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沒有聽見他走過來,他甚至沒有轉身,直到萊勒把腳踩進水裏,他才驚訝地甩掉漁竿。


    「你想幹什麽?」


    萊勒沒顧得上脫鞋或是捲起牛仔褲。他涉水走向岩石,來到瓦格身旁,指甲縫裏塞滿粗糙的青苔和鳥糞。他瞟見瓦格裝著亮晶晶魚餌的盒子裏放了一瓶喝了一半的烈酒。他掃視對麵的河灘,確認孩子們不會看見石楠花叢中的他們之後,拿出了威士忌。


    「你想喝點嗎?」


    瓦格眨了眨眼,但隨後伸手拿起酒瓶,麵不改色地吞了一大口。


    萊勒擠出笑容:「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是時候一笑泯恩仇了嗎,為了黎娜?」


    「你是認真的?」


    「針鋒相對隻會兩敗俱傷。」


    瓦格把酒瓶遞還給他。萊勒喝了一口,感覺威士忌和他的計謀混在一起燃燒著他。汗水滲進夾克,惹得他發癢。


    「自打她失蹤後,生活好像終結了。」瓦格說,「我覺得自己像行屍走肉。」


    萊勒舉起酒瓶在鼻子下方晃動。


    「再喝點,很管用。」


    瓦格又喝了兩大口,用手背揩幹嘴,然後斜眼看萊勒:「但願你沒打算毒死我。」


    「我應該毒死你嗎?」


    他們朝對方苦笑,眯眼看著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麵,悠哉地互相傳遞那瓶昂貴的威士忌酒。萊勒察覺酒精點燃了他內心的仇恨,令他五內沸騰。孩子們的笑聲和拍打水花的聲音就像是火上澆油,無一不把他的思緒牽引向黎娜。


    「前幾天晚上,我在格裏默山遇到了你的兩個朋友。」


    「是嗎?」


    「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貌似他們以前常和你做交易。」


    透過眼角的餘光,他看見瓦格下頜收緊,手指抓緊漁竿。


    「你是說阮貝格兄弟?」


    「沒錯,是這個姓,約納斯·阮貝格和尤納·阮貝格。他們和我說了不少有關你的事。」


    瓦格的脖子上青筋畢露:「我以為你來這裏是握手言和。」


    「我當然是,」萊勒說著便舉起雙手,「難道看起來我帶了斧頭嗎?我不是來打架的,我是來聆聽真相的,你知道的真相。」


    「什麽該死的真相?」


    萊勒靠近他,憤怒在推動他,給他勇氣:「為什麽有傳言說你承認殺了黎娜?」


    「我怎麽知道?簡直一派胡言。」


    「你誇口說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還說沒人找得到她。」


    瓦格的臉似乎快被憤怒撐破。他的聲音變得洪亮:「那是假的,我從來沒有傷害黎娜,從來沒有。」


    萊勒放下威士忌酒瓶,再次四下張望以確保沒人看見他們。然後在電光石火間,他從腰帶上拔出左輪手槍,槍口對準瓦格的胸膛。當他放開安全扣的時候,他看見了那傢夥眼裏的驚恐。漁竿滑落進水中,漂在水麵上。


    「你他媽的瘋了!」


    「沒錯,我就是瘋了,如果你想活著離開,我建議你現在開始說實話。」


    「但是我真的什麽都沒幹。」


    「那為什麽阮貝格兄弟說你招認了?」


    瓦格全身顫抖,左輪手槍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個「血紅的眼睛」。萊勒怒火中燒,但放在扳機上的手指卻異常冷靜,他能感覺到那傢夥放棄掙紮,幾乎癱倒在他麵前。


    「我他媽的欠阮貝格兄弟幾千塊錢。他們手裏握著我的把柄,威脅說要闖進我家裏偷東西,說要殺了我。我太絕望了,我想讓他們退縮,像我害怕他們一樣害怕我。」


    瓦格開始抽泣,他氣喘籲籲的,仿佛哭泣正在扼殺他。他的牙齒打戰,關節也不停抖動。


    萊勒放下手槍。再也不需要它了。


    「我不是要炫耀,」瓦格說,「我說我做了那件事隻是因為當時沒別的法子。還有我太軟弱,去他媽的軟弱,我對阮貝格兄弟說了謊,說一切都是我幹的,這樣他們就會畏縮。我以為,要是他們想到我幹得出來那種事,就不會來我家偷東西了。他們就不會騷擾我。確實起作用了!他們沒來找我了。」


    萊勒的身子上下晃動,似乎他就要重心不穩而倒下。他把臉湊近瓦格:「如果我的理解沒錯,你承認我女兒因你而死,隻是為了獲得某個混帳商販的畏懼,對嗎?」


    瓦格彎下瘦骨嶙峋的小腿,泣不成聲。


    萊勒坐在原地,任怒氣在體內亂躥,身體變得冰冷。手裏握著的槍開始晃動,他想像自己對著那個哭泣的人舉起武器,並緊緊抵在他的額頭上。「砰」的一聲響後,他看見鳥群從樹林間飛出,四散逃離,孩子們的歡笑聲變成一片死寂。他覺得這冰冷的武器像極了哈森的手銬,他還感覺到了他開車帶走自己的時候,後視鏡裏映出的那張臉上的失望。哈森已經明白他失去了理智,可能他真的失去理智了吧。


    黎娜的聲音把他拉了回來。她正站在水邊,求他放下武器。終於他服從了,從岩石上跳下來,涉水回到湖邊,回到黎娜聲音之來處。瓦格在他身後失聲大喊,但他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他也不想轉身,他不能。對他差點就做出那件事的恐懼如潮水漫過他,他一路跑著穿過灌木叢。遠離湖水,遠離瓦格。遠離瘋狂。


    他跑到雲杉林的時候渾身顫抖得厲害,隻得停下來。他蹲下來,在樹林裏尋找能抓住的東西,但森林隻是傾倒在他身上。他整個身子都俯在青苔地上,想要把恐懼悉數吐出來。他嘔吐,抽泣,直到內心空無一物。空無一物,但是還存在那陳舊、空洞的虛無。然後他顫顫巍巍地走進一片樺木林,這裏的陽光溫暖了他,野草輕撫他的大腿。接著他撲倒在地,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再有力量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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