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漆黑視野慢慢滲入水波般的光亮,白發少年悠悠轉醒,於第一時間看見牆上的數字。


    他猜對了。


    禁製限製能力。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和人偶都成了常世中的普通人——最多算是身手好的那一類。


    沒想到……他的個人體質仍被這個空間保留著、不受影響。


    身為「怪物」的他,不會死。


    更早之前、幼時。


    僅是小孩子的他,之所以能順利走出那片雪林,完全歸功於這具身體的特殊性。


    ——對他來說,這樣的「死亡」,不過是重複過往的經曆罷了。


    反正他已經死過很多次了,也不缺這新的一百次。


    了解到離開房間的條件後,少年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按照慣例,他準備例行檢查身體狀態和傷口的愈合情況。


    少年抬起手,撫住胸口。


    感受不到疼痛、更沒有傷口……於他而言,這種致命傷是不會這麽快就恢複的。


    莫非是這個房間的緣故?


    加快了他的恢複速度?


    想到這裏,少年便隨口詢問道:


    “人偶,距離我醒來過去多長時間了?”


    他需要估算一下時間。


    從而找到最高效的擊殺手段。


    人偶的太刀,他自帶的彈簧刀、匕首以及槍,都可以試一試……


    如果這時候有錐針就好了,這種武器刺入後頸或者腦下部,同樣能快速斃命,出血量也很少。


    隻可惜這次出行,他和人偶都沒有攜帶類似的暗殺武器。


    少年從思緒中回過神,見坐在自己身側的人並沒有出聲,於是,又輕聲提醒道:


    “人偶?時間是多少?”


    端坐的人側影筆直挺拔,在刺眼的燈光下看不清神情。在聽到他的聲音後,便微微側過頭來,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眸色深沉。


    ?


    這是怎麽了?


    少年略有困惑,剛準備坐起身。人偶的一雙手卻猛然發力,重重下壓——


    砰!


    按動肩膀的那雙手力道堅決不容抗拒,少年試圖支起雙臂,對方忽然一腿屈膝壓在沙發上,把他整個人困在身下。


    需要仰視的角度阻隔燈光。


    陰影深重,讓另一個人眉骨的形狀乃至眼眶輪廓都變得格外鋒銳。


    紫靛色的眸滿是怒火。


    “剛剛為什麽要那樣做。”


    少年語氣坦然:“這隻是嚐試。”


    哈……


    嚐試?


    真能說得出口。


    人偶短促的笑了一聲,眼中的怒火越燒越烈,“奧瑞恩……你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少年眨了眨眼,努力向他解釋:


    “人偶,沒關係的。你也看到了,數字變了。”


    “…那就非得用這種方式是麽?”


    人偶眸光閃爍。他咬牙切齒,未言的話語在齒中輾轉,那股狠勁仿佛不是要衝人說話,而是要齧咬另一個人的血肉。


    是誰向他做出承諾、


    又是誰自作主張?


    相處至今,哪怕他再怎麽努力,依然抹不平少年非人化的那一麵。


    長年累月所養成的習性固化思維。致使對方漠視自身,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可以無條件的犧牲自己。


    ……該死的,


    真是上輩子欠他的。


    想到這,人偶胸口又無端地升起一陣怒火。可望著眼前這個若無其事的人,他又咬緊牙關,硬生生把這股情緒給壓了回去。


    少年行事出格,他作為他的家人、作為年長的那一方,有規訓對方的義務。


    人偶加重語氣道:


    “我再強調一遍,我不準你這麽做。”


    少年麵露難色:“可是…”


    “不準。”


    人偶森冷著臉,死死瞪著他:


    “奧瑞恩,別再讓我說第三遍。”


    少年張了張口,那一瞬間是想說些什麽的,可望著對方強壓怒火的模樣,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把話咽了回去。


    二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沉默後,少年深深閉了下眼,旋即定下決心:


    “人偶,既然已經找到出去的辦法,那就沒必要再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聽到這句話,壓在少年肩膀上的十指霎時收緊,指節筋骨因用力而發白突起,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意。


    這是把他的話當耳旁風了。


    人偶冷笑。


    “如果你耳朵沒聾,那我勸你考慮清楚再和我說話。”


    少年靜靜看著對方,眼珠一動不動。


    慢慢地,那張蒼白的臉竟也沒了表情,銀色的瞳眸毫無波瀾可言,如同死水一般平靜。


    少年鮮少會在另一個人麵前展現這般淡漠的神情。重新觸及光明的他也不願對方看到自己如此冰冷的那一麵。


    但為了離開這裏,他必須這麽做。


    “我考慮的很清楚。”


    此刻,作為執行官的他語調極淡,向人冷靜陳述:


    “抓緊時間的話,我們至多十六個小時就能離開這裏。”


    下一瞬,桎梏的力量大到離譜。


    少年眉頭微蹙,感受到了一絲細微的疼痛。


    察覺到少年正在隱忍疼痛,人偶一哂,話裏也帶起毫不掩飾的譏諷:


    “現在知道疼了?”


    少年的表情頓時有些微妙的複雜。


    不知為何,從不怕疼的自己總會被對方的懲罰帶起疼痛。


    隻不過對方並不知道,


    …又或者,早已知曉。


    “——呃!”


    再次受痛,少年頓時眉頭緊皺,短促的音節從唇縫中溢出。


    人偶置若罔聞,皙白手指更是肆無忌憚地順著少年的肩線刮擦而過,隨即又猝然發力鉗進皮肉,不一會兒,對方的雙臂便赫然留下幾道清晰的指印。


    印痕深紅,在素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疼?”


    此時,慍怒的人藍紫色的眼底沒有一絲笑意,他隨手扳正少年下頷,審度對方因疼痛而抿緊的唇。


    “那就對了。”他不悅地冷笑,說話的語調更是至極的冷漠。


    “疼,才能讓你記住教訓。”


    看著人偶的眼神,少年竭力克製想要掙紮的衝動,他認真道。


    “人偶,你先聽我說,我們……!?”


    少年的話音被迫咽了回去。


    居高臨下的另一方強行用指節扣住了少年的牙齒,迫使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說過什麽。”


    麵無表情的人定定地維持著手掌向上的姿勢與少年對視,紫靛色的眼底繚繞著瘮人的溫度。


    “考慮清楚再和我說話。”


    “……。”


    少年瞳孔縮小,很是錯愕。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從沒看過人偶如此生氣的樣子。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或許……讓對方發泄一下情緒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因為現況擺在那裏。


    總有一個人要為此死上一百次。


    他不願人偶受傷。


    也做不到對對方下手。


    既然如此,那不如讓他承受。


    少年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眸光閃動,不知在思考什麽。隨後,他暗中緊繃雙臂,仰頭凝視著對方,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


    人偶將少年的小動作看在眼裏,眼稍壓緊到了極致。


    兩人近距離對視,彼此之間不同的情緒在對視中交錯。


    一人固執、


    一人惱火。


    兩種不同的心理齊頭並進,形成對峙。


    空氣仿佛凝結,整個空間死寂無聲。


    就在少年以為這場僵持會永無止盡時,另一人卻驀然收回手,不緊不慢地說:


    “換種解決方式吧。”


    ……什麽?


    看著少年很是驚訝的麵容,人偶的目光晦暗不明。


    “這六天,我們就先待在這裏,等待外界救援。


    “倘若外界沒有接收到我們的求救信息,我們再另想它法、或是采用你的方法。”


    「……」


    「不」


    「永遠的」


    「他們會待在這裏」


    「永遠的」


    既然這片空間保留了少年的特殊性,


    那麽,本就非人的他更不會受到限製。


    神造的人偶,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


    ——對他來說,這樣的「等待」,不過是重複過往的經曆罷了。


    曾經,禁錮他的那片華美空間,空洞腐朽到令他厭惡、讓他想要逃離。


    因為長時間處於同一個環境,會讓人佚失感知、吞噬心智。


    但這次不一樣。


    人偶心裏非常清楚。


    哪怕以此為代價,他都能忍受這種看不見盡頭的束縛。


    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


    漫長光陰,對長生種的自己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


    更何況,他將不再孤獨。


    頭頂燈光明亮,傾落在另一個人始終溫潤的眼。銀色的虹眸吸納光照,如同兩顆玻璃珠,剔透、晶瑩。


    透過這雙明淨的玻璃,人偶從對方眼底望見自己此刻和熙的神情。


    他深深看著對方,撫摸起對方細軟的白發,動作輕柔地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娃娃。


    同樣,他的嗓音很輕,仿若雪一般地落到了另一個人的臉頰上:


    “你覺得呢。”


    少年沉靜地注視著對方。


    片刻後,他垂下眼,啞聲輕笑:


    “我不介意,反正是和你在一起。”


    說完,他卸下全身力氣仰倒在沙發上,將側臉貼近對方掌心,語氣輕快地說:


    “隻不過,家裏你剛做的那鍋燉菜要是一直擱在那……恐怕會被鄰居投訴吧?”


    ……。


    家


    另一個人產生出一瞬的恍惚。


    共同生活的地方,另一個人無法割舍,相較於少年,甚至更為在意。


    “所以……”


    少年眉眼一彎,他輕輕執起對方的手,於對方左手中指指節落下虔誠一吻。


    這個吻,柔軟微涼、極致輕盈。


    仿若一團徘徊不去的美夢。


    被施以吻手禮的人下意識收緊五指。


    伴隨著這一吻分開,少年就著這個姿勢輕啟嘴唇,他的聲音淡而柔和,散在十指交握的間隙之中:


    “…抱歉。”


    下一秒,他陡然捏住對方的五指,迎向脖頸與下頷的交界處——


    血線飛濺,淋漓了人偶的半邊側臉。


    鮮血一路蜿蜒,從眼角流下。


    當——


    匕首應聲落地。


    【 2 】


    ·


    ------


    本章歌單:


    《kiss me,kill me》— ari hicks


    ·


    感謝回v回的靈感膠囊、一隻稻米魚的好多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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