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愛國心與自覺心》發表後近一年的觀察與思索,陳獨秀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中國人為什麽沒有近代西方人那樣的「自覺心」,怎樣改造中國人的國民性,等等,已經找到答案,不必再用那種「正言若反」、「故聳危言」的手法,去刺激昏睡中的中國人民,而可以用正麵闡述、宣傳教育的方法來改造國民性。但由於中國人受封建思想毒害太久太深,同樣也要用驚世駭俗、振聾發聵、石破天驚的話語,去喝醒他們。在相當於《青年雜誌》發刊詞的《敬告青年》一文中,陳獨秀以極其鮮明的文字,提出了他心目中的具有「自覺心」的國民性的標準:


    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


    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像的。[4]


    任何一個思想家提出先進思想都不可能脫離那個時代的背景。陳獨秀提出的這六條標準,與梁啓超的「新民」標準一樣,屬於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範疇,即「以個人為本位」(個人主義自由平等,個性解放等)、「以法治為本位,以實利為本位」。[5]但是,在中國那個時代,唯有這個思想是先進的、科學的。


    同時,與古今中外一切進步的思想家一樣,陳獨秀也把拯救中國的希望,寄托在青年身上:「予所欲涕泣陳詞者,惟屬望於新鮮活潑之青年,有以自覺而奮鬥耳!」[6]所以,這六條標準,首先是新青年的標準。


    說也湊巧,《青年雜誌》出了幾期後因聲名鵲起,引起了基督教上海青年會的抗議,說此雜誌因與他們辦的《上海青年雜誌》名字雷同,應該及早改名,以免犯冒名的錯誤。因為當時的北洋政府的著作權法規定:著作權經註冊後,遇有他人翻印仿製及其他各種假冒方法損害其權利時,得提起訴訟。其實《青年雜誌》是月刊,《上海青年雜誌》是周刊,無論刊名、周期和內容,二者區別是十分明顯的,但是出版方陳氏兄弟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官司,就由陳子壽到陳獨秀住宅商量,擬將雜誌改名為《新青年》。當時汪孟鄒也在座,贊成改名。陳獨秀亦隻好同意。所以,這次改名,並非出自陳獨秀的本意。這從當時(1916年8月13日)陳給胡適信中可看出:「《青年》以戰事延刊多日,茲已擬仍續刊。依發行者之意,已改名《新青年》。」於是,從1916年9月1日即《青年雜誌》創刊一周年起,正式改名為《新青年》。想不到,正是這個名字,連同「陳獨秀」之字,在中國歷史上樹立起一塊永恆的豐碑。


    陳獨秀在《敬告青年》中又指出,這六條標準的基本精神是「科學」與「民主」:「國人而俗脫蒙昧時代,羞為淺化之民也,則急起直追,當以科學與人權並重。」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開始時,講民主側重於「人權」即爭取個人的民主自由權利,隨著運動的深入,如提出「德先生」、「賽先生」時,他把民主擴大到政治、經濟、文化和學術等一切領域,而「近代歐洲之所以優越他族者」,當以科學與民主並重,「若舟車之有兩輪焉」。


    這樣,陳獨秀在《青年雜誌》開篇就高舉起科學與民主兩麵大旗,從而揭開了中國近代化——思想啟蒙運動的序幕。


    從此,陳獨秀聯合遠近誌同道合的戰友,向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文化傳統特別是其最落後、最保守、最反動的部分——儒家三綱(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老莊與佛教的退隱思想和迷信觀念,以及為這些學說、思想、觀念服務的舊教育、舊文學,發起持續的、猛烈的攻擊,掀起一場又一場驚世駭俗、影響深廣的革命。在中國歷史上,統稱其為「新文化運動」,由於其結果直接導致了另一個偉大事件——五四愛國運動的爆發,因此又稱其為「五四新文化運動」,其中震動最大的是倫理革命、教育革命、宗教革命、文學革命。


    陳獨秀一直把這場運動的重點放在批判儒家倫理學說即倫理革命上,指出「三綱」之說把全國每一個人都變成沒有獨立自主人格,沒有平等自由人權的奴隸,必須徹底推倒。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振興中華。因為,「集人成國,個人之人格高,斯國家之人格亦高;個人之權鞏固,斯國家之權亦鞏固」。[7]這就把人的解放與國家的振興聯繫起來了,把啟蒙與救亡統一起來了。這也是陳獨秀參加革命以來的一貫思想。


    國家的政治救亡,必須從國民的文化革命開始。這個思想無疑是新穎而深刻的。因為當時中國社會的結構是:政治上是封建專製的統治體製,支撐它的支柱是三根:一、小農經濟的經濟基礎;二、儒家倫理思想為中心的封建文化,包括「文以載道」、宣教儒家倫理思想的舊文學,灌輸這個思想並教育青年隻知個人升官發財的舊教育,和教人認天命、不抗爭、迷信鬼神的佛教和消極退讓的老莊哲學;三、時時想滅亡中國、遭到抵製後轉而支持中國封建統治者奴役中國人民的帝國主義。維新運動和辛亥革命隻是觸動了一下政治體製而未動搖三根支柱,自然是推而不倒。陳獨秀發起的新文化運動,把主要攻擊矛頭集中到三根支柱中的主要支柱——儒家倫理思想和封建文化,把封建統治下沉睡的廣大人民喚醒,人人成為有獨立自主人格和平等自由人權的戰士,自然具有空前偉大的意義。陳獨秀的思想邏輯是:隻有自由獨立的人民,才能有自由獨立的國家。同時,這次還與他當年辦《安徽俗話報》時不一樣,不是從「家」與「國」的關係、從「家」的利益啟發國民關心國家命運的政治覺悟,而是從「人」與「家族」(封建社會基石)的關係,即「個人」利益(人權)出發,來啟發國民的倫理覺悟,即從改造社會的社會革命入手,來拯救國家的命運,具有更深刻、更徹底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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