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在esther臉上看到一種複雜的表情,介乎於兩種毫不相幹的情緒之間,是寬慰,也是緊張。她很想知道那表情背後的東西,便接過話頭問esther:「他提到一個人,一個叫g的女人。事情發生的那天,她可能也在場。你認識她嗎?」


    esther搖搖頭,這一次,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他還提到你們結婚前夜的派對g也來了。」李孜繼續說。


    esther回答:「那天晚上有差不多一百五十個人,你說的那個人可能是他那方麵的朋友,我完全沒印象。」合情合理的解釋。


    「他說他們在巴黎又遇到了,有家雜誌給他們拍了一些照片。你知道這事情嗎?」


    esther想了想,說稍等,起身走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本很厚的銅板紙雜誌。她坐下來,翻開其中的一頁,交到李孜手上,說:「法國版,去年的九月號。」


    差不多十個版麵的跨頁照片,每張照片下麵都標明了模特和舞蹈演員的名字。han在第四頁,穿著白色襯衣,灰花呢西裝,黑色西褲,黑色皮鞋,站在象徵runway的白色台階上,腳邊坐著一個身穿白色芭蕾舞衣的女人,金髮,一個俄國名字,不是g。李孜又翻了一下那個專題其他的照片,沒有亞洲麵孔的女模特,也沒有相似的名字。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失望,她曾經覺得g不是真的,現在卻是完全不同的感想。


    李孜抬起頭,剛好碰到esther的目光,她不甘心線索就這樣斷掉,試探著說:「han說他和g是六年前在康乃狄克一間醫院裏認識的。」


    esther低頭做出一個苦笑,過了很久才回答:「如果他那樣講,那個人很可能是不存在的。」


    李孜不明白她的意思,等她解釋。


    esther欲言又止,倒是ward先開口了:「那不是普通的醫院,對嗎?」他挪了一下身體,屁股下麵那張轉椅的關節發出難聽的聲響。


    esther輕輕咳嗽了一聲,回答:「對,那是間精神科康復醫院,他在那裏大約住了八個月。」


    ward做了一個oh my goodness的手勢:「你應該一開始就告訴我的。」


    「我以為根本不相幹,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情,他已經完全好了……」esther慌亂的解釋。


    「兩次司法精神鑑定你都是知道的,精神病史很可能左右鑑定結果。」ward繼續說,「我需要他所有的就醫記錄,然後再申請一次精神鑑定,不管怎麽說……」


    esther站起來,不讓他說下去:「我和han,我們十四歲就認識了,我了解這個男人,他不可能殺人!他不應該為這件事失去自由,哪怕不是在監獄裏!」


    而ward仍舊四平八穩的坐在那裏,看著esther的眼睛,回答:「這是最壞的打算,但你必須承認它有可能發生。」


    「不如直說吧,你根本就不相信他是無辜的,或者說你根本就無所謂,隻想要他認罪,然後進精神病院了事……」esther看著ward大聲喊叫,幾乎要哭了。


    李孜打斷他們,努力把這場對話回復到客觀平靜的狀態,她問esther:「你自己也不相信他,不是嗎?否則你不會這麽肯定g不是真實存在的。」


    esther靜下來,垂手站在那裏看著李孜。


    李孜也迎著她的目光,說道:「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想幫他。」


    if only life was this good...


    4. prom queen 舞會皇後


    十五年以前,曼哈頓


    許多年過去,人們漸漸忘記了她原本的名字,甚至連她自己都記不起那三個漢字背後的意思了,它們隻靜靜地存在於某一頁移民文件的最後,筆畫勻稱,語音悠揚,身邊卻沒有幾個人會讀。有人故意忽略,有人嫌發音太難,在他們眼睛裏,她隻是esther。甚至連姓氏也按照廣東拚音寫成poon,畢竟沒人希望自己姓pan(平底鍋)。


    隻有他記得,她是潘筱穎。但是,在開始喜歡他之前,她花了太長時間來無視他。


    他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林肯中心那個芭蕾舞學校的排練廳裏,那時esther十四歲,來考暑期班,他比她小一歲,卻已經是正式的學生了。


    他看見她,用中文問了一句:「你好,你從哪裏來的?」


    她看看他,用英文冷淡的回答:「我就住在曼哈頓。」


    暑期班開始,esther又在走廊裏遇到這個男孩子,這一次,他仍舊用中文對她說「你好」。


    不知為什麽,這讓她很生氣,索性惡作劇似的用法語道了聲「日安」。


    他不明白,她便冷著臉,用英語揶揄道:「你跳芭蕾,卻不會說法語?」


    他倒沒生氣,反而一本正經的回答:「panché,arabesqué,pirouette……,我會說的法語詞恐怕就隻有這些了。沒錯,我是不會說法語。」


    而後,有幾秒鍾時間,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esther還記得那時他臉上的表情,友善的,同時又帶著那麽點嘲笑,她搞不懂那究竟代表了什麽,氣鼓鼓的走了。


    不久之後,她偶然間看到一堂男生中級班的課,他站在十幾個男孩子中間,每個人都是白衫黑褲,全都優雅的揚起頭,但隻有他渾身帶著種特別的光暈,不很亮,也不透明,卻是純粹白色的。她聽別人說起他的名字,han yuan,說他是為跳舞而生的。那個時候,她隻是撇撇嘴,不願意相信。


    暑期班結束之前,她爸爸來學校參加家長日的活動,碰到一個熟人——四十幾歲的男人,開一部小型貨車,車身上寫著個俗氣的中餐館的名字「採蓮齋」,衣服上帶著一股油煙和甜酸醬的味道。esther怎麽也想不到此人會是她爸爸在普林斯頓讀大學時的同學,也是han yuan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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