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韓原之戰
東周列國誌注釋白話文 作者：陳七文者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公元前646年，秦國鬧了災荒，晉國反而大獲豐收。
秦穆公派冷至前往晉國請求買些糧食，結果晉惠公翻臉無情，辜負了去年“泛舟之役”秦國給予糧食援助的恩德，沒有答應賣給秦國糧食。
冷至回複秦穆公，說：“晉侯不答應給秦國糧食，反而還要糾結梁伯，一同興兵討伐秦國。”
注：【梁伯：梁國君主，今陝西渭南市韓城市】
秦穆公大怒：“作人不講道理的，還沒有見過如此出人意料的呢（人之無道，乃至出於意料若此）！寡人將先破梁，而後伐晉。”
百裏奚說：“梁伯喜歡搞土木工程建設，國內空曠的地方，都建築城池和房屋，但是房子蓋的太多了，哪有那麽多人住呀？百姓胥怨，這就明顯地說明他不能發動群眾來出兵幫助晉國了。晉侯雖然無道，但是呂飴甥、郤芮都很強勢，有很強的動員指揮能力，如果他們發動絳州的兵力，必然震驚西鄙。《兵法》上說：‘先發製人’，如今以主公您的賢德，諸位大夫的努力效命，主動出兵聲討晉侯負德（寡恩、少德）之罪，必然能取得勝利。再借著勝利的氣勢，乘著梁國腐朽衰弱，拿下梁國，就像震動秋天樹木上枯葉一樣容易啊（如振槁葉爾，槁葉，gao ye枯葉）。”
注：1.【胥怨：xu yuan，相怨，指百姓對上的怨恨】
2.【絳州：山西曲沃縣曲村與翼城縣天馬之間】
3.【西鄙：xi bi，西方的邊邑或西麵邊境】
秦穆公同意了。
於是大起三軍，留下蹇叔、繇餘輔佐太子守國，孟明視引兵巡查邊境，彈壓（強力壓製，壓服）諸戎。
穆公同百裏奚親自率領中軍，西乞術、白乙丙護駕；公孫枝率領右軍，公子縶率領左軍，總共兵車四百乘，浩浩蕩蕩，殺奔晉國而來。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45年的事。
晉國西部邊境官員向晉惠公告急。
晉惠公召集群臣，說：“秦國無故興兵犯界，怎麽防禦抵抗呢？”
慶鄭說：“秦兵是因為主上背德（背棄恩德或道德）的緣故，所以前來討伐，怎麽說無故呢？依我看吧，應該道歉求和，割讓五座城池兌現承諾（隻宜引罪請和，割五成以全信），以免大打出手。”
晉惠公大怒：“以我堂堂千乘大國，而割地求和，我還有什麽臉麵當這個君主？”
喝令：“先把慶鄭斬首，然後發兵迎敵！”
注：【千乘大國：擁有千輛戰車的武裝力量的大國】
虢射說：“未出兵，先斬將，於軍不利。暫且赦免，隨軍出征，將功折罪。”
惠公準奏。
當日檢閱軍隊，派出兵車六百乘，命令郤步揚、家仆徒、慶鄭、蛾晰分別率領左右軍，自己與虢射居中軍，屠岸夷為先鋒，離開絳州往西邊進發。
晉惠公所乘的馬，名叫“小駟”，是鄭國送的禮物。這個馬匹身材小巧，毛鬃潤澤，步伐安穩，惠公平常特別喜愛它。慶鄭看到後，又勸諫說：“古代遇到出征打仗這樣的大事，必須使用本國出產的戰馬，戰馬出生在本土，能明白主人的心意，服從指令，熟悉道路，所以遇到戰鬥能聽從主人的使令，方能稱心如意。如今主公麵臨強敵，而駕禦他國的戰馬，恐怕對您不利呀。”
惠公斥責他說：“這匹戰馬我都使用習慣了，你閉嘴吧。”
卻說秦兵已經渡過洛河，來到東岸，三戰三勝，晉國守將都抵擋不住，潰散逃竄。一路長驅直入，直達韓原（陝西韓城市）下寨。
注：【韓原：陝西韓城市。古韓國，戰國七雄之一韓國的初封地。在公元前757年被晉國並滅】
晉惠公聽說秦軍已經到達韓城，乃蹙額（cu e皺眉頭）說：“敵人已經深入腹地了，怎麽辦呢？”
慶鄭說：“這不都是主公您招來的嗎，為啥還要問呢？”
惠公說：“你太無禮了，你快離我遠點吧！”
晉軍迎敵前進，離韓城十裏下寨。
派韓簡前去偵查秦軍的兵力情況。
韓簡回報：“秦兵雖然比我們少，但是他們軍隊的士氣比我們強大十倍。”
惠公問：“為什麽？”
韓簡回答說：“主公您當初因為秦國離得近而流亡於梁國，然後得到秦國的支持而繼承君位，又得到秦國賑濟糧食而免除饑餓，三次受到秦國的恩惠而沒有一次回報。他們群臣積下怨憤，所以前來討伐，三軍都有問責負恩忘義的心態，氣勢強盛，恐怕十倍都不止呢。”
晉惠公非常不高興地說：“這都是慶鄭所說的話，定伯（韓簡）你怎麽也這麽說呢？我誓當與秦國決一死戰。”
注：【定伯：韓簡，姬姓，韓氏，春秋時期晉國大夫。死後諡定，又稱韓定伯】
於是命令韓簡前往秦軍大營請戰：“我有六百輛戰車和武裝士兵，足以與秦軍對抗。我希望您能罷兵撤退，如果不撤退，那麽我就回避一下，但是我這三軍將士不肯啊（寡人有甲車六百乘，足以待君。君若退師，寡人之願；若其不退，寡人即欲避君，其奈此三軍之士何）。”
秦穆公笑了，說：“這小子，還挺狂（孺子何驕也）！”
於是派公孫枝代表自己去對韓簡說：“你家主公想要得到君位，我幫助他實現了；你想要賑濟糧食，我給你了；你今天想要打我，我還是滿足你，我也不敢違抗你的命令呀（君欲國，寡人納之；君欲粟，寡人給之；今君欲戰，寡人敢拒命乎）？”
韓簡回報：“秦國占理，理直氣壯。我們不知道要死在哪裏了。”
晉惠公讓郭偃占卜一下，誰來擔任君主指揮車的車右（使郭偃卜車右）。結果隻有慶鄭擔任這個職務尚可，其餘諸將都不吉（諸人莫吉，惟慶鄭為可）。
晉惠公說：“慶鄭與秦軍是一夥的，怎麽可能讓他來擔任我的車右呢？”於是改用家仆徒擔任車右，讓郤步揚禦車（駕車），在韓城迎戰秦軍。
注：【車右：古代車乘位在禦者右邊的武士。一般情況下，尊者在左，禦者在中，另有一人在右陪乘。陪乘又叫驂（can）乘，又叫車右。當在戰場上時，君王或主帥乘坐的指揮車，主帥居中自掌旗鼓，禦者在左，車右是勇猛的武士，任務是執幹戈以禦敵，並負責戰爭中的力氣活，比如地勢險阻時下車推車等】
百裏奚登上了望塔，登高遠望，看到晉軍人多，對秦穆公說：“晉侯要與我們決一死戰，咱們不要出戰。”
秦穆公指天祈禱，說：“晉侯虧欠我的太多了。若是沒有天道也就罷了，天若有知，我就一定能夠戰勝他們。”
於是在龍門山下，列陣以待。
注：【龍門山：韓城市龍門鎮】
一會兒，晉軍也列陣完畢。
兩軍對圓，兩邊中軍各自鳴鼓進兵。
注：【對圓;兩軍臨戰前各自列成半圓形陣勢，相對成圓。兩方交戰排好陣勢】
屠岸夷恃勇，手握渾鐵槍一條，何止百斤重，先撞入對陣，逢人便刺，秦軍披靡。正遇白乙丙，兩下交戰，約莫五十餘合，殺得興起，各跳下車來，互相扭結，屠岸夷說：“我與你拚個死活，要人幫助的，不算好漢。”
白乙丙說：“正要獨手擒拿你，方是英雄。吩咐眾人：“都莫來！”兩個拳捶腳踢，直扭入陣後去了。
晉惠公見屠岸夷陷陣，急忙叫韓簡、梁繇靡引軍衝其左，自引家仆徒等衝其右，約定直搗中軍會齊。
秦穆公也分做兩路迎戰。
晉惠公的戰車，正遇公孫枝。
公孫枝有萬夫不當之勇，家仆徒不敵，惠公親自迎戰。
公孫枝大喝一聲：“能戰鬥的都一起上來！”
隻這一聲喝，如霹靂震天，把那國舅虢射嚇得伏於車中，不敢出氣。
那“小駟”未經戰陣，被驚嚇到了，不由禦者做主，向前亂跑，於是陷入泥濘之中，郤步揚用力鞭打，怎奈馬小力微，陷在裏麵出不來了。
正在危急時刻，恰好慶鄭戰車從前麵經過，惠公大聲呼救：“慶鄭快來救我！”
慶鄭說：“虢射呢？他去哪裏了？這時才想起呼叫我。”
晉惠公又呼叫慶鄭：“快用你的車載上我！”
慶鄭說：“君主您先穩當的駕乘‘小駟’吧，我去找別人來救你！”
催促調轉車頭向左邊去了。
郤步揚想要尋找其他戰車，怎奈已被秦軍包圍，出不去了。
再說韓簡率領一軍衝入，恰遇秦穆公中軍，西乞術挺身交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蛾晰引軍又到，西乞術抵擋不住，被韓簡一戟刺於車下。
梁繇靡大聲喊叫：“敗將沒用的東西，別管他，快協力擒住秦君！”
韓簡不顧西乞術，帶領晉兵，直奔秦穆公的戎輅（rong lu），來捉穆公。
注：【戎輅：rong lu，兵車，多指君主或主帥的兵車】
秦穆公仰天長歎：“我今日反倒被晉軍俘虜了，天道何在？”
歎聲剛落，隻見正西方來了一隊勇士，約三百多人，高聲喊道：“勿傷吾恩主！”
秦穆公抬頭觀看，見那三百多人，一個個蓬首袒肩，腳穿草履，步行如飛，手中都拿著大砍刀，腰懸弓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所到之處，砍倒一片晉軍，韓簡、梁繇靡慌忙迎敵。
又見慶鄭飛車從北而來，高喊：“不要戀戰，主公已被秦兵圍困在龍門山泥潭裏了，快去救駕！”
韓簡等人無心廝殺，直接飛奔前往龍門山救援晉侯。
誰知晉惠公早已被公孫枝擒獲，同時抓捕了家仆徒、虢射、郤步揚等，一起綁了，已經送回大寨去了。
韓簡跺著腳說：“如果抓獲秦君還能夠相抵。這是慶鄭耽誤我的大事了呀。”
梁繇靡說：“君主已經被俘，我們還能回去嗎？”
於是與韓簡等人都放下武器，前往秦軍大營投降，陪同晉惠公一齊當俘虜。
再說那三百壯士，救了秦穆公，又救了西乞術。
秦兵乘勝掩殺，晉軍潰敗，龍門山下屍積如山，六百乘戰車及兵士，逃脫的隻有十分之二三而已。
慶鄭聽說晉侯被俘，就逃出包圍圈，遇見蛾晰受傷倒地，就扶他上車，一同返回晉國。
髯翁有詩詠韓原大戰之事。詩曰：
龍門山下歎輿屍，隻為昏君不報施。
善惡兩家分勝敗，明明天道豈無知？
卻說秦穆公回到大寨，對百裏奚說：“我沒有聽從你不出兵交戰的話，幾乎被俘，差一點就讓晉國人恥笑了。”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45年，陝西韓城龍門山下的“韓原之戰”。
那三百壯士，一齊來到營中磕頭。
秦穆公問：“你們是誰呀？怎麽肯為我出這麽大的力呢？”
壯士回答說：“君主不記得當年丟馬的事了（君不記昔年亡善馬乎）？我們都是吃馬肉的那些人啊。”
原來秦穆公曾經在梁山打獵，夜裏丟失幾匹良馬，派人尋找。尋到岐山下麵，看到有三百多野人，聚集在一起吃馬肉。
來人不敢驚動他們，趕緊回報秦穆公：“馬上派兵請求抓捕，可一網打盡。”秦穆公歎道：“馬已經死了，為此而殺人，百姓將認為我把畜生看得比人重要了（馬已死矣，又因而戮人，百姓將謂寡人貴畜而賤人也）。”
於是在軍營中搜集數十甕美酒，派人送到岐山，告訴他們這是君主賜的美酒：“君主說了，‘吃著良馬的肉，不喝點好酒，對身體不好。’現在把美酒賜給你們。”
野人叩頭謝恩，把酒分著喝了，都感歎說：“盜馬的事沒有給我們治罪，反而考慮不喝點酒對身體不好，君主的恩德太大了，拿什麽回報呢？”
所以這時聽到秦穆公討伐晉國，這三百多人，都膽氣豪邁地趕到韓城前來助戰。恰遇秦穆公被包圍的危機時刻，一齊奮勇殺敵，救出秦穆公。
真個是：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施薄報薄，施厚報厚。
有施無報，何異禽獸？
秦穆公仰天長歎：“野人尚有報德之義，唯獨晉侯是個什麽人呢！”
於是問壯士：“有願意跟隨我做官的，我給你們高官厚祿。”
壯士齊聲回答：“我輩野人（吾儕（chai）野人），就是為了報恩的，不願意做官。”秦穆公給每個人都贈送金帛，野人沒有接受，離去了。
後人有詩雲：
韓原山下兩交鋒，晉甲重重困穆公。
當日若誅牧馬士，今朝焉得出樊籠。
秦穆公查點人數，唯獨不見白乙丙，派兵士到處搜尋，聽到土坑中有哼叫聲，前去查看，果然是白乙丙與屠岸夷相互抱著滾落在坑中，倆人都筋疲力盡，還是不放手。
兵士把兩人分開，用車載回營中。
秦穆公問白乙丙，可是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有人看見兩人拚命打鬥的事，就向秦穆公說了，秦穆公感歎道：“這兩個人都是好漢啊！”問：“誰認識這個晉將？”
公子縶上前觀看，說：“這是勇士屠岸夷。我以前去拜見重耳和夷吾二位公子時見過他。”
秦穆公問：“能把他留下來為我所用嗎？”
公子縶說：“弑卓子、殺裏克都是他幹的，今天正好順應天意，問罪正法。”
秦穆公於是下令將屠岸夷斬首。
秦穆公解下自己的錦袍蓋在白乙丙的身上，讓百裏奚用溫車（帶蓬保暖的車）載回國內就醫。
白乙丙服藥後，吐血數鬥，半年之後，才恢複健康。
秦穆公大獲全勝，拔營起寨，派人對晉侯說：“你不是想要躲避我嗎？我今天就是想躲避你也躲避不成了，請跟我回去，然後再向你道歉請罪吧。”
晉惠公低下頭，無言以對。
秦穆公命令公孫枝率領兵車百乘，押送晉侯到秦國，虢射、韓簡、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揚、郭偃、郤乞等，都披發垢麵，草行露宿，如喪家之犬一樣。
秦穆公又派人來對這些人說：“你們君臣不是說要想吃到晉國的糧食，就用武力來取嗎？我之所以留下你們君主沒有殺他，就是想要晉國的糧食，不會有太多過分要求，你們幾個不用擔心君主沒了，也別太傷心（爾君臣謂要食晉粟，用兵來取，寡人之留爾君，聊以致晉之粟耳，敢為己甚乎？二三子何患無君？勿過戚也！）。”
韓簡等人再次磕頭拜謝，說：“君主憐惜我主公是個傻瓜，從寬處理，沒有做得太過分，皇天後土也確實聽到了您說的話，我等敢不拜謝（君憐寡君之愚，及於寬政，不為己甚，皇天後土，實聞君語，臣等敢不拜賜）。”
秦兵撤回到雍州地界。
注：【雍州：陝西鳳翔縣，秦國都城】
這是公元前645年的事。
秦穆公派冷至前往晉國請求買些糧食，結果晉惠公翻臉無情，辜負了去年“泛舟之役”秦國給予糧食援助的恩德，沒有答應賣給秦國糧食。
冷至回複秦穆公，說：“晉侯不答應給秦國糧食，反而還要糾結梁伯，一同興兵討伐秦國。”
注：【梁伯：梁國君主，今陝西渭南市韓城市】
秦穆公大怒：“作人不講道理的，還沒有見過如此出人意料的呢（人之無道，乃至出於意料若此）！寡人將先破梁，而後伐晉。”
百裏奚說：“梁伯喜歡搞土木工程建設，國內空曠的地方，都建築城池和房屋，但是房子蓋的太多了，哪有那麽多人住呀？百姓胥怨，這就明顯地說明他不能發動群眾來出兵幫助晉國了。晉侯雖然無道，但是呂飴甥、郤芮都很強勢，有很強的動員指揮能力，如果他們發動絳州的兵力，必然震驚西鄙。《兵法》上說：‘先發製人’，如今以主公您的賢德，諸位大夫的努力效命，主動出兵聲討晉侯負德（寡恩、少德）之罪，必然能取得勝利。再借著勝利的氣勢，乘著梁國腐朽衰弱，拿下梁國，就像震動秋天樹木上枯葉一樣容易啊（如振槁葉爾，槁葉，gao ye枯葉）。”
注：1.【胥怨：xu yuan，相怨，指百姓對上的怨恨】
2.【絳州：山西曲沃縣曲村與翼城縣天馬之間】
3.【西鄙：xi bi，西方的邊邑或西麵邊境】
秦穆公同意了。
於是大起三軍，留下蹇叔、繇餘輔佐太子守國，孟明視引兵巡查邊境，彈壓（強力壓製，壓服）諸戎。
穆公同百裏奚親自率領中軍，西乞術、白乙丙護駕；公孫枝率領右軍，公子縶率領左軍，總共兵車四百乘，浩浩蕩蕩，殺奔晉國而來。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45年的事。
晉國西部邊境官員向晉惠公告急。
晉惠公召集群臣，說：“秦國無故興兵犯界，怎麽防禦抵抗呢？”
慶鄭說：“秦兵是因為主上背德（背棄恩德或道德）的緣故，所以前來討伐，怎麽說無故呢？依我看吧，應該道歉求和，割讓五座城池兌現承諾（隻宜引罪請和，割五成以全信），以免大打出手。”
晉惠公大怒：“以我堂堂千乘大國，而割地求和，我還有什麽臉麵當這個君主？”
喝令：“先把慶鄭斬首，然後發兵迎敵！”
注：【千乘大國：擁有千輛戰車的武裝力量的大國】
虢射說：“未出兵，先斬將，於軍不利。暫且赦免，隨軍出征，將功折罪。”
惠公準奏。
當日檢閱軍隊，派出兵車六百乘，命令郤步揚、家仆徒、慶鄭、蛾晰分別率領左右軍，自己與虢射居中軍，屠岸夷為先鋒，離開絳州往西邊進發。
晉惠公所乘的馬，名叫“小駟”，是鄭國送的禮物。這個馬匹身材小巧，毛鬃潤澤，步伐安穩，惠公平常特別喜愛它。慶鄭看到後，又勸諫說：“古代遇到出征打仗這樣的大事，必須使用本國出產的戰馬，戰馬出生在本土，能明白主人的心意，服從指令，熟悉道路，所以遇到戰鬥能聽從主人的使令，方能稱心如意。如今主公麵臨強敵，而駕禦他國的戰馬，恐怕對您不利呀。”
惠公斥責他說：“這匹戰馬我都使用習慣了，你閉嘴吧。”
卻說秦兵已經渡過洛河，來到東岸，三戰三勝，晉國守將都抵擋不住，潰散逃竄。一路長驅直入，直達韓原（陝西韓城市）下寨。
注：【韓原：陝西韓城市。古韓國，戰國七雄之一韓國的初封地。在公元前757年被晉國並滅】
晉惠公聽說秦軍已經到達韓城，乃蹙額（cu e皺眉頭）說：“敵人已經深入腹地了，怎麽辦呢？”
慶鄭說：“這不都是主公您招來的嗎，為啥還要問呢？”
惠公說：“你太無禮了，你快離我遠點吧！”
晉軍迎敵前進，離韓城十裏下寨。
派韓簡前去偵查秦軍的兵力情況。
韓簡回報：“秦兵雖然比我們少，但是他們軍隊的士氣比我們強大十倍。”
惠公問：“為什麽？”
韓簡回答說：“主公您當初因為秦國離得近而流亡於梁國，然後得到秦國的支持而繼承君位，又得到秦國賑濟糧食而免除饑餓，三次受到秦國的恩惠而沒有一次回報。他們群臣積下怨憤，所以前來討伐，三軍都有問責負恩忘義的心態，氣勢強盛，恐怕十倍都不止呢。”
晉惠公非常不高興地說：“這都是慶鄭所說的話，定伯（韓簡）你怎麽也這麽說呢？我誓當與秦國決一死戰。”
注：【定伯：韓簡，姬姓，韓氏，春秋時期晉國大夫。死後諡定，又稱韓定伯】
於是命令韓簡前往秦軍大營請戰：“我有六百輛戰車和武裝士兵，足以與秦軍對抗。我希望您能罷兵撤退，如果不撤退，那麽我就回避一下，但是我這三軍將士不肯啊（寡人有甲車六百乘，足以待君。君若退師，寡人之願；若其不退，寡人即欲避君，其奈此三軍之士何）。”
秦穆公笑了，說：“這小子，還挺狂（孺子何驕也）！”
於是派公孫枝代表自己去對韓簡說：“你家主公想要得到君位，我幫助他實現了；你想要賑濟糧食，我給你了；你今天想要打我，我還是滿足你，我也不敢違抗你的命令呀（君欲國，寡人納之；君欲粟，寡人給之；今君欲戰，寡人敢拒命乎）？”
韓簡回報：“秦國占理，理直氣壯。我們不知道要死在哪裏了。”
晉惠公讓郭偃占卜一下，誰來擔任君主指揮車的車右（使郭偃卜車右）。結果隻有慶鄭擔任這個職務尚可，其餘諸將都不吉（諸人莫吉，惟慶鄭為可）。
晉惠公說：“慶鄭與秦軍是一夥的，怎麽可能讓他來擔任我的車右呢？”於是改用家仆徒擔任車右，讓郤步揚禦車（駕車），在韓城迎戰秦軍。
注：【車右：古代車乘位在禦者右邊的武士。一般情況下，尊者在左，禦者在中，另有一人在右陪乘。陪乘又叫驂（can）乘，又叫車右。當在戰場上時，君王或主帥乘坐的指揮車，主帥居中自掌旗鼓，禦者在左，車右是勇猛的武士，任務是執幹戈以禦敵，並負責戰爭中的力氣活，比如地勢險阻時下車推車等】
百裏奚登上了望塔，登高遠望，看到晉軍人多，對秦穆公說：“晉侯要與我們決一死戰，咱們不要出戰。”
秦穆公指天祈禱，說：“晉侯虧欠我的太多了。若是沒有天道也就罷了，天若有知，我就一定能夠戰勝他們。”
於是在龍門山下，列陣以待。
注：【龍門山：韓城市龍門鎮】
一會兒，晉軍也列陣完畢。
兩軍對圓，兩邊中軍各自鳴鼓進兵。
注：【對圓;兩軍臨戰前各自列成半圓形陣勢，相對成圓。兩方交戰排好陣勢】
屠岸夷恃勇，手握渾鐵槍一條，何止百斤重，先撞入對陣，逢人便刺，秦軍披靡。正遇白乙丙，兩下交戰，約莫五十餘合，殺得興起，各跳下車來，互相扭結，屠岸夷說：“我與你拚個死活，要人幫助的，不算好漢。”
白乙丙說：“正要獨手擒拿你，方是英雄。吩咐眾人：“都莫來！”兩個拳捶腳踢，直扭入陣後去了。
晉惠公見屠岸夷陷陣，急忙叫韓簡、梁繇靡引軍衝其左，自引家仆徒等衝其右，約定直搗中軍會齊。
秦穆公也分做兩路迎戰。
晉惠公的戰車，正遇公孫枝。
公孫枝有萬夫不當之勇，家仆徒不敵，惠公親自迎戰。
公孫枝大喝一聲：“能戰鬥的都一起上來！”
隻這一聲喝，如霹靂震天，把那國舅虢射嚇得伏於車中，不敢出氣。
那“小駟”未經戰陣，被驚嚇到了，不由禦者做主，向前亂跑，於是陷入泥濘之中，郤步揚用力鞭打，怎奈馬小力微，陷在裏麵出不來了。
正在危急時刻，恰好慶鄭戰車從前麵經過，惠公大聲呼救：“慶鄭快來救我！”
慶鄭說：“虢射呢？他去哪裏了？這時才想起呼叫我。”
晉惠公又呼叫慶鄭：“快用你的車載上我！”
慶鄭說：“君主您先穩當的駕乘‘小駟’吧，我去找別人來救你！”
催促調轉車頭向左邊去了。
郤步揚想要尋找其他戰車，怎奈已被秦軍包圍，出不去了。
再說韓簡率領一軍衝入，恰遇秦穆公中軍，西乞術挺身交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蛾晰引軍又到，西乞術抵擋不住，被韓簡一戟刺於車下。
梁繇靡大聲喊叫：“敗將沒用的東西，別管他，快協力擒住秦君！”
韓簡不顧西乞術，帶領晉兵，直奔秦穆公的戎輅（rong lu），來捉穆公。
注：【戎輅：rong lu，兵車，多指君主或主帥的兵車】
秦穆公仰天長歎：“我今日反倒被晉軍俘虜了，天道何在？”
歎聲剛落，隻見正西方來了一隊勇士，約三百多人，高聲喊道：“勿傷吾恩主！”
秦穆公抬頭觀看，見那三百多人，一個個蓬首袒肩，腳穿草履，步行如飛，手中都拿著大砍刀，腰懸弓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所到之處，砍倒一片晉軍，韓簡、梁繇靡慌忙迎敵。
又見慶鄭飛車從北而來，高喊：“不要戀戰，主公已被秦兵圍困在龍門山泥潭裏了，快去救駕！”
韓簡等人無心廝殺，直接飛奔前往龍門山救援晉侯。
誰知晉惠公早已被公孫枝擒獲，同時抓捕了家仆徒、虢射、郤步揚等，一起綁了，已經送回大寨去了。
韓簡跺著腳說：“如果抓獲秦君還能夠相抵。這是慶鄭耽誤我的大事了呀。”
梁繇靡說：“君主已經被俘，我們還能回去嗎？”
於是與韓簡等人都放下武器，前往秦軍大營投降，陪同晉惠公一齊當俘虜。
再說那三百壯士，救了秦穆公，又救了西乞術。
秦兵乘勝掩殺，晉軍潰敗，龍門山下屍積如山，六百乘戰車及兵士，逃脫的隻有十分之二三而已。
慶鄭聽說晉侯被俘，就逃出包圍圈，遇見蛾晰受傷倒地，就扶他上車，一同返回晉國。
髯翁有詩詠韓原大戰之事。詩曰：
龍門山下歎輿屍，隻為昏君不報施。
善惡兩家分勝敗，明明天道豈無知？
卻說秦穆公回到大寨，對百裏奚說：“我沒有聽從你不出兵交戰的話，幾乎被俘，差一點就讓晉國人恥笑了。”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45年，陝西韓城龍門山下的“韓原之戰”。
那三百壯士，一齊來到營中磕頭。
秦穆公問：“你們是誰呀？怎麽肯為我出這麽大的力呢？”
壯士回答說：“君主不記得當年丟馬的事了（君不記昔年亡善馬乎）？我們都是吃馬肉的那些人啊。”
原來秦穆公曾經在梁山打獵，夜裏丟失幾匹良馬，派人尋找。尋到岐山下麵，看到有三百多野人，聚集在一起吃馬肉。
來人不敢驚動他們，趕緊回報秦穆公：“馬上派兵請求抓捕，可一網打盡。”秦穆公歎道：“馬已經死了，為此而殺人，百姓將認為我把畜生看得比人重要了（馬已死矣，又因而戮人，百姓將謂寡人貴畜而賤人也）。”
於是在軍營中搜集數十甕美酒，派人送到岐山，告訴他們這是君主賜的美酒：“君主說了，‘吃著良馬的肉，不喝點好酒，對身體不好。’現在把美酒賜給你們。”
野人叩頭謝恩，把酒分著喝了，都感歎說：“盜馬的事沒有給我們治罪，反而考慮不喝點酒對身體不好，君主的恩德太大了，拿什麽回報呢？”
所以這時聽到秦穆公討伐晉國，這三百多人，都膽氣豪邁地趕到韓城前來助戰。恰遇秦穆公被包圍的危機時刻，一齊奮勇殺敵，救出秦穆公。
真個是：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施薄報薄，施厚報厚。
有施無報，何異禽獸？
秦穆公仰天長歎：“野人尚有報德之義，唯獨晉侯是個什麽人呢！”
於是問壯士：“有願意跟隨我做官的，我給你們高官厚祿。”
壯士齊聲回答：“我輩野人（吾儕（chai）野人），就是為了報恩的，不願意做官。”秦穆公給每個人都贈送金帛，野人沒有接受，離去了。
後人有詩雲：
韓原山下兩交鋒，晉甲重重困穆公。
當日若誅牧馬士，今朝焉得出樊籠。
秦穆公查點人數，唯獨不見白乙丙，派兵士到處搜尋，聽到土坑中有哼叫聲，前去查看，果然是白乙丙與屠岸夷相互抱著滾落在坑中，倆人都筋疲力盡，還是不放手。
兵士把兩人分開，用車載回營中。
秦穆公問白乙丙，可是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有人看見兩人拚命打鬥的事，就向秦穆公說了，秦穆公感歎道：“這兩個人都是好漢啊！”問：“誰認識這個晉將？”
公子縶上前觀看，說：“這是勇士屠岸夷。我以前去拜見重耳和夷吾二位公子時見過他。”
秦穆公問：“能把他留下來為我所用嗎？”
公子縶說：“弑卓子、殺裏克都是他幹的，今天正好順應天意，問罪正法。”
秦穆公於是下令將屠岸夷斬首。
秦穆公解下自己的錦袍蓋在白乙丙的身上，讓百裏奚用溫車（帶蓬保暖的車）載回國內就醫。
白乙丙服藥後，吐血數鬥，半年之後，才恢複健康。
秦穆公大獲全勝，拔營起寨，派人對晉侯說：“你不是想要躲避我嗎？我今天就是想躲避你也躲避不成了，請跟我回去，然後再向你道歉請罪吧。”
晉惠公低下頭，無言以對。
秦穆公命令公孫枝率領兵車百乘，押送晉侯到秦國，虢射、韓簡、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揚、郭偃、郤乞等，都披發垢麵，草行露宿，如喪家之犬一樣。
秦穆公又派人來對這些人說：“你們君臣不是說要想吃到晉國的糧食，就用武力來取嗎？我之所以留下你們君主沒有殺他，就是想要晉國的糧食，不會有太多過分要求，你們幾個不用擔心君主沒了，也別太傷心（爾君臣謂要食晉粟，用兵來取，寡人之留爾君，聊以致晉之粟耳，敢為己甚乎？二三子何患無君？勿過戚也！）。”
韓簡等人再次磕頭拜謝，說：“君主憐惜我主公是個傻瓜，從寬處理，沒有做得太過分，皇天後土也確實聽到了您說的話，我等敢不拜謝（君憐寡君之愚，及於寬政，不為己甚，皇天後土，實聞君語，臣等敢不拜賜）。”
秦兵撤回到雍州地界。
注：【雍州：陝西鳳翔縣，秦國都城】
這是公元前645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