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


    “我?”


    人偶眉心擰動,“是你才對吧?”


    “不是!”


    白發少年聽罷,連忙拽住他的袖口,說話的聲音也不免帶上一絲焦急:


    “你身上有好濃的血腥味!”


    “嗬,的確。”


    人偶冷笑出聲,從少年手中抽走那半截染血的振袖:“至於我身上為什麽會有血腥味……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離開房間的條件,是一方殺死另一方。


    因此,少年的死亡雖是自戕,實際上,也必須借由他的手來完成。


    而這樣的事…他攏共做了66次………


    頃刻間,幾十種清晰刻骨的片段於眼前閃爍浮動,致使握有匕首的那隻手微微痙攣顫抖。


    人偶垂下眼簾,將右手貼至腿側。


    很細微的動作,卻讓另一人產生誤解。


    少年眨了眨眼:


    “人偶,你是右臂受傷了嗎?”


    “沒有。”人偶緊擰著眉,“我沒受傷。”


    少年銀色的眼微微眯了起來。


    不信。


    先前,他有好幾次都在人偶身上聞到一股奇怪的藥水味,有點像消毒水又有點像利凡諾溶液的味道,可都被人偶三言兩語揭過。


    所以這次……他一定要查個明白!


    少年忽地半坐起身,一用力正麵翻坐到對方身上,即刻搜查,身體力行的證明何為行動派。


    “嘶…!”被推得後腦勺撞地,人偶吃痛一聲,揚手把人拽了下去。


    “發什麽瘋?!”


    少年對嗬斥置若罔聞,隻緊盯著他的手臂。


    “你受傷了。”


    “嘖、我沒……!”話還沒說完,少年又敏捷地翻身撲了過來,再次跨坐到他的身上,雙手扯開領口、以便去找傷口。


    人偶徹底惱火,他立刻扣住少年肩胛骨,反手就要把人往地上摜!


    少年不甘示弱,一把抱住另一人的雙腿,連帶著對方一起翻滾在地、並迅速側頭避開來自對方手肘上的一擊。


    就像重複之前那幾十場爭執一般,二人再次撕扯起來,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最終——


    人偶不耐煩地仰躺在另一人騎跨下,隨後,他抬起手,又一次把亂拱的白毛腦袋一掌推開。


    對於這輕的像是在打棉花的小動作,對方毫無反應,隻是隨意地甩了甩腦袋,便繼續檢查起來。


    叮鈴、


    哐啷。


    護具被人脫下。


    “…奇怪。為什麽手臂沒有。”


    “…………。”


    窸窸、


    窣窣。


    外套半褪不褪。


    “也不是這裏。咦?難道是…?”


    “…………………。”


    人偶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任由另一個人捏著自己的胳膊玩找不同遊戲。


    一時心軟終要付出代價,


    而現在,就是他的報應。


    耳邊衣物的摩擦聲聒噪至極,眼前這個人更是讓自己心有鬱結、憋悶煩躁。


    可當對方解下他腰帶上的平結、即將把手伸向短袴內側——


    他忍無可忍、當即攥住腰間作亂的手,咬牙切齒地警告道:


    “…別得寸進尺!”


    少年聞言瞬間抬起頭,大驚失色:


    “真傷在屁股那兒了?!”


    人偶:“…………………………。”


    發現對方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去,少年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他視線下移,生怕傷到對方的自尊心,於是,小心翼翼詢問:


    “那、那…你方便處理嗎?需要我幫……”


    啪———!


    一個大巴掌直接讓人閉嘴。


    …


    ……


    紅藥水、酒精、繃帶、生理鹽水……


    少年一邊捂著後腦勺,一邊把能用的藥品全都堆到對方手邊,態度格外恭敬。


    麵色鐵青的人死死瞪著他:


    “我 不 需 要 。”


    好吧。


    少年努了努嘴,隻得尋找新的搜查方向,試圖拆卸脖子上的飾環。


    人偶將摸到脖子上的手指拂開,語氣既無奈又帶著點心累:


    “又要幹什麽……”


    “看傷口在不在脖子上。”少年答。


    “我都說了、”


    “嗯?”


    少年抬起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說了什麽?”


    人偶:“……。”


    敢情是一點都沒聽進去。


    他暗暗朝天翻了個白眼,任由對方折騰。


    沒過一會兒,耳邊又傳來叮叮當當、窸窸窣窣的聲音。


    半晌後,少年停下手。


    將對方的反應收於眼底,人偶微彎起眼角,問:“檢查完了?”


    “……”少年沉默一瞬,神色既糾結又茫然,“可你身上真的有好濃的血腥味……”


    “沾的是你的血。”


    “不一樣。”少年微微搖頭,篤定道。


    “我能聞出來區別。”


    “……。”什麽狗鼻子。


    越是這樣,越讓人不放心。


    少年把另一人的手臂顛來倒去、看了不下八遍,最後還是在右手食指一側發現不同。


    人偶順著少年的視線看向掌心。


    一道割傷。


    應該是搶奪匕首時留下的。


    在他眼裏,這甚至都算不上傷口,隻是還未愈合罷了。


    掌心殘留的血漬和血痂凝在一起,這道傷口就更不容易被人察覺。


    也就少年能找到。


    “好了。”人偶挑眉道:


    “這下找到了,總該鬆手了吧?”


    準備抽回手,卻看到少年略帶思索地擰起眉心。思忖中,又把他的手抵到唇下。


    人偶動了動指節,問:“又怎麽、”


    話還沒說問出口,轉眼間,他便目睹到少年流暢自然地垂下眼、微微低頭——


    輕貼的一瞬息,一直維持著人類呼吸狀態的人偶,驟然停止呼吸、身體緊繃。


    “你…?!”


    少年現在的動作映在人偶驚愕的眼底。


    他正專心、細致地,吮著那道破開的血痕。


    微涼的鼻尖剮蹭手背,


    柔軟的觸感清晰分明。


    略有鐵鏽味的液體被一點點卷走,


    帶來微不可聞的吞咽聲。


    獨屬於少年的呼吸既輕又淡,它飄在另一人的肌膚上,帶來細小的、連綿不絕的癢意。


    人偶翕動嘴唇,試圖說些什麽,卻又在柔軟的觸碰下啞口無言。


    從未有過的感覺。


    猶如一個群居的小動物,要為同伴舔舐傷口、以此緩解疼痛。


    曾經,當他還是傾奇者的時候,有個關係不錯的刀匠養過一隻貓,隻有手掌大小,十分討喜,會鑽進他的懷裏休憩,因睡意而起伏的毛絨軀體又軟又暖。


    事實上,動物相伴所帶來的觸感,似乎回憶起來都很模糊,但這種未知的感覺卻讓他在一瞬之間回籠記憶,甚至放大了數百倍。


    輕啄、舔舐,


    一次又一次,


    仿佛少年不是在清理傷口,而是在他胸膛最空洞的位置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整個房間靜的可怕。


    未言不能說的沉默持續發酵,就隻能聽見細密而模糊的聲音。


    白色的鬢發隨著動作垂落,翻折出柔軟的弧度,不停摩挲手背。


    這股血腥氣持續吸引著少年的注意力。他下意識地追逐,如小獸般聞嗅對方的掌心。


    隨著時間,二人掌心交握的縫隙處漸漸被微熱的水漬濕潤。少年虛虛睜開眼,與人四目相對。


    “…還疼麽。”


    望著那雙銀色的虹眸,人偶被動地滾了一下喉結,啞著音問:


    “…你在幹什麽?”


    少年似乎沒有聽到。


    因為少年又盯起那道傷口,眼睫輕眨,不知在想什麽。


    旋即,微微張口,好奇性地囁咬。


    “……。”被含住的指腹又一次收緊、人偶的指節抑遏力道,竭力保持著固定不動的手勢。


    犬齒劃過傷口,碾轉出一絲血腥味。


    人偶微蹙起眉頭。心想著少年是狗嗎?非要用這種方式磨牙。


    不……


    他不是。


    少年是狼。


    一頭仍在生長的狼崽子。


    狼是最擅長交際的食肉動物之一。會采用嚎叫、聞嗅等方法傳遞信息,從而成為另一方支配或從屬。


    然而。狼卻有一種特殊習性:


    對於自己喜歡的事物,它們會采用輕輕咬合的方式,去表達自身最真實的情感。


    也是這樣一種危險的生物,會在另一方麵前隱藏猛獸的本能、克製利齒的咬合力,展現出臣服的姿態,以便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少年再度傾身,更加貼近對方。


    虎口處的凹陷被人銜進齒列,含在唇珠最中央的部分。咬得既輕又緩。


    直坐的人自上而下地注視著他,不抽手也不說話。卻在牙尖的又一次研磨中,暗自攥緊空著那隻手。


    光會騙人的家夥……


    放低姿態不過是假作討好、


    他是不是太縱容他了。


    艱難咽下喉頭幹澀,人偶虛眯起眼睛,緊盯著近在咫尺的人,內心深處激烈掙紮著難言的思緒,將疑問又重複了一遍。


    “你在幹什麽。”


    聞言少年抬起頭。


    向來蒼白的嘴唇已然被鮮血浸透,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角,渾不在意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什麽。


    也似乎另一個人無論發出什麽樣的指令,都會即刻照辦。


    少年眨了眨眼,毫不猶豫道:


    “在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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