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破地方,如果想成為一名聖徒,你隻需要突然消失在稀薄的空氣裏。然後每個人都會爭先恐後地表達他有多麽愛你。」


    米雅撣去自行車座上的鬆針。她看著那群人。他們像一條燃燒的蛇,往山上移動。她好奇他們最終要去哪裏。


    「你叫什麽名字?」女孩問道,吐出充斥在肺部的煙霧。


    「米雅。你呢?」


    「我叫可柔。」


    「可柔?」


    「沒錯。」


    一瓣笑容在她唇邊綻放,但旋即凋謝。可柔把捲菸遞給米雅。「來點兒?」


    「我戒菸了。」


    可柔把頭偏向一側,她的眼睛閃爍著天空的藍色。


    「你是從南部來的,對吧?」


    「嗯。」


    「你來格洛默斯特萊斯克做什麽?」


    「媽媽和我剛搬來這裏。」


    「為什麽?」


    米雅猶豫了,她感覺血液湧上雙頰。


    「她的男人住在這裏。」


    「那這個男人叫什麽名字?」


    「托比沃恩,托比沃恩·福斯。」


    可柔爆發出一陣粗嘎的大笑,露出嘴裏一個隱藏的牙箍。


    「你不是說真的吧,你媽媽和破沃恩在一起?」


    「破沃恩?」


    「沒錯,這麽叫他是因為他是諾爾蘭收藏色情照片最多的人。村裏的每個小夥子都嬉皮笑臉地站在他房子的窗戶外想看一眼。」


    米雅緊緊地抓住自行車手把,以致掌心生疼不已。她感到恥辱像一個腫塊在她的喉嚨裏脹大。可柔臉上浮現勝利的微笑。


    「你確定你不想來一支?看起來你得抽一支才行。」


    米雅渾身戰慄,頭髮散落蓋住麵頰。她聽見可柔按開打火機的哢嗒聲。當它無法被打燃時,她放棄了,把它扔進了樹林。她發出一種瀆神般的尖叫,寂靜中這聲音聽上去無比滑稽。米雅吞下了恥辱的腫塊。


    「你為什麽不參加遊行?」她問。


    「因為我不是個挨千刀的偽君子。我不會假裝懷念我一點都不喜歡的人。她失蹤前我就不喜歡她,為什麽現在要假裝?」


    「你為什麽不喜歡她?」


    可柔低頭盯著自己的指甲。它們被修剪得短禿禿的,塗著黑色甲油,指關節間還有文身。米雅站得離她太遠了,幾乎聽不清她說話。


    「黎娜滿不在乎地奪取不屬於她的東西,換成你,你會喜歡?」


    米雅點頭,似乎她明白這話,然後她開始把自行車從白樺樹叢推回馬路上。山脊上方的火炬遊行隊已經不見蹤影,隻有聲音和火焰氣味仍隨風飄蕩。


    「我得走了,很高興認識你。」


    可柔對她行了個禮,兩頰收緊,紅唇輕噘。


    「代我向破沃恩問好!」她喊道,這時米雅已經騎車離開。


    最糟糕的是不能記住一切。黎娜失蹤後,時間立馬碎片化了:大廳裏那個不願脫外套的警官,安妮特抓撓他的手指,她的臥室裏半開的窗戶,還有不論他去哪裏都盯著他看的所有茫然的麵孔。


    他差不多是立刻行動,甚至可能就在事發當夜。沿著「銀路」開到油箱沒油,一路開到了阿爾耶普盧格——二十個少年正準備在拂曉時分植樹。他們圍成一個圓圈,握著雲杉樹幼苗和植樹管。他徑直走過去,站到圓圈中間,掃視他們每個人,隻為了確認她不在其中。


    「我在尋找我的女兒。她本來應該在這裏,和你們一起植樹。」


    他們身上散發出驅蚊水和潮濕森林的氣味,他記不起他們任何人說的話,隻記得自己被安排坐到一輛黑色吉普車裏,手裏還被塞進一杯熱咖啡。監督植樹的那傢夥堅持讓他休息一下,他操著一口芬蘭瑞典夾雜在一起的口音,任萊勒坐在車裏抽菸。


    「你不能嚇著孩子們,不然他們以後都不來這裏做誌願活動了。」


    他承諾她一出現他就立馬聯繫他,如果她出現的話。


    頭一個夏天,生活簡直一片混亂。客廳裏堆著他們泥濘的鞋,還有未拆封的郵件。安妮特在樓上挨著她的泡罩包裝藥丸睡得昏天黑地,叫也叫不醒。


    她那樣他倒很感激,至少他不會再聽到她的控訴和哭泣。但看到她這樣置身事外,他驚訝不已。安定藥丸緩解了想哭的情緒,他隻是不斷喝酒。他反覆撥打直通警察署的號碼,聽自己在本地電台上聲音顫抖地請求公眾提供線索。消息從四麵八方湧來,人們說他們看見黎娜坐在轎車裏,坐在路旁,登上了一艘往丹麥去的渡船,在普吉島的一個沙灘上玩……他們在世界各地看見了她,但她還是下落不明。


    萊勒在森林裏抄近路回家,火炬緊貼著他的身體。他在苔蘚叢裏步履不穩地走著。路麵滲水,像是要將他用力吸進去似的。他感覺到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但他沒有管它。他受不了聽安妮特說她有多失望,他自己內心的失望就夠糟了。幹渴啃噬他的喉嚨,他想到拉弗格威士忌,並和自己約定要喝兩口,體麵的兩大口,然後他就可以把悲慘的遊行拋在身後,重新開始。他跨過灌木叢時,仍舊可以感覺到村民們的眼睛盯著他的後脖頸,也可以感受到他們無聲的譴責在驅動他。


    他連鞋子都沒脫就徑直大步走進客廳,在木地板上留下泥巴印。他抓過威士忌酒瓶,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後立馬作嘔。他用手背堵著嘴,奮力地把「噁心」壓下去。他的喉嚨似乎著火了,仿佛火正從他身體內部燒出來。他放下酒瓶,對著寂靜的空氣大聲咒罵。現在連酒也幫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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