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意回家的當天晚上,一大家子親人聚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大哥特意安排在村裏最大的飯店。


    家人問詢他在外的情況,那意思主要是問他今年帶回多少錢?


    原以為交通事故坐牢,財產不會沒收,當聽說財產也沒收時,一桌人都啞口無言,氣氛相當尷尬。


    “公司注冊的是集體的,所以財產不屬於個人。”他解釋道,看到家人一點都不明白,他覺得怎麽說也白搭,也沒再說。


    “總該會留一些吧?幾百萬的資產啊?”老母親感歎道。


    家人們曾經以他為榮,百萬富翁,這名字是響當當的,親鄰朋友說起來,沒有一個不是一臉羨慕。


    隻是聽說他坐牢,但誰也沒見,今天坐實了!


    交通事故坐牢,幾百萬財產應該沒事,全部沒收!今天也坐實了!


    楚天意已經身無分文。坐在這裏,滿臉通紅,比受審時還難受。


    大哥端起酒杯,鄭重地說,“人回來就好,人回來就好!這些話誰都不能說出去!天意,你穿得好點,千萬別穿那些破破爛爛的衣裳出去。”


    然後大家一起喝了個悶酒。


    年幼的侄子、侄女們嬉鬧著磕頭要紅包,氣氛才好點,楚天意幸好有送財神掙的二三千塊錢,都拿出來分了。隻是他先孝敬了母親五百元,然後才分給孩子們。給母親磕了頭,就出去了,沒等結束這場團圓飯。


    現在楚天意身上隻剩下幾十塊錢,真的是無錢一身輕了。家人們看他原來是崇拜的目光,現在完全變了,當他看到兄弟姊妹都有家庭,自己仍是孑然一身,不免潸然淚下。


    喬三哥聽說他回來了,特意過來看望他,給他拿來一袋蘋果,還有兩袋花生米。


    在楚天意自己的屋裏,雖然說是三間堂屋,但院子特別狹窄,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楚天意出去買了兩瓶蘭陵大曲,兩人就著花生米,邊喝邊聊。


    喬三哥對他的情況隻知道個大概,沒敢多問他,怕引起老友不快,隻是談兄弟們分離這麽多年後的思念之情以及自己在種地生活方麵的一些瑣事。


    麵對昔日好友,楚天意也沒保留什麽,就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


    喬三哥安慰他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意兄弟,你三哥佩服你,你是咱村一個有本事的人,時來運轉,你還會東山再起,飛黃騰達的。”


    “謝謝三哥理解,謝謝三哥的鼓勵!來,咱弟兄倆再整一杯。”


    這杯酒下去,楚天意有些醉了,也有些激動,他雙手握著喬三哥的手說,“三哥,我如果有出頭之日,一定把你接出去,咱們共同創業,共同享受繁華。”


    “好!好!三哥等著你,一定要努力啊!”說著,也用力地握著楚天意的手。


    兩人邊喝邊暢想著未來,談論著社會的發展變化,知心知己的話,綿綿不斷,兩瓶酒喝光,夜色已經很晚了。


    楚天意在送喬三哥時說,“今天也沒弄什麽菜,太對不住你了,明天你再過來,中午,咱在對過的飯店好好地喝上一場,趙小屯捎話來,說明天上午來看我。”


    “哦哦,他來了,我一定過來。”


    第二天,楚天意一早帶上禮物回看喬三哥,喬三哥怎麽挽留都沒留下,他執意把喬三哥拉到和趙小屯說好的那個飯店,喬三哥又拿了兩瓶酒,兩人到酒店喝著茶等了起來。


    左等右等,到中午十二點多了,趙小屯還沒出場。


    “你回家看看,是不是在你家和大娘拉呱(方言,說話談心)來。”


    “也可能,三哥,你坐著,我看看去。”


    不一會,楚天意失望地回來了,一家人根本沒見趙小屯的影。


    “他說來看我,我隆重地訂下飯店,也叫人告訴他了,他怎麽又不來了,什麽意思啊?”


    “也許他有急事,不管他了,響弟兄倆的喝。”


    見弟兄倆喝了一會悶酒,草草地結束了。其間喬三哥不斷勸慰楚天意。他們回憶起在大連打工時,趙小屯受傷,對他的照顧,不免唏噓。


    楚天意感慨道,“這世上啊,小人多,君子少!三哥,您是我此生遇到的真君子!”


    喬三哥隻是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什麽也沒說。


    後來才知道,趙小屯上午說第二天來看他,下午得知他坐牢後一無所有,窮光蛋一個,還有神經病,特別厭惡嫌棄,恨不得馬上與他絕交。


    隔牆有耳,不是楚天意一家人團圓時說的話被人聽去了,就是與喬三哥昨晚說的話,被人聽去了。


    村子裏已經傳開了,百萬富翁,如今分文不值,還有神經病,坐牢得的病。


    這消息像重型炸彈爆炸一般,傳播得很快。


    有一次在集市上,他因買包子與鄰居發生爭執,精神有些異常,更坐實了人們的看法。


    楚天意在村裏成了邊緣人,精神更壓抑,他常常念念叨叨,自言自語,人們不知他說什麽。


    他精神變得很差,有時又有些癡呆,沒人敢和他說話,這更加重了他的病情。


    好在,他牢記李師傅的教誨,從不忘記打坐,病情也沒向更糟糕的方向發展。隻是時好時壞。


    村民們都說,他坐牢時被打壞了腦袋。


    當他清醒時,還是想著掙點錢,哪怕有二三千塊錢,他想找個地勢好的城市,搞房地產。


    萬世起步難,怎麽掙這個錢呢,他想起送財神的情景,這錢來得真快!


    他認為是自己唱的山東快板吸引人,於是就買了一付竹板,天天練,弄得鄰居找他幾次,就到田野裏練,幾天下來,打得更好了。


    他又編排了許多詞句,一些討喜的順口溜。如:


    這個大哥真精神,


    天天樂,事事順。


    大手抓金又招銀,


    命裏有個聚寶盆。


    準備春節後天暖了,再出去闖蕩世界。


    寫順口溜,寫詩,增加了他的自信心,他慢慢又好了起來。


    他想,自己是個文藝青年!村民們一直這麽說他,自己最適合吃文藝這口飯。詩寫得更勤了。


    某一天,他突然回憶起在獄中,同室友們的談話,有人對他說過,搞文藝的,穿著打扮都很時尚超前,不少留著異發,我在外邊混得高光時刻,也是一頭黃毛。又有兩人附和道,“我也是!”、“我也是!”


    於是楚天意決定,染頭發!染成黃毛。他向母親要錢,起先不給。後來看他從來沒有過的異常眼神,無比凶狠,才給了他三百塊線。


    他進了一趟城,喇叭褲、皮卡殼,大皮鞋,墨鏡,當然都是地攤貨,再加上一條青色圍脖,儼然一副蠱惑仔的模樣。


    回到家,他在大街上故意走了幾趟。“喲呦喲,楚天意這是要當演員,去拍電影嗎?”有人打趣地問道。


    “帶著墨鏡,要演黑社會老大嗎?”


    “我是去搞文藝!文藝,你們不懂。”身邊的村民咧咧嘴走開了,沒敢再跟他糾纏下去。


    他拿著竹板就在集上蹓躂,對著攤子唱,外地來的攤主,有的給他幾毛錢,他很高興,錢多錢少無所謂,他覺得自己成功了。


    本地的攤生,知道他的情況,隻是稱讚他唱得好,沒給錢,他仍然高興地走了。


    起先圍著一群人聽他唱,後來也沒人圍觀了。


    他又到鄰村集上唱。有一次他外出沒趕上集,又渴又餓,就敲開一家門,看到有個小媳婦出來,敲起竹板就唱開了。


    這個大姐真漂亮,


    天生一副好心腸。


    ……


    還沒等他喝完,一個男人從屋裏竄出來,倆人正鬧離婚呢,男人憋著一肚子氣,看到他,二話沒說,披頭蓋臉就打了起來,然後扭著他到了村委會,村領導一看,奇裝異服,留著黃毛,挑釁婦女,絕不是什麽好人。要把他送到派出所。


    這時鄉政府抽調各村幹部下村檢查工作,其中就有和楚天意一個村的。他連忙製止了。


    “祁主任,祁主任,不用送,不用送,這個人我認識,是我們村的。”


    然後把祁主任拉到一邊,和他解釋楚天意腦子受過刺激的情況。


    最後請假把他送了回來。


    他感到奇恥大辱!當天,他決定遠走高飛,不混出點名堂來,再也不回老家了!


    作出決定後,隻是給他母親磕了三個響頭,沒要路費,什麽也沒說,就退了出來。


    他母親隻當他病又犯了,也沒在意。


    他又去找喬三哥喝酒,兩人喝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楚天意已經悄悄地再次離開了故土。


    到了城裏的年站,想起獄友曾經告訴他,沒錢坐車時,先買短途混票,不行再爬車,時在不行,順著鐵路走,早晚都能走到目的地。


    他買了短途,躲躲藏藏,進了河北地界,被查到,趕下了車。


    在車站爬貨車時,被警察抓住挨了一頓揍,看他有點精神不正常,也沒再難為他,放他走了。


    他隻有最後一招可用,就是順著鐵路,一路向北走去。看著無限延伸的鐵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為什麽想上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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