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ther記得爸爸問他:「你太太好嗎?還在老地方教書?」


    「死了,」男人回答,「兩年前,車禍。」


    和麵熟陌生的人聊天,最怕就是觸碰到此類話題,若是對方突然痛哭流涕起來,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合適。不過,他們麵前的這父子兩人卻都沒有流露出什麽特別的情緒,就好像這隻是段尋常的往事,倒是esther的爸爸說了許多悼念的客氣話。


    esther心裏想,這家人可真夠怪的。那次之後,她再看到han,總覺得他身上平添了一分神秘。


    她裝作不經意,向爸爸打聽han家裏的事情。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故事,隻是一個倒黴的鰥夫,事業上也不甚得誌,原本拿了基礎物理博士學位,在大學研究所裏做助理,妻子死後,他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家裏的事情,在實驗室疏於職守差一點惹上了官司,丟了工作,房子也賣了,最後隻落得用亡妻的保險金入股一家中餐館,蟄居在新澤西的一個小鎮上,獨自撫養兩個未成年的幼子。


    這些事情,她聽過就忘了,隻記得爸爸說,han的母親生前曾是普林斯頓中國留學生圈子裏有名的美人,性格又好,還拉得一手好琴。隻可惜老公是很平常的一個人,她除了在社區學校教一班華裔小孩子拉大提琴,還要打幾份零工,用以補貼家用。爸爸還說,han看起來長得更像他的母親,他在舞蹈學校的成績,也應該是得益於他母親的衣缽。


    沒想到這番話卻激起了esther的媽媽無盡的好奇心,當即提出來要請han到家裏吃飯,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老同學的兒子一個人在紐約,總要照應一下,私底下卻隻是想見識一下那個「有名的美人」的兒子。


    esther覺得這樣的企圖很討厭,而且她又是個極其驕傲的人,自以為跟han是有過節的,若要她主動開口去請他,絕不可能。最後,還是爸爸去學校接她的時候,向han發出了邀請,對他說:「esther的媽媽想見見你。」


    「好的,我很願意,謝謝您,先生。」han回答的有禮有節。


    過節歸過節,有一點esther不得不承認,han長得很漂亮,而且總是很安靜,從不惹事生非,在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裏麵是極其罕見的,所以,他很討大人喜歡,尤其是女人。esther的媽媽也不能免俗,吃過第一次飯之後,她就開始時不時地請han到家裏來。他有時來有時不來,話不多,卻很有禮貌。esther跟他始終都沒有很深的交情,隻是喜歡暗地裏觀察他的表情,和他的一舉一動。她相信他平靜禮貌的外表下麵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有些好奇,卻又不願意貿貿然的去觸及。


    (part2)


    十六歲之後,esther不再上芭蕾課,生活的另一麵逐漸在她麵前展開。她家搬去了一個更好的社區,她進了一所有名的私立學校讀書。從那裏畢業的學生絕大部分都能進名校讀大學,幾乎每一屆都有女生受邀去參加克裏翁舞會,但至於是真的受邀,還是家裏大人存心花了錢張羅的,就不得而知了。那個時候,此類學校裏還看不到幾個中國人,出生在大陸的更是少之又少。一開始,esther在學校裏默默無聞。不過,她總算是名門之後,自有一種區別於旁人的氣度,習慣了被矚目,被議論。她苗條漂亮,伶牙俐齒,成績全優,很快就又成了明星學生,暢暢快快風風光光的過了三年。她牢記著daphne guinness說的話——有錢的好處就在於,你可以實現許多事情。是的,她擁有美麗衣服鞋子,在最好的學校讀書,和最搶手的男生約會。


    唯一的不幸是,最搶手的男生真的被搶走了,而且就在畢業舞會之前。她哭了一場,檢索了一遍交際圈子裏的男孩子,一無所獲。最後還是她媽媽想起了han yuan。


    在esther的印象裏,那幾年她和han經常見麵,卻沒說過幾句話。han總是很沉默,非常安靜。esther身邊那些同齡的男孩子總喜歡取笑他,笑他學跳舞,到處說他是神經病。她始終冷眼旁觀,她知道他們笑他並不真的是因為他跳舞,或者因為他的沉默。他們憎恨他與眾不同,所有人都沒辦法無視他的與眾不同。並不是說他怎麽怎麽好怎麽怎麽出眾,她心裏很清楚,他不過是一個靠助學金上學的少年,母親死了,時不時的要去看心理醫生,吃些莫名其妙的藥,到了假期還要在父親的小飯店裏幫忙做事情。在他們這群快樂無憂的人中間,他本應是個悲慘的笑話,但是,他身上就是有那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既有吸引力,又拒人於千裏,讓所有人都著迷,既愛又恨。


    她打電話給他,問他兩周之後的那個日子是否有空。這樣的事情,她隻空前絕後的做過這麽一次。


    好在他答應了,說不上高興,但也沒表現出為難。這樣就足夠了。


    那天晚上,夜幕降臨,門鈴響了,媽媽在樓下喊她,說:「esther,他來了。」


    她從樓上下來,經過樓梯的轉角,看見他站在門廳水晶吊燈下麵。她在那裏站了一秒鍾,看著他,心裏知道,這一夜,哪怕那些跟她別苗頭的女同學真的帶個王子過來,他也不至於露怯。至於跳舞,就更不在話下了。他就是為跳舞而生的。


    han開來一部很舊的藍色雪佛萊,告訴她,這是他爸爸店裏用來送外賣的車子。他是故意的,眼睛裏帶著點笑,等著看她的反應,緊接著又湊過來打開副駕駛位子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隻透明的塑料盒子,扔在她大腿上。盒子很冰,裏麵裝著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蕾,花萼下麵繫著一條纖細的白緞帶。她打開那個盒子,想要自己戴,卻很難。他拉過她的手,幫她打那個結,低頭看著她手腕細薄的皮膚下麵青藍色的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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