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今日的時報說得對,譏刺朝政,和與民發聲,這中間的差異,其實非常微小。」


    「百姓需要發聲,說明朝政出了差失。若地方上再隱瞞壓製,不使上知,最終可能會釀成大禍。」


    「以兩浙路的富庶,當年水旱一起,也出現了數股盜匪,蘇油到後料理完民事,一樣得掉頭剿匪。」


    「徐泗之間,妖賊作亂,是蘇軾啟用程杲,禍亂方平。」


    「要說大宋如今就河清海晏,國泰民安,臣以為,還差那麽一點。」


    趙頊嘆了口氣:「鄆州城梁山泊,聽說又有盜匪盤踞了。」


    呂公著說道:「有盜匪,我們就治,這本來也沒有什麽。」


    「最怕的是地方蒙蔽,朝廷不得而知,直到盜匪占領州郡,劫下糧倉,稱王立號後才知曉,再要治,所費就大了。」


    「比如《湯村》詩,內官秋日使民開鑿鹽河,到底有沒有蘇軾詩裏所寫的那些事情?」


    「使役有沒有符合製度?工料錢,役錢,餐食有沒有給足?」


    「讀到這首詩,政府首先想到的,不應該是派人調查,解民疾苦嗎?怎麽還要打壓言事之人?難道禦史台就能斷定,開鑿鹽河的役夫裏,出不了陳勝,吳廣?」


    「不過蘇軾的詩詞,也的確有譏諷朝臣,取笑幸進的內容。對於這些內容,理當訓斥,文名,不是給他這樣用的。」


    「如果真有毀慢君王的文字,治其大不敬之罪,受誅戮之刑,那也是他自找的。」


    有理有據,合情合理,趙頊聽得極度舒適。


    他搞蘇軾,其實根本目的是打擊蠢蠢欲動的保守派,結果保守派們並沒有跳,反倒是其餘派別的眾臣紛紛上書,要求寬釋。


    趙頊點頭:「那蘇油呢?此次召回京城,本來是要大用的。」


    呂公著心底苦笑,此次二蘇事件,也難說沒有帝王心術在裏邊。


    先敲打一番,看臣子有無怨懟之心,再輕輕放過,使之感恩戴德,然後大力啟用。


    這樣的手法,也是常見。


    不過這種話沒人敢在明麵上表露出來,呂公著隻笑道:「蘇油啊……太壞了。」


    趙頊愣了一下:「何意?」


    呂公著笑道:「蘇明潤這番姿態,要說占理,自然是處處站在理上。但是很明顯,有點得理不饒人的味道了。」


    「他真的需要星夜入京嗎?晚幾天上路,或者先發謝表,其實都是可以的。他之所以要這樣做,真沒有一點跟禦史台鬥氣的意思?」


    「蘇明潤雖然有幹臣之能,宰臣之器,但是到底年輕,還有些盛氣,遇到不平,還需要發泄出來。其實在老臣看來,沒有這個必要。」


    這麽一說,趙頊也笑了,蘇油有理有據還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然後還表現得如此大公無私,其實也有些「演過了」,在政客們眼中,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所以呂公著說他「得理不饒人」,恰如其分。


    見到趙頊也笑了,呂公著心底裏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些也有點求全責備了,老臣在他那個年紀,氣局比他狹小多了。」


    「能夠做到現在這樣,已經有幾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意思在裏邊,雖然遭遇挫折不公,卻還在製度的範圍裏邊行動,沒有一絲一毫的小動作,這就已經是非常之量了。」


    「剛剛陛下讓我看了他的謝表,無一語及己,無一語矜功,隻在就一事論一事,我看滿朝文武裏邊,這等恢弘雅望之臣,實在是屈指可數。」


    「仁宗皇帝當年評斷其『仁性天生』,識人之明,令老臣嘆服。」


    趙頊問道:「那呂公覺得,蘇油就任何值比較恰當?」


    呂公著嗬嗬笑道:「這個不勞陛下操心。」


    「哦?為何?」


    「剛剛說了,蘇明潤恢弘雅望,雖然身處烏台,也必不以自己是待罪之臣,因此該守的製度,他肯定會守,該做的事情,他一定會做。」


    「外臣入京,除了謝表候旨,流詮序功,便該是諫議論政了。因此陛下隻需要靜待,相信很快蘇油便會有言事摺子送至禦前。」


    「到時候陛下便可觀察其誌。」


    「若論軍事,可預樞密;若論財計,可入三司;若論時政,可列中書;若論闕失,可理台諫。」


    「十八年外任錘鍊,大器早成,陛下難道還害怕他不能勝任哪方麵的職任嗎?」


    趙頊也樂了,這方麵倒是自己多慮了。


    同時也很欣慰,蘇油和他同歲,在內心深處,趙頊也有將蘇油當做自己一代人,甚至說,將他當做另一個自己。


    如今蘇油先後得到了司馬光,王安石,富弼,文彥博,呂公著等一幹老臣的認可,趙頊覺得,這也標誌這自己這一代人,得到朝中元老們的真正認可,讓他們可以放心的標誌。


    相比別的,這一點尤其讓趙頊舒適,於是點頭道:「也是,如此就等著吧,太皇太後近日抱恙,我還得過去起居,剛剛那些話,呂公在外不要宣揚。」


    呂公著躬身:「臣領會得。」


    ……


    其實趙頊和呂公著都失算了,蘇油的確是在寫言事摺子,但是他想寫的內容,軍事,財計,時政,闕失,全都包括。


    入朝三件事,謝恩,論事,薦人。


    蘇油一點功夫都沒有耽誤,他真沒當自己有什麽罪過,寫完謝表,便在準備上言事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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