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了一個秀才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人生也像歷史一樣,充滿著這種神奇的偶然性。按那時的規定,十七歲的陳獨秀,可以參加科舉考試,考秀才了。以他對八股文和考試的態度,可想而知,不會考出好成績的。因此,縣試、府試都是勉強通過。到院試時,宗師出了一道題是:「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這是科舉考試中的截搭題,即是截取《孟子·答梁惠王》中的兩句話中的各半句接搭起來——「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不可勝用」。在這方麵做一篇好文章,對於陳來說不會是很難的。可是,陳偏偏在這關係到個人命運的第一個關口,別人都認真對付也唯恐不好通過的時候,他卻開玩笑似的胡來了一下:「我對於這樣不通的題目,也就用不通的文章來對付,把『文選』上所有鳥獸魚蟲草木的難字和《康熙字典》上荒謬的古文,不管三七二十一,牛頭不對馬嘴上文不接下文地填滿了一篇皇皇大文……」回家後,他把文章稿子給大哥看,「大哥看完文稿,皺著眉頭足足有個把鍾頭一聲不響,在我,應考本來是敷衍母親,算不得什麽正經事,這時看見大哥那種失望的情形,卻有點令我難受」。


    不料,「誰也想不到我那篇不通的文章,竟蒙住了不通的大宗師,把我取了第一名」。


    就這樣,陳獨秀蒙了一個秀才。陳一生有許多奇蹟,這可算是第一次。用「不通的文章」「蒙住了不通的大宗師」,蒙了一個秀才,這是陳自己說的。他還用哥哥的反應來旁證那篇文章的確「不通」。但是,有的學者如馮建輝教授認為這是「對陳的很大的誤解」。因為「截搭題」是用以考查學生對四書五經的熟悉情況(即知識麵),以及巧妙的構思能力和發揮議論的能力。陳能夠考中秀才,說明他對四書五經十分熟悉,古文根底很深,並且思路敏捷,議論上乘。陳後來反對八股文正是「殺回馬槍」,也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更加深刻有力。[14]


    馮教授的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些誤解。第一,說他是用不通的文章蒙了一個秀才,並不抹殺他「對四書五經十分熟悉,古文根底很深」的實際水平。因為他是故意用「不通的文章」戲弄「不通的宗師」,並不代表他的實際水平。第二,陳說他那篇文章「不通」,一是可能晚年寫自傳時的自謙,二是按當時正統的標準來衡量的。而考試成績的好壞,在沒有標準答案的情況下,往往因判卷的老師不同而不同。看陳那篇文章的宗師肯定不是被這篇文章「蒙住了」,糊裏糊塗給了第一名的。陳說:「他翻開我的卷子大約看了兩三行,便說:『站住,別慌走!』我聽了著實一嚇……他略略看完了通篇,睜開大眼睛對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問我幾歲,為啥不考幼童?我說童生今年十七歲了。他點點頭說道:『年紀還輕,回家好好用功,好好用功。』」這說明事後,這位宗師認真琢磨了陳獨秀的這份考卷,隨後給了他第一名。這裏就有兩種可能:一是宗師從這份考卷中的確如馮教授所說的看出了考生「對四書五經十分熟悉,古文根底很深」的實際水平。二是宗師也與陳一樣,不喜歡在四書五經和八股文中死讀書、讀死書,而喜歡《昭明文選》《康熙字典》,博覽群書。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總之,世界上的事,有些隻能見仁見智,是不必非求統一的。說這位「山東大個兒李宗師」是第一個發現陳獨秀是千裏馬的伯樂,也未嚐不可。


    沒有愛情的婚姻


    陳第一次考試,就得中秀才,立即在親友鄰舍中引起轟動,特別是一些被認為「眼皮子淺」、看不起陳家的人們,不但另眼相看,而且還造出許多神話來。說陳家的祖墳是如何如何好風水,說城外迎江寺的寶塔(安慶的標誌性建築)是陳家祖墳前的一支筆,還說陳獨秀出生前夜,他母親做過什麽什麽夢,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陳說:「他們真想不到我後來接二連三做了使他們嚇破了膽的康黨、亂黨、共產黨,而不是他們所想像的舉人、進士、狀元郎。」最有趣的是幾家富戶,竟看中了這位新秀才,爭先恐後地托人上門說媒。母親因此「大樂而特樂」。


    那時年輕人的婚姻,都由父母做主。連陳這樣有主見而倔強的青年,也對這個陌生的領域,不知所措,最後聽從母親和叔父兼嗣父的陳衍庶之命,與安慶府統領高登科的大女兒高大眾結婚。高登科原是一個貧苦農家的孩子,托福於「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科舉製度,竟與陳衍庶同科考中舉人,後又在鎮壓太平軍時,立有軍功,清廷曾賞賜黃馬褂,且給以世爵,清末做過南宿州的遊擊(統帶綠營兵的將軍,職位次於參將),繼又任安慶統領,後升至副將,家有四千多畝土地。這安慶大將軍竟看上陳獨秀,實令陳誠惶誠恐。於是,陳獨秀在兩親家的抬舉下,稀裏糊塗地娶了一個與自己人生態度、性格興趣相差十萬八千裏的妻子——高大眾。這是一個奇怪的名字。大眾是她的乳名。不少學者說她正名高曉嵐,張湘炳先生指出:「當今史學界以大眾名曉嵐,其實是張冠李戴,弄錯了人。筆者曾對此作過深入調查和考證。查得霍邱確有個曉嵐,也是一家富門望族,但與高家毫無幹係,霍邱縣誌載她,1907年尚在美國留學。」[15]其實,她的三兒子陳鬆年多次受訪問時說過:「我的親母姓高,無名字。」[16]陳氏宗譜上也沒有。不知道什麽人給她取了一個「曉嵐」這個名字,後來就流傳開來,並列入所謂陳家「世係表」。[17]其實,陳鬆年的說法是符合當時的風俗習慣的。中國舊式女子都沒有名字,在娘家時,在姓後麵加一個氏,她即為「高氏」,嫁到夫家後,應稱為「陳高氏」。所以,乳名「大眾」倒可能真實。為了敘述的方便,暫時以此呼之。她的同父異母之妹,因為在北京師範學習過,所以取名高君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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