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典獄長把同監的濮清泉叫去,說「當年我也是崇拜陳先生的一人,以為他的道德文章可以做青年模範,現在看來,他的文章雖好,道德有限」。濮「摸不著頭腦」,不知出了什麽事?典獄長叫看守退出,把門關緊,說道:「我今天把你找來,有件事要你轉告。陳先生在我們這裏,我們沒有把他當作犯人看待,上麵叫我們優待,我們也盡量給他以優待。但是優待也有個界限,這裏是監獄,不是旅館。陳先生近來忘記了他在坐監獄,把我們這裏當旅館,這是使我們很為難的……根據看守人的報告說,陳先生和那個姓潘的女士,在他的監房裏發生過肉體關係,這怎麽行呢?這事情傳出去,豈不要叫我同他一樣坐牢嗎?請你婉言轉告他,要為我的處境想一想。麵子要雙方來顧,如再有這樣行動,那就莫怪我無情了。」第二天,濮清泉把此話轉告了陳獨秀。陳起初「神色自若,毫無赧顏」。濮批評說:「你是一個政黨的領袖,對婦女問題,沒有正確而嚴肅的態度行嗎?」陳自知理虧,沉默良久,然後說道:「在建黨以前,在這方麵,我是放蕩不羈的,可是建黨以後,我就深自檢點沒有胡來了。」[36]言外之意,他這次不屬於「胡來」範圍。說來也是,他們已經是同居兩年的事實上的夫妻了,不過是場合不合適而已。現在,典獄長既然如此說了,「麵子」還是要給的,而且是「雙方的麵子」,從此不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就這樣,潘蘭珍一直照顧到陳三年後出獄。患難識知己,日久見人心。潘蘭珍三年如一日精心照料陳獨秀的生活,使陳獨秀深受感動,特別是出獄後晚年的始終如一的照顧,也感動了陳獨秀兩位前妻所生的孩子,由不理解、不滿,到接受和尊敬。對於潘蘭珍來說,看到眾多國民黨達官貴人和社會名流來探望,並饋贈各種衣物(僅貴重的皮袍子就送來八件,陳用不了就轉送獄中難友)和錢財,也使潘大開眼界,看到這個「老頭子」的價值和地位。於是兩人更加相親相愛,情深似海。


    獄中的研究工作


    自從1901年留學日本參加革命鬥爭以來,除了在北京大學和廣東教育委員會兩個短暫時期進行教育工作以外,陳獨秀一直過著動盪危險的「地下」生活。其實,就其個人愛好而言,他更熱衷於學術研究,尤其是文字學。以前,在緊張的革命鬥爭中,還忙裏偷閑,做過一些這方麵的工作。如1904年3月至1905年創辦《安徽俗話報》時期,研究過「中國何以不如外國」的原因和救國的途徑。《安徽俗話報》上約50篇以「三愛」筆名發表的文章,反映了他此時期思索和研究的狀況和結果。1914年6月至1922年7月,反袁鬥爭失敗後的新文化運動時期,除繼續研究使中國國民性愚昧落後、國家衰弱的根本原因外,還對教育、文學、宗教、道德、法律、藝術等,進行廣泛研究,發動新文化運動。在這個過程中,他發表了大量警世駭俗的見解。1922年8月,他把這些見解收編在亞東圖書館出版的《獨秀文存》中,他在該書「自序」中說:


    我這幾十篇文章,原沒有什麽文學的價值,也沒有古人所謂著書傳世的價值。但是如今出版界的意思,隻要於讀者有點益處,有印行的價值便印行,不一定要是傳世的作品;著書人的意見,隻要有點心得或有點意見貢獻於現社會,便可以印行;至於著書傳世藏之名山以待後人這種昏亂思想,漸漸變成過去的笑話了。我這幾十篇文章,不但不是文學的作品,而且沒有什麽有係統的論證,不過直述我的種種直覺罷了;但都是我的直覺,把我自己心裏要說的話痛痛快快的說將出來,不剿襲人家的說話,也沒有無病而呻的說話,在這一點,也許有出版的價值。在這幾十篇文章中,有許多不同的論旨,就此可以看出文學是社會思想變遷底產物。在這一點,也或者有出版的價值。


    人們可以從陳獨秀的這段話中,感悟他寫文章的特點和為人的特殊性格。


    首先,寫文章「隻要有點心得或有點意見貢獻於現社會」就行,不能考慮「傳世」。從這一點看,由於他的天賦,正因為他的寫作不追求名利,反而成了「傳世」之作。據統計,這本《獨秀文存》1922年出版後,連續印行10次,累計印數達32000部,暢銷達30年。1952年此書因受託派案株連被查禁銷毀,30年後,再次被多家出版社出版或列入出版計劃。


    其次,他寫文章主要憑自己的「直覺」,以記錄「社會思想底變遷」。所以,陳獨秀在文章中表達的思想是「與日俱進」的,他隻忠實地反映「社會思想底變遷」,而不考慮個人的名利安危。同時,由於「社會思想變遷」的反覆性,他對於自己思想的反覆和前後矛盾性,也就從不後悔和檢討。他也就成為一個這樣光明磊落的人;而另一些人則認為他「從來不認錯」,其實,這恰恰是他的特殊性格,是基於尊重歷史的科學性,而不是頑固堅持錯誤,更不是文過飾非。


    在反袁鬥爭失敗後的極度困難時期,陳獨秀還研究文字學,完成一部專著《字義類例》。在這部著作中,他對學術的貢獻,前已有所論述。而在大革命失敗後的隱居時期,他一麵思索革命失敗的原因和新路,一麵又研究漢字改革中的拚音問題,寫成《中國拚音文字草案》一稿。


    現在入獄,要坐長達八年之牢,於是他更要把監獄當作研究室了,把本來是寂寞難熬的監獄生活,變成緊張的研究工作,在這特殊的環境中,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盡情地貢獻給所熱愛的人民和祖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要在監獄這種環境中,爭取「人生最高尚優美的生活」,為人類創造「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37]於是,他擬訂了一個龐大的著述計劃,聲稱「擬謀中國學術長足之進展」,「創造中國五十年新政治學術之結晶,以謝國人」。[38]可見他的雄心壯誌,不亞於革命鬥爭中的英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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