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九年(731)三月,令兩京諸州各置太公(呂尚)廟,以張良配享,選古名將田穰苴、孫武、吳起、樂毅、白起、韓信、諸葛亮、李靖、李□以備十哲,致祭孔子。玄宗熱衷邊功,鄙薄學問,於此已開其端。安史之亂後,重武輕文,更成了時代風尚。「此邦今尚武,何處且依仁」(《寄張十二山人彪》)。「時清疑武略,世亂跼文場」(《遣悶》)。至肅宗上元元年(760),更追謐太公望為武成王,選歷代名將為亞聖十哲。連續的戰亂,正是武將大顯身手之時,文人連同其學問,在血腥的殘殺中似乎已經毫無用處。「兵戈猶在眼,儒術豈謀身」(《獨酌成詩》)。「文章掃地無」,「時危棄碩儒」(《哭台州鄭司戶蘇少監》)。讀書人的生活景況,當然也就更加貧困:「本賣文為活,翻令室倒懸。」(《聞斛斯六官未歸》)「文章差底病,回首亂滔滔」(《赴耗城縣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由此,在杜甫後期的詩中,常以「腐儒」自稱:「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糲腐儒餐。」(《賓至》)「天下尚未寧,健兒勝腐儒」(《草堂》)。「江漢思歸客,幹坤一腐儒」(《江漢》)。這裏有自嘲,更多的是自悲。


    但是,這些詩句正像王嗣奭評《醉時歌》所指出的那樣:「總是不平之鳴,無可奈何之詞,非真謂垂名無用,非真薄儒術,非真齊孔、蹠,亦非真以酒為樂也。」(《杜臆》)其實,詩人並沒有改變他的初衷:「甲卒身雖貴,書生道固殊。」(《大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峽》)仇兆鰲釋這兩句詩:「此時武夫得誌,儒術不尊,豈知出群歷塊,吾道固堪濟世乎?」(《杜詩詳註》)這在杜甫臨終那年所作的一首詩中,集中表現出來。


    代宗大曆五年(770)夏,湖南兵馬使臧玠殺觀察使崔瓘,杜甫為避兵亂,自潭州(治所在今湖南長沙)入衡州(治所在今湖南衡陽)。應衡山縣陸宰的邀請,詩人前去觀看了衡山孔廟新辦的學校,寫了《題衡山縣文宣王廟新學堂呈陸宰》這首詩。「金甲相排盪,青衿一憔悴。嗚呼已十年,儒服敝於地」。安史叛亂後,幹戈遍地,學校盪廢,人盡棄文就武,讀書人的地位極其低下;但無論在什麽時候,要使王業中興,決不能拋棄經世之學:「周室宜中興,孔門未應棄。」這兩句是全篇的點睛之筆。「衡山雖小邑,首唱恢大義。」衡山雖是荒僻的小地方,但就重視文教這一點說,已走在前麵,起了帶頭作用。「何必三千徒,始壓戎馬氣」。「耳聞讀書聲,殺伐災仿佛」。詩人認為,文教之興,足以銷弭兵氣,何必學生眾多,就是在這深山密林之中,一聽到讀書之聲,也能使人產生殺氣漸漸衰息的感覺。雖然時逢戰亂,沒人前來採訪,但眼前的盛事,理應傳之於世,進行表彰。故詩人願用「詩史」之筆,將此弦歌情景,記載下來,希望各地能夠一聽,共同振興文教:「采詩倦跋涉,載筆尚可記。高歌激宇宙,凡百慎失墜!」這是詩人的希望,是他作這首詩的目的。


    鳳凰


    鳳凰


    早在秦漢之際,鳳凰已經和龍、龜、麒麟一起,稱作「四靈」。《山海經》多次提到鳳凰,隻是言詞極其簡略,內容大致相同,不外乎「鸞鳥自歌,鳳鳥自舞」。對鳳凰比較具體的描述,見於《韓詩外傳》:黃帝即位,修德行仁,宇內和平,未見鳳凰,惟思其象,乃召天老而問之曰:「鳳象何如?」天老曰:「夫鳳象,鴻前而麟後,蛇頸而魚尾,龍文而龜年,燕頷而雞喙。戴德負仁,抱忠挾義。……延頸奮翼,五彩備明。」雖然天老極其形容,但這「八不像」的鳳鳥,究竟是什麽樣子,反倒使人更加糊塗了。「鳳,神鳥也」(《說文》)。在古人心目中,鳳凰從來就不是那種凡夫俗子能夠常見的凡鳥,而是理想中的人格神的化身,這種神鳥,難以用言語來形容,也是理所當然的。鳳凰又是一種吉祥之鳥,隻有在太平盛世才能出現,上古有「《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尚書?益稷》)的說法。反過來,時逢衰世,鳳凰也就高飛遠隱了,故孔子有感於自己生不逢時,喟然興嘆:「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論語?子罕》)


    杜甫晚年作過一首自傳體的長詩,其中自稱「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壯遊》)。在他去世前一年,還作過一首詠鳳詩,可見鳳凰在詩人心目中的地位。幹元二年(759)冬,杜甫離開秦州(今甘肅天水),前往同穀(今甘肅成縣),途經鳳凰台,忽發奇想,寫了一首詩,借托鳳雛,以寓其意:「恐有無母雛,饑寒日啾啾。我能剖心血,飲啄慰孤愁。心以當竹實,炯然無外求。血以當醴泉,豈徒比清流。所重王者瑞,敢辭微命休。坐看彩翮長,舉意八極周。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圖以奉至尊,鳳以垂鴻猷。再光中興業,一洗蒼生憂。」(《鳳凰台》)盧元昌註:「肅宗聽張良娣之譖,既去建寧王倓,又欲動搖廣平王俶,俶母吳氏,生子而亡,故雲『無母雛』。披心瀝血,欲獻忠肝以保護之耳。」(《杜詩詳註》引)仇兆鰲認為這幾句詩托諷之意顯然,故獨取盧注。如果詩中本有寓意,卻看不出,或故意抹殺其意,當然不對,但像這首詩,實無這種含意,卻偏去附會史實,那就失之穿鑿了。這首詩實際上是「思賢臣以佐中興」(陳沆《詩比興箋》)。杜甫看到當時的賢良之士埋沒在草莽之中,處境十分艱難,還要遭到群小的忌妒排擠,無法施展才能,因此願意刳心瀝血,犧牲自己,保全其人,務必使賢者身居朝廷之中,輔助君王,拯救蒼生。「於鳳鳥之思,寓鷹鸇之誌;好賢若渴,疾惡如仇。」(同上)盧元昌等人想稱頌杜甫的忠君之心,結果反倒抹殺了他的救世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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