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秦氏因為聽到寶玉在夢裏叫她的乳名,心裏很疑惑,又不好仔細去問。那時候寶玉迷迷糊糊的,好像丟了什麽似的,就起身解開衣服整理。襲人過來給他係褲帶的時候,剛把手伸到大腿那裏,隻感覺到一片冰冷又粘濕的,嚇得趕緊把手縮回來,問:“這是怎麽回事?”寶玉紅了臉,捏了一下她的手。


    襲人這姑娘本身就挺機靈的,比寶玉還大兩歲呢,最近也是慢慢開竅了。一看寶玉那副模樣,心裏立馬明白了七八分,哎呀,小臉兒一下就羞得跟個紅蘋果似的,也不好意思再細問了。趕緊把衣服整整利索,跟著寶玉去找賈母,晚飯也是對付著吃了幾口。回到寶玉那兒,趁著周圍沒人,趕緊又悄悄地拿了一件幹淨的中衣給寶玉換上。


    寶玉害羞地懇求道:“好姐姐,你可別跟別人說哦。”襲人也是羞答答地偷笑著問:“你這是為啥呀……”說到這兒,她還四周看了看,然後小聲接著問:“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呢?”寶玉就隻是臉紅紅的,不吭聲。襲人就隻瞅著他笑。寶玉問道:“你瞅啥?”襲人笑著說:“瞅你咋地……!”


    過了一會兒,寶玉才把夢裏的那檔子事兒一五一十地跟襲人掏出來了。一說到那點男女間的悄悄話,襲人羞得趕緊捂著臉,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寶玉本來就愛襲人那股溫柔又嫵媚、模樣俊俏的勁,這下子更是拉著襲人要一起實踐警幻仙子教的那一套。襲人心裏清楚,老祖宗早就把自己許給了寶玉,也沒啥好拒絕的,磨蹭了半天,實在沒辦法,隻得跟寶玉親熱了一番。打那以後,寶玉看襲人的眼神更溫柔了,襲人對寶玉也是更加上心。這段小插曲咱們就先放到這兒吧。


    榮府上下加起來,大概三百多號人呢,每天少說也得有二三十件事情,簡直跟一團亂麻似的,找不到個頭緒來理出個眉目。正犯愁從哪件事、哪個人開始寫起,沒想到千裏之外,有個小得像芥豆一樣的家庭,因為和榮府有那麽點瓜葛,這天正往榮府趕,那就先從這家說起吧……


    原來這戶人家挺樸實的,姓王,是本地人。他們家祖上還混過個小京官,跟鳳姐的爺爺、王夫人的老爹挺熟的。就因為眼紅王家有權有勢,就攀上了這門親戚,硬是認了人家做侄兒。那時候,知道這事的也就王夫人的大哥、鳳姐的爹和王夫人幾個在京城的人,其他人都蒙在鼓裏。現在,他們家老人早就不在了,隻留下一個兒子,叫王成。因為家道中落,就搬出城去鄉下住了。王成後來也走了,留下個兒子,小名狗兒,娶了個媳婦叫劉氏,生了個小子叫板兒,還有個閨女叫青兒。一家四口就靠種地過活。狗兒白天得自己找活幹,劉氏又要忙家裏的事,青兒和板兒沒人帶,狗兒就把嶽母劉姥姥接過來了,一起生活。劉姥姥是個守寡多年的老人,沒兒沒女,就靠那兩畝薄田度日。現在女婿一家來了,她當然樂意幫忙,就全心全意地幫著女兒和女婿過好日子。


    秋天快過去,冬天就要來了,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家裏頭準備過冬的東西還沒個影兒,狗兒心裏那個急啊,悶得慌就喝了幾杯酒,在家裏頭沒事找事,亂發脾氣。劉氏那個怕啊,大氣兒都不敢出。劉姥姥看不下去了,就開腔了:“姑爺,我說話直,你別介意。咱們農村人,哪個不是本本分分的,有多大能力就吃多少飯。你那會兒小,靠父母享福,吃香的喝辣的,現在手裏有點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沒錢就隻知道生氣,這像什麽大男人!咱們雖然住得離城遠點,可也是在皇城根兒下。長安城裏的錢堆成山,就是沒人會去掙。你在家跳來跳去,有用嗎?”狗兒一聽就急了:“你這不是讓我去搶嗎?”劉姥姥說:“誰讓你去搶了?咱們得想法子,不然那錢能自己飛過來?”


    狗狗撇撇嘴,逗趣地說:“要是真有門道,咱們至於耗到這時候嗎?我這邊既沒個收稅的親戚,也沒個當官的朋友,能想啥招兒啊?就算有那些人,人家也不一定能搭把手幫咱們呢。”


    劉姥姥樂嗬嗬地說:“這事兒可不一定哦。常說‘人算不如天算’,咱們精心打算了,再求菩薩幫忙,興許就能碰上好運氣呢。我啊,還真是給你們想到了一個門道。記得以前你們跟金陵王家攀過親,那時候他們對你家挺不錯的。可是現在你們腰杆子硬了,不願意巴結他們,關係就疏遠了。我跟我女兒以前還去過他們家,那家的二小姐待人特爽快,一點不拿大。現在她成了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了。聽說她年紀大了,心腸更軟了,特別照顧窮人和老人,還喜歡布施給和尚尼姑。王家現在雖然官大勢大,但二姑太太說不定還記得咱們。你們何不去試試看,搞不好她一念舊情,能給點幫助呢。隻要她肯發發善心,稍微幫點忙,那都比咱們腰杆還要粗。”


    劉氏聽後接著說:“你這張嘴真厲害,咱倆這副尊容,上門去不是給人添堵嘛!人家門房的人都不願搭理,搞不好還得讓人看笑話,多丟臉啊!”


    哪知道這小狗子對名利挺上心的,一聽這話,心裏就開始打鼓了。再一聽他媳婦兒那麽一說,他就樂了:“姥姥你都這麽說了,再說你以前還見過那位姑太太,幹嗎不就你老人家親自跑一趟,先打聽打聽虛實呢?”劉姥姥一拍大腿:“哎呀!這真是‘侯門深似海’啊!我算老幾啊!人家又不認識我,跑去也是白跑一趟。”


    狗狗說:“別擔心,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先帶著小板兒去找找陪房的周大爺,要是能見到他,那就有戲了。這周大爺以前跟我老爹有過合作,我們關係鐵著呢。”劉姥姥回:“這我當然知道,但畢竟好久沒來往了,誰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呢?這事兒真不好辦!你是個小夥子,長得又這樣,肯定不適合去;我們家的姑娘是年輕媳婦,也不能隨便露麵。看來隻能我這張老臉去試試了,萬一成了,大家都受益。”當天晚上,他們就把這事兒給商量妥了。


    天剛蒙蒙亮,劉姥姥就已經梳洗完畢,還囑咐了板兒幾句。這五六歲的小家夥一聽說要帶他去城裏溜達,樂得啥條件都答應了。於是,劉姥姥拉著板兒的手,興衝衝地進了城,來到了寧榮街。到了榮府大門口,那石獅子旁邊,轎子和馬匹多得跟啥似的。劉姥姥心裏有點怵,拍拍衣服,又叮囑了板兒幾句,然後躡手躡腳地溜到了角門邊。一看,幾個大門神似的家夥,挺著胸脯、鼓著肚子,在那兒比比劃劃地閑聊呢。


    劉姥姥硬著頭皮湊上前,笑眯眯地打招呼:“各位大爺真是好福氣啊。”大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好奇地問:“你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劉姥姥一臉笑意,陪著笑說:“我來找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能不能勞煩哪位大爺幫個忙,叫他出來一下。”結果那些人都不大理她,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說:“你就在那邊牆角等著吧,我們家一會兒就有人出來。”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大點的開口說:“別讓她白跑一趟了。”然後轉頭告訴劉姥姥:“周大爺往南邊去了,他住在後頭,他們家奶奶在家。你從這邊轉到後街的門就能找到。”


    劉姥姥道了謝,拉著板兒轉到後門去。哇塞,門那兒擺了好幾攤小買賣,吃的玩的啥都有,一群孩子在那兒嬉笑玩耍,熱鬧得很。劉姥姥拉過一個孩子問:“小兄弟,請問一下,你們這兒有個周大娘在家嗎?”那孩子眨巴著眼睛說:“周大娘?我們這兒周大娘多了去了,你說的哪個啊?”劉姥姥忙解釋:“她是太太一起住的人。”孩子一聽,說:“這好辦,跟我來吧。”就帶著劉姥姥進了後院,到了一個牆角,說:“這就是她家。”然後大聲喊:“周大媽,有個老奶奶找你呢。”


    周瑞媳婦兒一溜小跑地從屋裏衝出來,好奇地問:“哪位貴賓呀?”劉姥姥樂嗬嗬地迎上去,打招呼:“周嫂子,你好呀!”周瑞媳婦兒端詳了半天,笑著感慨:“哎喲,劉姥姥,你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好幾年沒見,我都差點兒把你給忘了。趕緊屋裏坐,屋裏坐。”劉姥姥邊走邊樂:“你這是‘貴人多忘事’,記性不靠譜兒啊!”進了屋,周瑞媳婦兒指揮小丫頭倒茶,一邊問:“板兒都長這麽高啦!”家常話兒一套接一套,她又問劉姥姥:“今天你是順道兒來的,還是專程來看我?”劉姥姥笑著說:“我這不是專程來看你嘛,順便也給姑太太問個好。能見一見她最好,不行的話,就勞煩你轉達一下我的心意啦。”


    周瑞媳婦兒一聽劉姥姥的話,心裏就估摸了個差不多。想想她老公那時候買地,還不是靠狗兒他爹幫的忙嘛,現在看著劉姥姥也不忍心拒絕。再說,也好趁機顯擺顯擺自己有麵子。她就樂嗬嗬地說:“姥姥,你放心好了。你大老遠跑來,我們怎能讓你白跑一趟呢。平時有客人來,跟我可沒半毛錢關係,我們這兒男女分工可明確了:男人們就管收租,閑了就帶帶孩子;我呢,就跟著太太們出門逛逛。今兒個你既然是太太的親戚,又看得起我,找上門來了,我就破個例幫你通個信兒。不過,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兒跟五年前可大不一樣了。現在太太不管事兒了,都是璉二奶奶掌舵。你認識璉二奶奶嗎?就是太太的侄女,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叫鳳哥的那個。”


    劉姥姥一聽說,急忙接口:“啊哈,是她啊?怪不得呢,我早就覺得那孩子有出息。這麽說,我今天真要見著她了?”周瑞媳婦兒點頭說:“那還用說。現在家裏來客人,都是鳳姑娘出麵接待。就算今天見不到太太,能瞧瞧她,也算沒白來一趟。”劉姥姥感慨道:“菩薩保佑啊!這都得感謝你嫂子你了。”周瑞媳婦兒擺手道:“姥姥您太客氣了。常言道‘幫人就是幫自己’,我不過是順嘴一提,也沒費啥勁。”說完,就吩咐旁邊的小丫頭:“去倒廳那兒悄悄問問,看老太太她們開飯了沒。”小丫頭應聲去了。


    倆人拉著家常,劉姥姥就誇上了:“哎喲,這鳳姑娘,看樣子才十八九歲吧,就能當家做主,真是少見啊!”周瑞媳婦一聽,忙接話茬:“哎呀姥姥,你這是不知道,這鳳姑娘年紀雖小,可做起事來不含糊,比誰都能幹。現在長得跟朵花似的,心眼兒多得數不清,口才也是一流的,就是男人都比不上她。等會兒你一見就知道了。就是啊,對下人可能嚴了點。”正說著,小丫頭跑過來報告:“老太太她們吃完飯了,二奶奶現在在太太那兒呢。”


    周瑞媳婦兒一聽到這,趕緊蹦起來,拉著劉姥姥就催:“趕緊的,得走啦!現在也就吃飯那會兒能騰出空來,咱們得先去候著。萬一去晚了,一堆人等著匯報,那事兒就難辦了。再睡個午覺,時間就更緊巴巴的了。”說完,倆人一起從炕上下來,劉姥姥整理了一下衣裳,還囑咐了板兒幾句,就跟著周瑞媳婦兒,彎彎繞繞地往賈璉家去了。


    她們先溜達到了倒廳,周瑞媳婦就對劉姥姥說:“在這兒稍等會兒啊。”她自己則繞過影壁,推開了院門。她心裏有數,鳳姐還沒露麵,就先去找了鳳姐的貼心大丫鬟,那個叫平兒的。周瑞媳婦先給平兒說明了劉姥姥來的目的,又解釋說:“人家大老遠跑來請安,太太以前常見麵的,我就帶她來了。等會兒鳳姐下來,我再詳細給您說,應該不會怪我太冒失吧。”平兒一聽,就出了個主意:“讓他們先進來,在這兒先坐下等著。”周瑞媳婦這才轉身出去,把劉姥姥他們領了進來。


    踏上一階階正房台階,小丫頭掀開那猩紅色的氈簾,剛邁進堂屋,香氣就撲麵而來,那是什麽香啊,整個人都像飄在雲朵上。屋裏的物件兒閃閃發亮,亮得人眼花繚亂,劉姥姥這時候隻能一個勁兒地點頭、咂嘴、念佛號。然後走到了東邊的屋子,這裏是賈璉女兒睡覺的地方。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幾眼,隻得客氣地打了個招呼,讓她坐下。


    劉姥姥一看到平兒,哎呀,那身綾羅綢緞,金銀首飾閃閃發光,長得又俊,心裏還以為這就是鳳姐兒呢,差點就喊出“姑奶奶”。哪知道旁邊周瑞媳婦趕緊說:“這是平姑娘。”劉姥姥一瞧,平兒還親親熱熱地叫周瑞媳婦“周大娘”,這才明白,原來這平兒隻是個很有臉麵的丫鬟。接著,劉姥姥和板兒被讓到炕上坐,平兒和周瑞媳婦麵對麵坐在炕邊,那些小丫頭們忙不迭地倒茶給大家喝。


    劉姥姥光聽見那咯當咯當的動靜,就跟有人在那兒篩麵一樣,她這邊忍不住左看看右瞧瞧。冷不丁發現堂屋中間的柱子上掛著個小盒子,下麵還掛著個像秤砣玩意兒,晃來晃去的。劉姥姥心裏尋思:“這是個啥玩意兒啊?能幹啥嘞?”她正納悶兒呢,突然“當”的一聲響,跟敲金鍾似的,把她嚇的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緊接著又是八九下,她剛想問問是啥情況,就瞧見那些小丫頭們跑得跟什麽似的,嘴裏還喊著:“奶奶下來了。”平兒和周瑞媳婦趕緊站起來,對劉姥姥說:“姥姥您安心坐著,等會兒我們過來叫您。”說完這話,他們就跑出去迎接了。


    劉姥姥靜靜地歪著耳朵,一聲不吭地等著。耳邊隱約傳來遠遠的笑聲,估計有一二十個女人,衣服裙子沙沙作響,緩緩地走進堂屋,朝那邊的屋子去了。又瞧見三兩個女人,手裏捧著亮閃閃的大紅油漆盒子,走到這邊來等著。那邊一聲“擺飯”,人們才慢慢散開,隻留下幾個等著端菜的。四周靜悄悄的,半天都沒個聲響。突然,兩個人抬著一張炕桌過來,放在這邊的炕上,桌上碗盤擺得滿滿當當,全是魚肉,隻不過動了幾樣。板兒一看到肉就鬧著要吃,劉姥姥趕緊給了他一巴掌。


    這時,周瑞媳婦一臉笑意地顛兒顛兒地走過來,衝他招招手。劉姥姥一看就明白了,拉著板兒一塊兒從炕上下來。到了堂屋中央,周瑞媳婦又跟他悄咪咪地說了幾句,然後倆人慢慢蹭到這邊屋子裏。一進門,就瞧見門外掛著個銅鉤,上麵搭著大紅灑花的軟簾子,南窗下麵擺著個炕,炕上鋪著大紅條氈。東邊板壁那兒,立著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還鋪著金線閃閃的大坐褥,旁邊擱著個銀唾盒。鳳姐呢,平時都是戴著紫貂昭君套,脖子上圍著攢珠勒子,身上穿著桃紅灑花的襖,搭著石青刻絲灰鼠的披風,下麵是件大紅洋縐銀鼠的皮裙,打扮得那是光彩照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手裏還拿著個小銅火箸兒,撥弄著手爐裏的灰。平兒呢,站在炕沿邊,手裏捧著個小小的填漆茶盤,盤子裏頭擱著個帶蓋的小茶鍾。


    鳳姐兒看都不看茶盤子一眼,頭也不抬,一門心思在那兒撥弄著爐灰,慢吞吞地嘮叨:“怎麽還不讓人家進來呀?”話音未落,人已經站起來準備去拿茶,沒想到一抬頭,周瑞媳婦已經領著倆人站在那兒了。鳳姐兒趕緊擺出要站起來的姿勢,但終究沒真站起來,就那麽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一邊還假裝埋怨周瑞媳婦:“你咋不早點告訴我呢!”


    劉姥姥地下給鳳姐磕了好幾個頭,還問候了姑奶奶。鳳姐忙不迭地說:“周姐姐,快幫幫忙,別讓她拜了。我年紀輕輕的,不太認識她,也不知道怎麽稱呼,怪不好意思的。”周瑞媳婦趕緊接話:“這就是我剛才跟你提的那個劉姥姥。”鳳姐點點頭,這時候劉姥姥已經在炕邊兒上坐下了。板兒躲在她後麵,怎麽哄都不出來行禮,他就是不願意。


    鳳姐笑眯眯地說:“哎呀,親戚之間不走動,感情就淡了嘛。懂的人可能會說我們不受歡迎,不想常來。那些不懂的小人,還以為我們眼裏容不下別人呢。”劉姥姥趕忙念佛號,說:“我們家條件不好,走親戚都有困難。來了這裏,可別給姑奶奶丟臉,管家他們看了也會覺得不體麵。”鳳姐笑著說:“這話聽著真別扭。咱們也就是靠祖上的名氣混個窮官,家裏啥也沒有,就是個擺設。都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咱們就更不用說了。”說完,又問周瑞媳婦:“跟太太說過了嗎?”周瑞媳婦回答:“等著奶奶您吩咐呢。”鳳姐說:“你去看看,有人就在那兒;要是沒人的話,就告訴太太,看她怎麽說。”周瑞媳婦應了一聲就走了。


    鳳姐兒正讓人給板兒拿果子吃,家常話題剛開了個頭,家裏的媳婦們和管事的一大幫人就過來匯報工作了。平兒去應了個聲,鳳姐兒就說了:“我這兒正陪客人呢,晚上再說。真有啥火燒眉毛的事,你就趕緊帶進來處理。”平兒應聲出去,沒一會兒又回來了:“我打聽了一下,都沒啥大不了的。我就讓他們散了。”鳳姐兒點點頭。


    這時,周瑞媳婦回來了,跟鳳姐兒說:“太太說了,今兒個沒空,您陪著也一樣,特別感謝您這麽上心。要是隨便溜達溜達就算了,真有啥事兒就直說。”劉姥姥接話茬:“也沒啥要緊的,就是來看看姑太太和姑奶奶,畢竟也是親戚嘛。”周瑞媳婦忙說:“沒啥說的就拉倒,有話盡管跟鳳姐兒說,跟太太說都一樣。”說著,還使了個眼色。


    劉姥姥一聽就懂了,話還沒出口,臉先紅了個透。她心裏糾結著,到底說不說呢,一想今天來是幹啥的,就硬著頭皮開了口:“今兒頭一回見麵,按說不該提這個,但咱大老遠來一趟,不說點什麽好像也說不過去……”話沒說完,就聽見門那邊小廝們喊:“東府的小大爺來了。”鳳姐趕緊衝劉姥姥擺手,意思是別說了,轉頭問:“蓉大爺呢?”緊接著,一陣靴子響,一個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走了進來,長得眉目清秀,身材勻稱,打扮得體的衣服帽子,一看就是貴氣逼人。劉姥姥尷尬得坐立不安,想躲沒地兒躲,想藏沒處藏。鳳姐卻笑著說:“您坐著吧,這是我侄兒。”劉姥姥這才尷尬地在炕沿上側身坐下。


    賈蓉打了個招呼,嬉皮笑臉地說:“我爸讓我來跟嬸子借個東西,就是上回老舅太太送給嬸子的那個玻璃炕屏。明天家裏來個重要客人,想稍微展示一下,用完就還。”鳳姐兒一聽,笑著說:“你來晚了,昨天就已經送人了。”賈蓉一聽,就在炕沿上半個屁股一蹲,笑眯眯地說:“嬸子,你要是不借,我爸又得說我不會說話,又要挨罵了。好嬸子,就可憐可憐我吧!”鳳姐兒笑著反擊:“怎麽就我們王家的東西好?你們家那麽多好東西,別光盯著我們的,一看見就想拿走。”賈蓉還是笑嘻嘻地求著:“嬸娘,你就開開恩吧!”鳳姐兒說:“要是弄壞一點點,你小心你的皮!”然後讓平兒拿鑰匙,叫人把炕屏抬走。賈蓉高興得眉飛色舞,忙不迭地說:“我親自帶人抬,不讓別人亂碰。”說完就起身走了。鳳姐兒突然想起件事,就叫住他:“蓉兒,回來!”外麵的人跟著喊:“請蓉大爺回來!”賈蓉趕緊回來,一臉笑意地看著鳳姐兒,等著吩咐。鳳姐兒慢慢喝著茶,想了一會兒,突然臉紅了一下,笑著說:“行了,你先去吧。晚飯後再說。現在人多,我也沒心情。”賈蓉點點頭,笑著慢慢走了。


    劉姥姥剛安頓好,就開了口:“今兒個我帶了我侄兒來,沒別的理由,就是他爹娘連口飯都吃不上,天氣又冷得不行,隻能帶著他來找你啦。”說完,還推了推板兒:“你爹在家是怎麽教你的?咱們來是幹啥的?光知道吃果子!”鳳姐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聽她說話不利索,就笑著說:“行了行了,我懂了。”然後轉頭問周瑞媳婦:“這姥姥吃早飯了沒?”劉姥姥忙不迭地說:“一早就往這趕,哪有功夫吃飯啊!”鳳姐趕緊讓人傳飯。不一會兒,周瑞媳婦就擺了一桌子的菜,放在東屋裏,帶著劉姥姥和板兒去吃飯。鳳姐還對周瑞媳婦說:“周姐姐,你可得好好照顧著點,我這邊走不開。”然後又叫過周瑞媳婦問:“你跟太太說了沒,太太怎麽說?”周瑞媳婦回道:“太太說,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家,他們祖宗和太老爺以前一起做官,後來才連了宗。這幾年沒來往了。他們來了,咱們也不能慢待了,有什麽事,就讓二奶奶看著辦吧。”鳳姐聽後說:“難怪我覺得既然是一家,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劉姥姥三下兩下吃完了飯,一把拉過板兒,嘴唇咂巴咂巴地謝個不停。鳳姐兒樂嗬嗬地說:“先坐下,聽我跟你說哈:你剛才的意思,我明白著呢。咱們是親戚,按理說不用上門就該照顧,但現在家裏事兒太多,太太年紀也大了,有時候確實顧不上。我這才接手管家,這些親戚們都不太認識,再說外麵看著風光,其實家裏有家裏的難處,跟人說人家還不一定信。你大老遠來一趟,又是頭一回找我幫忙,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吧?剛好昨天太太給丫頭們做衣服的二十兩銀子還沒動,你不嫌少,就先拿去用吧。”劉姥姥一聽,開頭還以為沒戲了,結果一聽給二十兩銀子,樂得合不攏嘴:“我們自家也知道日子不好過,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麽樣,你老拔根汗毛都比我們腰粗。”周瑞媳婦在旁邊聽她說話糙,一個勁地給她使眼色讓她住嘴。鳳姐兒卻笑眯眯的不當回事,叫平兒把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串錢,一起放到劉姥姥麵前。鳳姐兒說:“這二十兩銀子,先給孩子們買件冬衣穿穿。有空就過來逛逛,這才是親戚間該有的樣子。天也晚了,就不留你們了。回家記得給大家都問個好。”說著話,鳳姐兒就起身了。


    劉姥姥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收了銀錢後,跟著周瑞媳婦走到屋外。周瑞媳婦跟她講:“哎呀!你見了她咋說話那麽笨呢?張嘴就說‘你侄兒’。我直說你可別生氣:就算是親侄兒,說話也得委婉點兒呀。那蓉大爺才是她真正的侄兒呢。她哪能又多出一個侄兒來?”劉姥姥笑著說:“嫂子呀!我一見到她,高興得不行,哪還能顧得上咋說話?”說完,兩人又回到周瑞家坐了一小會兒。劉姥姥想留下一塊銀子,給周瑞家的孩子們買果子吃,可周瑞媳婦沒當回事,堅決不要。劉姥姥那感激的心情沒法形容,最後從後門走了。至於此後情形如何,且待下回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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