要讓我抓住一點把柄看我怎麽拾掇你!他也把茶杯捂在手心裏了。


    範時捷氣喘籲籲地端著個大盤子回到了客廳上。李衛和鄂爾泰幾乎是同時行動分別抓到了一個紙團又惡狠地注視著對方端起了茶碗。下邊的衙役們雖然看得正有趣卻也沒敢忘了規矩高喊一聲;“端茶送客!”鄂爾泰隻好站起來告辭走了。


    李衛興衝衝地回到後衙把衣服一甩痛痛快快地笑著說:“任你奸似鬼也叫你喝了我的洗腳水!”


    鄔思道正在給李衛開書單聽見李衛的喊聲抬起頭來看看他說:“得了頭彩嗎?看你高興成這模樣。現在這裏沒外人我得說你一句了。你這樣聰明能幹如果再多讀點書進上書房也並不難。可是你卻為什麽總是粗話不離口的真讓人生氣。”


    李衛卻突然正經起來:“先生您真以為我愛講粗話嗎?我實話告訴您書我也不是不讀罵人的話我也可以不說。但我在人前卻還得裝傻充愣。我不能不這樣也不得不這樣!進上書房?我想都沒有想過。先生您別忘了別人不是有軍功便是正經的科甲出身。我是什麽名份?我是叫化子!是個人人能踩也人人能罵的叫化子!我再聰明也隻能幹些小打小鬧的事。所以我必須保持我的本份保持我粗豪下賤的本色。要是我想充文雅我李衛在皇上和眾大臣眼裏可就一文不值了。”


    鄔思道沒有馬上說話他現在才覺得李衛的所作所為不無道理。李衛剛才所說對他震動很大。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平日裏大大咧咧、罵聲不絕於耳的小叫化竟有這麽深的心機!他歎了口氣說:“這可真是江山依舊而人事全非了。連你也學會了揣摩皇上的心思琢磨做官的訣竅了。那我問你田文鏡是個聚斂之臣你又是什麽呢?”


    “不先生您錯看了我李衛。”


    “嗯?”


    “或許您也錯看了皇上。皇上對您對我從來都是直言不諱的。他更懂得我們的心也比我們更懂得治國治民的道理。”


    “什麽什麽?我錯看了皇上這……至於嗎?”一向自以為對雍正十分了解的鄔思道對自己的作為也從來都是自信的。現在他卻如入五裏霧中不知如何說才好了。


    李衛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初夏時分天上的浮雲。隻有在這一刻鄔思道才現這個李衛確實是變了一個人。過了好久李衛才回過身來目光深邃聲音暗啞地說:“田文鏡確實是在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事事處處都隻想討皇上的好;而我是有什麽就說什麽絕不掩飾更不作假。就如今天這事我知道鄂爾泰肯定要密奏皇上而尹繼善和範時捷也不會不寫密折。但我不怕因為我早已奏明並且已經得到皇上的認可了。”說著。他從大櫃子裏取出一個黃匣子來打開又拿出裏麵的密折來“先生您先看看吧。”


    這密折前半部分是李衛寫的雖然有不少錯別字但意思卻很明白。更特別的是他說的全是心裏話是別人不能寫也不敢說的話。比如他說:“沒當官時想當官真當了官才知道做官的難處”;“江南報給戶部說這裏沒有虧空。可奴才知道最少有二三十個縣是糊弄奴才的”;“官員們俸祿太低了。像奴才這樣的二品官一年才一百六十兩銀子能幹什麽呢?翠兒和奴才的那個傻小子每天隻敢吃白菜豆芽。可奴才到了外邊還得裝體麵不敢給主子丟人。上次翠兒進京拜見主子娘娘娘娘賞了二十兩金子讓翠兒打幾件飾。翠兒舍不得她們娘倆就在這銀子裏拿出了一點打了次牙祭。看著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翠兒哭了”;“主子要想個長遠法子不要讓官員這麽窮。官員不窮就沒理由借國庫的錢。主子您不能讓他們餓著肚子辦差呀”!


    鄔思道又翻過一頁卻是皇上的朱批。那上邊說:“覽奏不勝感慨非真知朕者斷不肯如此直言。朕也想為官員加俸可茲事體大又涉及祖宗成法並不像你說得那樣好辦。現任官加俸待選官如何加法?漢人加了滿人是否也要水漲船高?都想多加點錢又從哪裏來?一個不慎就會紊亂了朝局朕不能不小心哪”!這朱批後麵還有一段話卻是針對鄔思道的:“鄔先生現在哪裏?聽說他到了湖廣又沿江東下可能已到了南京。爾一定要設法找到他將此折讓他看看聽聽他有什麽想法再詳盡地報朕知道。告訴鄔先生允祥很想他朕也有事要垂詢於他。他不必回家鄉了就由你妥送至京安置到怡親王府可也”。


    看了皇上的這份朱批鄔思道頭上冒出汗來了。想不到皇上原來答應讓自己“中隱於市”竟是不可能了。但他和皇上既已有了過去的情份又不能對皇上的期望置之不理。他自言自語地說:“皇上有什麽事要垂詢於我呢?”


    李衛笑笑說:“先生這事我可不知道也沒資格知道。我這裏還有一份朱批說請您在五月十五前一定要趕到北京。但這份朱批因為牽連著擒拿甘鳳池的案子皇上沒說讓您看我也不敢拿給您。您隻管放心地走吧。兩位夫人就住在我這裏好了翠兒會好好侍候著的。”


    鄔思道長歎一聲說:”唉!豈止是你這官身不自由我這民身又有自由嗎?皇上現在用的這密折製度還是當年我提的法子。想不到卻作繭自縛把我也給捆住了!我的一舉一動都難逃皇上的耳目呀。”


    “先生您可不能這樣說這法子實在太好了。有了它誰想給別人穿小鞋他就得掂算掂算別人興許也會告他一狀呢。哎――皇上要我征求您的看法您就教我怎麽辦吧。”


    “哦?那你先說說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李衛規規矩矩地說:“先生既然問我我就隻能說老實話我不學田文鏡。田文鏡用的是高壓的辦法讓下邊的人全都怕他那怎麽可能呢?他那個巡撫又不是世襲罔替的再說他也總得死。他或走或死下邊就照樣貪汙照樣刮地皮!那是個笨法我學不來也不想學。這官職裏不是有肥有瘦嗎?肥的我不管瘦的我得想辦法補貼點想法讓他們過得去。他要是再貪、再刮我就狠狠地辦他!這就是我的宗旨。”接著他就把如何籌糧籌款如何征稅如何搭配窮富等等說了好大一會兒。完了他又說“我給自己訂了兩條:一不往懷裏摟錢皇上就怪不到我;二不逛妓院嫖窯子翠兒就不能和我打架。有了這兩條誰愛說什麽就讓他說去我一概不聽不問!”


    鄔思道一直在靜靜地聽著等李衛說完了他問:“你為什麽不學田文鏡讓官紳一體納糧呢?”


    “我學他?他這一招還是學我的哪!我在四川當縣令時就這麽幹了。他那時還跟在我屁股後麵跑得顛顛兒的呢。現在學他還不讓他笑我沒本事。”


    鄔思道看著這位心高氣傲的年青總督心想他也真是有可愛之處得幫幫他。便說:“我教你兩條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別說一個了就是十個八個我全都答應!”


    “好。頭一條叫‘攤丁入畝’。這一條你不能告訴皇上是我教的就說是你自己想的。這法子很簡單就是把人頭稅取消全都攤到土地裏去。誰家的地最多誰家就得多交稅。沒地的少地的自然就用不著多交了。你要過飯還能不明白這道理嗎?”


    李衛高興得臉上放光:“好好好這一條我準能辦到。我就說是我替天下的叫化子想的主意。叫化子連飯都吃不上還要交人頭稅誰幹哪!老子要命有一條要交稅?沒有!”


    “第二條叫‘火耗歸公’。這是個養廉法是吏治。你想不出來所以這條算咱倆的。平常人們說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銀子從哪裏來?就是鑽的火耗這個空子。你把全省的火耗都抓在自己手裏。誰幹得多哪個縣最窮就多分給他點;誰出力少誰的縣裏最富你就少給點。這樣連後補官員們也能分個仨瓜倆棗的誰不說你好!”


    李衛可真佩服了這位老師連連說道:“好太好了!這樣連我這衙門裏的應酬錢不也有地方出了嘛。”


    一個衙役走了進來說:“稟總督大人奴才打聽清楚了。貢院裏抬的牌子上是孔子。”


    李衛頭也不回地說:“好告訴下邊他抬孔子咱們就抬玉皇大帝!”


    鄔思道問:“李衛你這是唱的那一出?”


    李衛笑了:“先生您別管我這是和鄂爾泰那老小子叫真呢!年羹堯要凱旋回京全國大慶南京這裏都在準備賽神大會。這一比可就有高下之分了。南京學政衙門是鄂爾泰***管的。他讓城裏的秀才童生扮成孔子入試的三千孔門弟子扛著大牌子遊街。我這總督衙門不能落在後邊更不能讓鄂爾泰這個兔崽子比下去!”


    鄔思道哈哈大笑:“李衛呀李衛你可真能想法子?你以為玉皇大帝就最大了嗎?”


    “是啊他不大誰又能比他大呢?”


    鄔思道還在大笑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也笑得李衛莫名其妙了:“先生我說的不對嗎?”


    “豈止是不對你那玉皇大帝要是抬到大街上不讓人笑破了肚子才怪呢!我告訴你天下獨尊儒術孔子乃萬世師表。連先帝爺去孔廟還得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呢!別說你抬玉皇大帝了你就是把如來佛、孫悟空全都請來他們見了孔老夫子也全都得行禮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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