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豔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幽幽的說了句:“大爺,好聽嗎?”


    幽深的語調把正在淺眠的大爺嚇得一個激靈,從躺椅上彈坐而起,景豔敏捷的往後跳了一步,拍拍胸口:“好險,差點兒撞上。”


    大爺看向景豔的眼睛都冒著火:“你這死丫頭,想嚇死老頭子?”


    “我就是怕嚇到你才小聲的說話的。”景豔死鴨子嘴硬的反駁,“我也沒料到你膽子這麽小,把你嚇到了啊。”


    大爺真的是一口氣吊在那兒,咋都不對,也懶得跟她計較:“你又來幹啥,還買肉?”


    景豔連連搖頭:“我這不是剛擺攤兒回來嘛,給你和周科長送來點兒我做的鹵肉,一直在這邊買肉,還沒給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呢。”


    何誌軍把兩個牛皮紙包遞過來,被鹵汁浸濕的紙包散出鹵肉的香味兒,大爺咽了咽口水:“送給我吃的?不要錢吧?”


    景豔瞪他一眼:“我送過來的當然不會收錢,友情建議,做下酒菜很合適。”


    大爺把兩包接過來:“還有一包是周旭陽的?”


    景豔點頭:“對呀。”再看他那個眼神兒,景豔有著些許擔心:“你不會打算獨吞吧?”


    “那哪兒能啊,我是這樣的人嗎?”門衛大爺堅決不承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


    “好吧,相信你。那大爺,我們先回了,下個月我再來買肉。”景豔衝他擺擺手,大爺拿著蒲扇敷衍的揮了揮:“回見。”


    何誌軍推著車看著景豔輕盈蹦跳的腳步,笑道:“你很開心?今天又沒賣空,我還以為你會不高興呢。”


    “有得賺就挺好,做人要知足,我開心是因為之前我來那肉的時間早,每次都是大爺幫我搬肉,雖說我每次也沒空手,但總覺得應該表示下心意,今天心意表示了,心情輕鬆了,當然開心。”


    “你是個不喜歡踏人情的,挺好的個性。”何誌軍對此表示支持。


    再說回肉聯廠這邊,門衛大爺看著小夫妻離開,聞著紙包裏散出來的香氣,真的想吃,但想到丫頭說這是下酒菜,硬生生的忍著,本來以他的性格,周旭陽的就是他自己的,貪了也就貪了,不過想到那丫頭送來的肉主要應該就是給那小子的,自己才是個搭頭,隻能忍了下來。


    好在沒等多久,周旭陽從肉聯廠出來,“師傅,我先回家了,師娘還沒給你送晚飯來嗎?”


    “你等會兒。”大爺叫住他,周旭陽聽話的到了門衛室:“師傅是有啥事兒?”


    “呶,張丫頭今天送過來的,咱倆一人一包,說是自己做的鹵肉,給咱倆嚐嚐的。”說著,遞過去一個牛皮紙包。


    周旭陽接過來轉身要走,忽然間福至心靈,看著完全沒動過的兩包,想了想,到底是坐在桌邊伸手打開了自己的這包,“那咱爺倆一起嚐嚐她的手藝?”


    大爺頓時滿意了,立馬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看著紙包打開,露出來的排骨,伸手拿了一塊,“嗯,夠味兒,好吃,難怪那丫頭說這適合做下酒菜,味道十足。”


    周旭陽也嚐了一塊兒,跟著點頭:“確實好吃,難怪敢去擺攤兒。”


    不過他是不缺吃食也不算貪嘴的,看自己師傅喜歡,也就嚐了兩塊便收了手:“這份心意我收到了,是個會做人情的,剩下的就當我孝敬師傅的了,我先回了,你也別吃了,太鹹,等會兒師娘來了,你們一起就飯吃。”


    大爺聽他這麽說,也停了手,把紙包又包了起來:“對,對,等你師娘來。”


    周旭陽也沒再耽誤,跟師傅告別直接離開了肉聯廠,大爺則再回到躺椅上,悠哉哉的等著自己的老妻來送飯。


    到了六月中旬,到了下醬的時候,陰曆四月十八,景豔把之前放在倉房風幹的醬坯子拿出來一塊兒,在角落裏掏了個洞,往裏看了看,嗯,還真生了黴斑,雖說跟四姐以前弄的有差異,不過,應該也是能用的……吧?


    實在是不放心,做壞了醬不怕,怕的是別再弄得有毒,吃壞了可就得不償失了,糾結了下,還是拿著這塊兒醬坯子硬著頭皮敲開了祁大媽家的大門。


    祁大媽也在家準備下醬,東北都是今天或者十天後這兩個日子做醬,雖說不知道緣由,但是全都遵循著。景豔把自己的醬坯子遞過去:“祁大媽你幫我看看,我這醬坯子的黴斑發的對不對,咋有點黑綠呢,我記著以前我四姐弄出來的好像是白色的毛”。


    祁大媽接過來看了看,點點頭:“這個黴斑顏色沒錯,就是你這黴變的不太夠,是時候短了吧?能用,就是下的醬可能沒有時間充足的香,放心,吃不壞的,後麵搗醬勤快點兒,太陽好的時候曬曬,千萬別淋到雨,那樣會生蛆,雖說也能吃,但這心裏總是膈應的。”


    景豔接過醬坯子,連連點頭應下,跟祁大媽誠心道過謝,就回家繼續了,既然說是能用,這就能放心大膽地幹,至於味道,嗬嗬,聽天由命吧。


    把醬坯子上的黴斑清洗幹淨,再捏碎,扔進醬缸裏,加上水、大粒兒鹽,混合均勻後,用紗布把醬缸罩上,再把缸蓋子蓋好,就把缸挪到後院兒靠著北邊牆根兒放好,這個位置,晴天的時候,至少能光照六個小時,把搗醬杵掛在醬缸內側的缸邊兒上,方便每天用。


    之後景豔每天都記得要搗醬,每天三百下,數著特起勁兒,不過在第二天的時候就發現,罩在醬缸上的紗布蓋不住,太輕,容易被風吹起來,她就在倉房裏翻騰,終於找到幾顆大的螺母,用水洗洗,直接綁在紗布的四個角上,這回重量足夠,可以安心的打開醬缸蓋子,曬醬了。


    到了月底,高梅來找她:“景豔,走啊,跟我去婆母家去拿菜秧子。”


    “這麽快?我記得應該是這個月才開始種菜把,這就出苗兒了?”景豔問。雖然嘴裏問著,但手上還是


    “青菜出苗兒本來時間就不久啊,月初我婆母就開始播種了,現在正好是第一次間苗兒,再過半個月到一個月,還會有第二次間苗兒,這個速度是正常速度啊,妹妹啊,你以前在家不種菜的嗎?”高梅表示懷疑。


    景豔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我在家的時候,這些都是我四姐在操心,我還真沒怎麽注意過,一直以來我隻要聽她的安排就成,這種活兒,她很少讓我幹。”


    “你四姐真寵你,我這是在婆家還能偷個懶,撿現成的菜苗回來栽,出嫁前在娘家,這種活兒都是我和妹妹在打理,家裏的男人要去賺工分兒,家裏屋外都給我們女人照顧,做好了屋裏的活兒,也得下地賺工分兒。”高梅搖搖頭,想到以前的日子還是忍不住覺得苦。


    “高姐你不是市裏人?”景豔一直以為高梅是江市本地人。


    高梅搖頭:“我不是北大荒的,我家是吉省農村人,家裏兄弟姐妹五個,孩子多,生活壓力大,但不管多難,我爹娘都把我們兄妹五個供著上學,


    考初中的時候就我和三哥兩個考上了,其他幾個都沒考上的就在家賺取工分供我們倆上學,我快畢業的時候正好趕上了三年大旱,那時候是真的能餓死人的。


    好在我在初中裏認識了一個同學,她家條件特別好,初中畢業的時候,響應國家號召支援農村建設,她家要出一個孩子,他父母舍不得任何一個,就在學校放出話,誰願意頂替他女兒去下鄉,她家會給一筆錢。”


    “所以,你代替她下了鄉?”景豔了然的問。


    高梅點點頭:“有錢賺,別人不願意是她們本就是城裏孩子,家裏再怎麽樣也能過得下去,更沒做過農活兒,而我本來就是農村孩子啊,別人所擔心的在我這兒卻很稀鬆平常。


    她家給我四百塊,足夠我大哥、二哥娶媳婦兒,還能買不少糧食熬過那個缺糧的時候,多劃算,當時我爹娘就跟我說,家裏養我、供我上學的花銷這一次我全都賺了回來,所以下了鄉不需要我再為家裏做些什麽,家裏不能給我助力已經算是對不住我。


    我下鄉的地方就在江市下麵的農場,當時下鄉補貼農、林場價格高,四百塊安置費,家裏沒有留我的這筆錢,全給我帶走了,那時候能給這麽多錢的地方是真的苦,不過我適應的還不錯,


    後來機緣巧合,我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嫁給他戶口遷進了江市,後來紅旗社區街道招人,我靠著自己考了進來,在街道我也幹了快八年了,如今事業上有可能再上一步,也算是升遷快的。”


    “那你是哪一年下的鄉?”景豔有些好奇,她是農村戶口,不需要下鄉,畢竟,家裏就是鄉下,知青都是到她們那邊的,哪還需要自己出去。


    “六一年,正是最難的時候,到處都幹旱,不過咱們這邊還行,我到這邊來還真沒挨過餓,就是累,但還有整個冬季可以休息,也算是不錯的。”


    “那年我才六歲,我記憶裏是在挨餓,在路上撿顆玉米粒都是直接塞嘴裏的,不過好像也沒餓多久,印象是不太深,唯一最深的記憶就是有個人家的孩子在門口吃黃紙,我還好奇,他家有糧食咋還吃紙,後來才知道那是幹豆腐,以前沒見過哪知道,現在想想,也挺好笑。”景豔說道。


    倆人在憶苦思甜中走到了高梅的婆家,景豔仔細一看,院子還真是大,綠油油的菜園子看著很是喜人。高梅衝著蹲在院子裏老太太笑道:“媽,我回來了。”打完招呼,才推開柵欄門,招呼著景豔進門。


    老太太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見倆人進門,笑著應了聲,站了起來:“梅子回來了,這就是你說的小張?”


    景豔跟著打了招呼:“阿姨好,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家院子大,能間出來不老少,不給你也是要給其他人的。


    你跟小梅關係好那就是咱之間的緣分,咱家菜樣式全,你看中啥跟阿姨說,我給你間最強壯的苗兒。”


    “謝謝阿姨。”景豔道謝。


    “媽,景豔對於種啥沒太多的要求,你就按照給我的也給她備一份兒就成。”高梅一點兒都不客氣。


    老太太很開心:“那就簡單了,你那份已經準備出來了,老三家的也備好了,你們直接把老三家的那份拿走,我一會兒再給他弄,反正他們離得近。”


    “那就謝謝媽了,我不跟你客氣,早點兒回去把苗兒栽上,過幾天放假我再來看你們。”


    “好,回去慢點兒,這個苗兒三天內要栽完,回去就把苗兒放在淺水盆裏,別缺了水,後麵有沒養活的,缺多少再來拿。”老太太再一次囑咐。


    倆人跟老太太告別後高梅陪著景豔先回家,親自幫她做了種植區域劃分,才放心的回家幹自己的活兒。


    看著院子沒多大,可真弄起來還是不輕鬆,折騰了兩天才把秧苗栽完,水管連上自來水龍頭,丟在壟溝裏澆灌,看著差不多了才關掉水。


    揉了揉已經快直不起來的腰,景豔咬著牙挪回屋裏,把外衣褲一脫,直接摔進了炕被裏,隨便扯過被子的一角給自己囫圇蓋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第二天快十點才醒,還是被餓醒的,腰跟散了架似的酸的不行,艱難的翻身挪著坐了起來,看看身上沒換的裏衣,歎了一口氣:“好懷念八零年代的澡堂子啊,要是能去搓個澡兒,絕對解乏,若是再來個汗蒸,哎,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覺得身上不舒服。”


    起床,直接用蒸鍋燒水,準備洗個澡,不是平日裏簡單的擦洗,她準備不給自己搓出來一層泥絕不罷手,燒了水,把絲瓜攮子搓澡巾取出來,從倉房裏把最大的那個鐵盆搬了進來,這本是用來洗床單被罩的大盆,這回準備做臨時澡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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