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曼殊譯《慘社會》,陳獨秀說:「我曾經潤飾過一下。曼殊此書的譯筆,亂添亂造,對原著很不忠實,而我的潤飾,更是馬虎到一塌糊塗。」[79]這說明在蘇曼殊開始翻譯該著時,陳就知道並參與了這項工作,他是同意從第七回開始添加進去這麽一個故事的。因此最後三回多,由陳繼續「亂添亂造」下去。那麽,蘇曼殊和陳獨秀通過編造的故事,到底宣傳了些什麽「政想」呢?至於這些「政想」是否像有的學者所說的那樣,完全代表了陳獨秀的思想,也值得商榷。


    第一,稱頌立誌要剷除人間一切不平的有誌青年。故事的主人公姓明名白,字男德,反「難得糊塗」之意而用之。


    這是譯者要歌頌的正麵人物。配角是範桶(飯桶)、吳齒(無恥)、滿洲苟(滿洲狗,影射漢族官僚)等。通過這些人物的衝突故事,描寫男德是一個「立誌要剷除人間一切不平的有誌青年」,聲稱:「我活在世界上一天,遇著一件不平的事,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我就不能聽他過去」;「我想教這個人間苦難的責任,都在我一人身上」。這些話自然表現了譯者(實為添加故事的作者)自己的誌向。


    第二,鼓吹反清革命。男德要剷除的人間不平,主要是「官府」,矛頭直指清王朝。他說:「你看世界上那些搶奪了別人國家的獨夫民賊,還要對著那主人翁說什麽『食毛踐土』,『深仁厚澤』的話哩。」(下麵會講到,把反對清王朝的革命視為反對滿族的種族革命,不是陳獨秀的本意,但考慮到此故事主要是由蘇曼殊創編,出現這種文字,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小說畢竟是小說,它有故事本身發展的邏輯。)


    第三,宣傳無政府社會主義思想。書中多次寫道:「世界上物件公有,反對財主不勞而獲」,並明確提到「社會黨」的主張:「世界上物件,就為世界人公用,那(哪)鑄錠應該是那一人私產嗎?」男德說:「我看世界上除了能做工的,仗著自己本領生活,其餘不能做工靠著欺詐別人手段發財的,哪一個不是搶奪他人財產的蟊賊呢?這班蟊賊的妻室兒女,別說『穿吃』二字不缺,還要盡性兒地奢侈淫逸。可憐那窮人,稍取世界上些東西活命,倒說他是賊。這還算平允嗎?」


    有人把這說成是陳獨秀最早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思想的表現,顯然是誤解。當時日本流行的社會主義新思潮中,對中國留學生影響最大的是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思想,與陳獨秀關係密切的朋友中,如張繼、吳稚暉、劉光漢及其妻子何震、蘇曼殊等,都是無政府主義的信仰者和鼓吹者。但是,當他們把這種無政府主義當作社會主義思想接受和宣傳的時候,還分不清什麽是馬克思主義,什麽是無政府主義,即不懂得馬克思主義以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為特點,並在肯定資本主義歷史進步性的前提下,強調社會主義必須建立在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基礎上。而且,在1917年十月革命勝利以前,人們也不注意馬克思的學說,最崇拜的是克魯泡特金。至於用暗殺等個人恐怖的無政府主義手段進行革命,則信仰者更多,包括蔡元培、秦力山等。他們領導的軍國民教育會甚至把「暗殺」列入綱領。所以,陳獨秀受到這種思想的影響,是不奇怪的。但是,同時必須指出,如上所論,這時期陳獨秀本人所寫的信仰和政治文章中,幾乎沒有這種宣傳無政府主義的文字。贊成個人恐怖手段,也主要發生在1905年一個短時期內。因為正如以下他創辦《安徽俗話報》時所明確闡述的,陳獨秀基本的革命思想是喚醒全體國民,具有「理性革命」的色彩。所以,如果硬要把《慘社會》中的思想與陳獨秀當時的思想聯繫起來,正如以上把反清革命具「反滿」色彩主要應該視為蘇曼殊的思想那樣,陳獨秀即使同意,在他當時駁雜的思想中,也是次要的。同時也應該肯定,這種思想表達的建立一個政治平等,反對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理想社會的主張,雖然帶有烏托邦的色彩,但在當時是具有進步性和革命性的。或許在這一點上,陳獨秀是贊成的。


    第四,批判孔教的奴隸思想。故事中,批判最烈的,莫過於借男德之口,攻擊孔子把全中國人民變成了「奴隸」:「那支那國孔子的奴隸教訓,隻有那班賊種奉為金科玉律,難道我們法蘭西貴重的國民,也要聽那些狗屁嗎?」「我法蘭西國民,乃是義俠不服壓製的好漢子,不象都做慣了奴隸的支那人。」在這個問題上,上觀陳獨秀童年時期對四書五經的厭惡,下看新文化運動中他對法蘭西文明的歌頌和對儒家倫理的轟擊,可知這才是陳獨秀的一貫思想。


    創辦《安徽俗話報》


    ——對國民性的初步探索


    如上所述,可能是從小就厭惡孔夫子的四書五經和八股文的原因,陳一開始革命就重視反對封建傳統的文化革命,把它與政治革命相結合,或配合政治革命的進行,從而在思想境界和革命覺悟的深刻性上,高於同時代一般的革命者。關於這一點,集中表現在1904年他主編的《安徽俗話報》上。


    1903年底,陳獨秀回到安慶。他經常去的地方是桐城學堂。這個學堂是京師大學堂總教習吳汝綸(字摯甫)去日本考察學製後創辦的新式學校,聘用陳獨秀的兩位友人——房秩五、吳汝澄為學長。陳獨秀就經常向他們宣講形勢。房秩五回憶說:獨秀幾無日不來校,縱談時事,極嬉笑怒罵之雄,意氣甚豪。他對當時意氣風發的陳獨秀極為推崇。有一天,陳終於說出想法,「約共辦安徽俗話報」[80]。但是,當時桐城學堂要遷回桐城縣城,改名桐城中學。房秩五要去日本留學,吳汝澄也要回桐城授課。於是,陳即寫信商之於安徽著名人士鬍子承。胡又寫信給在蕪湖經辦「科學圖書社」的汪孟鄒。胡對當時隻有25歲的陳也極為推崇,信中說:「陳君重甫擬辦《安徽俗話報》,其仁愛其群,至為可敬、可仰……此事應如何應付,本社諸同誌與棟老(棟臣)會麵時當可妥商也」。於是,經汪孟鄒與圖書社同人議妥後,歡迎陳獨秀到蕪湖辦理,並以圖書社作為發行機關。[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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