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長夜沉沉。


    清風搖曳過花草,攜著一縷暗香,浸到窗子裏。


    元稚趴在案幾上,聞著舒適的香氣,睡得格外酣甜。


    蕭縱踏過門檻,逡巡到她的身影,輕輕帶上了門。他將布包放在桌上,走過去,脫下披風,蓋在她身上。


    女子眉間微動,很快睜開眼,直起身道:“你回來了。”


    披風下滑,她急忙伸手捉住,抬眼時,眸中滿是驚慌。


    蕭縱摸摸她的頭,“這麽害怕做什麽,我又不會因為這個怪罪你。”


    元稚撇嘴,小聲咕噥道:“蕭大人最近喜怒無常,我哪敢招惹!”


    蕭縱輕笑,轉而問道:“昨晚我不在,睡得可好?”


    元稚捉著衣襟邊緣,稍稍後撤,“你不會還想……”


    “怕了?”


    男人將人提溜起來,自己坐在椅子上,抱著她斜坐。


    披風墜地,元稚抵著他的肩,斟酌措辭。


    “過猶不及,會傷身體的,你節製一點。”


    “想什麽呢?今晚我來,是要與你說正事的。”


    元稚鬧了個大紅臉,他肯定是故意的!


    “什麽正事?”


    蕭縱抽開她腰間的絲絛,大掌剝著她的錦衣,以行動告知他的意圖。


    元稚摁住他的手,氣鼓鼓道:“這就是你說的正事?”


    “是啊!”


    他語氣帶著玩味,不由分說地將她剝了個幹淨。


    元稚閉著雙眼,等著他下一步動作,誰知男人將她扶了起來,像是失去興趣一般,聲音極其冷漠。


    “外頭桌上有衣服和鞋子,換好了,我讓竇昭送你出城。”


    元稚有一連串疑問,然而此時的樣子太過狼狽,不適合發問。


    她抱著臂膀走到外間,看到桌上的布包,解開來,發現裏麵是一套麻料衣服和一雙布鞋。


    穿戴整齊後,她站在屏風旁邊,局促地並著雙腳。


    “你要把我送走嗎?”


    她一個逃犯,沒了他的庇護,終將九死一生。


    蕭縱信步走過來,一件一件摘掉她頭上的首飾。珠花金簪砸在團花紋的地毯上,雖無聲,卻有聲。


    “恨我嗎?”


    元稚搖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沒有立刻了結我,還讓我過了一段富足平淡的日子,我已然知足。”


    男人麵色不悅,掐著她的下頜,俯首狠狠攫住她的櫻唇。舌尖破開她的牙關,長驅直入,迫使她迎接他的怒氣。


    良久,他放開對她的桎梏,微微喘息道:“可我不知足。”


    上輩子的仇恨,他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今生,她必須屬於他!


    不管,是以什麽身份。


    叩、叩、叩


    竇昭在外麵敲了敲門,“主子,時辰到了。”


    蕭縱歎息一聲,對元稚說道:“去吧。”


    到門口不過幾步距離,元稚走得極慢,然而到了門邊,他都不曾開口挽留。


    她的手落在門閂上,側首回望,他或許注意到了,卻沒施舍她一個眼神。她終於死心,拉開門,走了出去。


    馬車轆轆向城外而去,走了不遠,便停了下來。


    元稚撩開竹簾,問竇昭:“怎麽不走了?”


    “等天亮。”


    對方言簡意賅地回答。


    “夜裏趕路不是更安全嗎?”


    “主子沒跟您說嗎?天明之後,您得進城。”


    元稚大駭,白天進城,不就是自投羅網?


    蕭縱果然沒變,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蕭指揮使。


    情愛於他來說,不過是一時歡愉,玩膩了,就把她送到屠刀之下,毫不心慈手軟。


    “他想讓我死!”


    “主子是想讓您自首。”


    “有區別嗎?”


    竇昭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元稚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主兒,就算要死,也得她心甘情願,而不是被別人安排。


    她掀開簾子,就要跳車。


    倏的,寒光一閃,一把刀橫了過來。


    “少夫人,別讓我為難。”


    元稚冷哼:“你手中有長刀,我連個利器都沒有,到底誰比較為難?”


    竇昭沉默不語,元稚退到車廂中,摔下簾子。


    熬到天光大亮,元稚下了車,一步步向城門口騰挪。竇昭架著車,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每當兩人快要持平時,便勒住韁繩。


    元稚中間試圖逃跑,被他逮了回來。


    竇昭警告道:“城門就在不遠處,少夫人去自首,尚有一線生機。若再耍小心思,我隻能在此處大喊,抓逃犯了!”


    “你!”


    元稚怒不可遏,甩開他,疾步走到城門口。


    她對守衛福了福身,“官差大哥,小女元稚,是前幾日流放的犯人。因遇到山匪,跟其他人走散了,特回盛京來投案。”


    守衛大驚,即刻稟報上官,之後,元稚被押回刑部大牢。


    李楷聽說後欣慰不已,誇讚了她兩句。


    “元家跑的那些人都找到了嗎?”


    尚書答道:“隻剩元璞的三子和妾室尚未落網。”


    失蹤的那兩人,多半被長平侯派人殺了,找也是徒勞。這件案子,不能再拖了。


    “不必等了,明日午時重新啟程,將這幫人送去羚州!”


    “是,陛下!”


    刑部尚書領了旨意告退。


    李楷看向徐公公,“朕原來以為,蕭縱舍不得元娘子,才搞出馬匪劫囚那一套。現在看來,是朕冤枉了他。徐達海,你說,他會不會怪朕?”


    徐公公道:“率土之濱,皆是陛下的臣民,您相當於是蕭大人的君父,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蕭大人,一定會體諒陛下的!”


    “你這張嘴,慣會說好話!”


    “老奴說的可是實話。”


    李楷笑笑,“行了,你去蕭府傳個口諭,讓蕭縱別在家貓著了,回豹韜衛幹活去!”


    “是!”


    徐達海彎腰退下。


    傳完聖意,他拎了袋銀子,從蕭府出來。剛拐到主街,長平侯府的車駕擦過他的馬車,一路向前疾馳。


    他命車夫跟上去,之後,看到那輛馬車停在一家奢華的酒樓前。


    他抬眼看了下牌匾,上麵寫著“蘇家酒樓”。


    長平侯扶著長子下了車,徐達海眸光一凝,褚俠的神色氣韻,與之前截然不同。


    難道,他的瘋症痊愈了?


    回宮後,徐達海將這個消息告知陛下,李楷握著朱砂禦筆,在奏折上寫下幾行字。


    “長平侯記掛長子半輩子,如今失而複得,難免患得患失。不必急著詢問,等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公之於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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