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


    「夠了」


    「夠了。」


    「…夠了。」


    「……夠了!!!」


    “我說——夠了!!!!”


    白發少年還沒來得及拔開刀鞘,便被迎麵而來的力道強行按住雙臂,不許他再有進一步的行動。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重心不穩,少年倒退半步,小腿發出撞擊的悶響。


    砰——!


    茶幾晃動、花瓶砰地碎裂。


    炸裂聲在這片空間裏響到可怕,碎片飛濺一地。


    明明是密封的空間,卻好似充滿了濃密鼓動的風。它凶猛、強勁,裹挾著質問與低語,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橫衝直撞。


    啪!


    燈光被撞得一瞬放大,倒扣出兩道拉長糾纏的影子。


    散落在地的紫色瓷片閃爍光芒,卻被人一腳踩的粉碎、化為渾濁的齏粉,與粘有血漬的地麵融為一體,在一片純白的世界裏徹底拚不攏了。


    茶幾上被打翻的飲用水漸漸染深桌麵,而後順著桌沿流下。


    滴滴答答,


    淌到一隻握有匕首的手上。


    匕首的主人癱坐在桌角邊,他麵色蒼白但神色鎮定、更是以一種順從的姿態仰起脖頸,凝視起正在扼製自己的另一人。


    此刻,不需要呼吸的人胸膛急促起伏。


    他緊緊攥住少年握有匕首的那隻手腕,從牙關擠出沙啞的聲音:


    “奧瑞恩…你給我適可而止。”


    夠了。


    這是報複麽。


    還是僅針對於他的折磨?


    【 67 】次了。


    ——這將是少年的第67次死亡。


    這場鬧劇……


    究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


    …


    ……


    — 第五次,彈簧刀 —


    刀尖順著肋骨的縫隙紮進心髒。


    準確無誤、行雲流水。


    所發生的一切僅用了幾秒鍾的時間,所噴濺出的血液也隻是零星幾滴。


    在思維尚未作出反應前,少年已經先一步倒在另一個人的麵前。


    汩汩湧動的血流向地麵,匯成血泊。


    他望著躺在腳下的人,表情一片空白。


    …


    — 第十三次,槍 —


    不要小瞧每一位執行官的實力。


    每一位執行官都有各自稱手的武器,可這絕不表示他們沒摸過除此之外的裝備。


    在處理身上血漬的間隙——從組裝到彈匣填充,少年僅用了十三秒的時間。


    哢噠。


    手槍上膛,聲響微小。


    聽力絕佳的人被徹底激怒,如同豹子般衝過去搶奪,他發力掰轉少年的後頸肩,逼迫對方正視自己:


    “你要做什麽。”


    少年的五指卻宛若精鐵,一動不動。


    旋即,他舉起對方鉗製槍管的那隻手,猝然扣動扳機。


    【砰】


    清脆的響聲宛如教堂禮拜的鍾聲,驚起三兩白鴿與數不盡的玫瑰。


    另一個人怔怔看著。


    花瓣鮮紅,組成一場瓢潑的雨,於刹那間嘩地降落、傾注眼瞳。


    …


    — 第二十四次,太刀 —


    警告無效、


    斥責無用。


    少年天生就是個強種。


    “總得有一個人來做這件事。”


    他說的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到讓另一個人氣得笑出聲、氣得胸口冒火。


    仿若一滴冷水掉進油鍋,轟然炸裂——


    製止、威脅、搶奪、爭執。


    純白空間一次次被聲浪撕裂扯破,迸濺出光點,刺眼到了極致。


    視線劇烈顫抖,構成顛倒不穩的畫麵。


    是誰的聲音蔓延著真切的憤怒?


    是誰的眼前再一次被鮮血洇濕?


    世界光怪陸離,


    又是誰的右手忽然被人扣住,傳來冰冷的觸感——


    人偶喘息著低下頭,看到一段刀尖捅穿少年肺葉,鮮血濺到彼此的臉上。


    少年朝他露出一個安撫性的微笑,聲音嘶啞:


    “……沒…關係,過一……會兒就——”


    話音被嗆咳出的血沫掐斷。


    天旋地轉中,


    少年向自己傾倒。


    …


    ……


    【 29 】


    【 37 】


    【 44 】


    【 56 】


    【 61 】


    第……


    【 67 】次


    夠了。


    他受夠這種折磨了。


    “夠了!”


    盛怒的人將另一人猛地翻轉貫至身下,用雙腿遏製對方想要再次戕害自身的行為。


    旋即,他粗暴地扯住少年後腦發尾,迫使他仰起臉、湊近他,語氣森冷:


    “有完沒完,非逼我用強製手段是麽。”


    不安分的家夥。


    再這樣下去,他一定要把他給拴起來,絕不能讓他離開自己半步。


    少年並沒有掙紮,他半仰著臉,銀色的眼盯著對方藍紫色的眼睛:


    “我必須這麽做。


    “人偶,你得出去、離開這裏。”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神色認真,銀色的瞳眸更是沉靜地看著對方。


    人偶被這樣的眼神所刺痛。


    “是、必須。”


    他語氣譏諷:“…看得出來,你十分具有奉獻精神。”


    多少次了。


    這句話說了多少次了。


    重複了一遍又一遍,惡心到令他作嘔。


    他需要他這樣做麽?


    他需要他這樣傷害自身麽?


    他難道就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麽?


    把自己當什麽了?


    救世主?


    想到這,人偶目光回轉,冷冷開口:


    “還記得當時離開墓園後,你對我說過什麽?”


    少年嘴唇微抿。


    他記得,甚至用這個做幌子,以此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從而達成第二次的死亡。


    “……看來,你忘了。”


    人偶見狀,勾了勾嘴角,眼底沒有一絲溫度:


    “嗬、也對。貴人多忘事。我這種小人物在大人您麵前……不值一提。”


    少年一愣,嘴唇微張想要反駁:


    “我…”


    不等對方開口,人偶繼續冷笑著,低沉地吐出一句話:


    “虛偽的家夥。”


    帶刺的一句話刺人心中生疼。


    少年的麵容終於有了變化、甚至更顯蒼白。


    純白空間內,沉默持續發酵。


    少年半躺在地一動不動,看著他沉默不語。


    除此之外,他的右手仍握著匕首,半幅身子都是血,新傷舊傷幾乎都在胸口同一處,塗著紅藥水,仿佛一塊永遠長不好的爛肉。


    多次自戕,少年早已找到最高效的方法。


    這也是人偶為何如此憤怒的原因。


    是被困在這裏、還是少年的身體重要。


    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


    當少年第一次在他麵前倒下、


    氣息停止的那一刻,他瞬間被奪走全部的心神,隻會空白地僵在原地。


    複雜、痛苦又強烈的情感宛如深海,漫過五髒六腑,溺水般的窒息喉頭,讓人的四肢百骸都在發抖。


    等到所有心緒全部褪去,立在原地的人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去探少年脈搏、試圖止血包紮傷口。


    此時,少年已有呼吸,傷口也正在愈合,隻不過還沒有意識。


    仍在恢複的人睡顏沉靜柔和,卻像是永遠不會再醒來的樣子。


    幸好。


    ……幸好。


    呼吸、脈搏、心跳、溫度,


    都在告訴他——


    少年,還活著。


    人偶雙手戰栗,痛苦地將少年攬進懷裏,仿若溺水之人求得浮木,終得喘息。


    「傾奇者」不在後,自詡為「超越者」的自己行走於人世。


    因此,與天地同壽、和人類有別的無心人偶,應當對凡塵生死放下、看淡。


    冬去春來、四季輪轉;


    萬事萬物,各自枯榮。


    每一種事物都有既定的命數,包括他自己。


    然而……


    聽著耳畔輕淺規律的呼吸聲,人偶驀地閉上眼睛,再也無法回避自身的情感,正視起他心底最深層次的恐懼與悲傷。


    ……不是早就知道的麽,


    不能再失去了、


    不能再見證了,


    方生方死、


    方死方生。


    唯獨,「他」,得活著。


    …


    ……


    空間靜謐無聲,


    二人間的距離卻太近。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清晰可聞。


    望著身下沉默不語的另一人,人偶緊抿嘴唇,收回飄遠的神思。


    突然,他輕笑一聲。像是終於了然了什麽。


    在少年詫異的目光中,他驟然俯下身,將人裹進密不透風的影子裏,嘴唇近乎貼在對方的耳垂邊。


    刻意模仿人類的呼吸一起一伏。淡淡的吐息噴灑在另一人的耳畔與側頸,激起若有似無的癢意。


    他語調深沉,遞進耳蝸裏的話一字一句:


    “你知道嗎……我,最恨言而無信的人。


    “奧瑞恩。”


    銀色的瞳仁瞬然微縮。


    即便少年再怎麽內斂表情,也還是被近在咫尺的人察覺到細微的不同之處。


    騙子。


    人偶笑了笑。他克製著全身的怒氣,拎起少年的右手腕,嚴聲命令道:


    “把刀給我。”


    “那你會原諒我麽?”


    ……什麽?


    出人意料的話,讓人下意識放鬆了力道。


    銀色的眼卻十分敏銳地捕捉到另一個人表情那一瞬的怔忡。


    少年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再次重複:


    “那你會原諒我麽?”


    ”有意思……”人偶麵色一片陰雲,眼底浮現出譏諷的嘲意。


    “你覺得你現在有資格和我說這句話嗎。”


    少年想了一會,然後緩慢地點了下頭。


    “有。”


    “哈…”人偶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口長氣,“有時候,我真佩服你說話不過腦子的本事。”


    “你給的。”


    “…………。”人偶頓時寒起臉,不知是先該罵另一人莫名而來的自信心、還是發育不健全的腦神經。


    而他也是瘋了、腦子不清醒,為什麽要跟這個人多費口舌?


    少年顯然能看出對方臉色上的變化,遂又認真地作出判斷:


    “既然你不原諒我,那我哄你。”


    “什、”


    “那我哄你。”


    不等對方啟唇反擊,少年忽地揣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並小聲抱怨道:


    “人偶,傷口突然疼起來了……”


    藍紫色的眼不可控地圓了起來。


    掌心相貼的肌膚下,少年心髒跳動的節奏規律平緩,和往日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不是心跳聲,他恐怕就真的信了。


    然而此時,銀色的眼正直勾勾地盯起他,一副不安慰他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該死,


    到底誰哄誰。


    懶得再和人廢話,人偶狠狠甩開少年的手,借此去奪匕首。


    這一次,他輕而易舉地,就從少年手中抽走了匕首。


    少年問:“那你原諒我了麽?”


    人偶答:“你翻來覆去隻會這麽一句?”


    “還會說別的。”


    少年抬起手,試圖尋找什麽。


    “幹什麽、”人偶把少年的手從自己的胸膛上扯了下來,皺眉道。


    “你是不是受傷了。”少年問。


    不是自己。


    這股濃烈到異常的血腥氣的源頭……來自於麵前的人。


    對氣味格外敏銳的人神情秒變嚴肅,銀色的眼帶上探究:


    “人偶……你為什麽會受傷?”


    ------


    ·


    感謝冬夜汐夏、愛吃凱撒魚柳的阿翊的啵啵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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