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6年,周襄王十六年,晉懷公圉元年,春正月。


    秦穆公同晉公子重耳率領軍隊來到黃河岸邊,渡河的船隻,都已經準備齊全,穆公重新擺設餞行酒宴,囑咐重耳說:“公子返回晉國為君,不要忘了我們夫婦啊。”


    然後分兵一半,命令公子縶、丕豹護送公子渡河,自己率大軍駐紮在黃河西岸。


    正是:


    眼望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卻說壺叔,主要負責管理公子行李的事,自從流亡以來,途徑曹、衛各國,忍饑挨餓,不止一次兩次,正是無衣惜衣,無食惜食,今天渡河歸國,收拾行裝,將日用的壞籩殘豆,敝席破帷,件件搬入船中,有吃剩下的酒肉之類的,也都愛惜如寶,擺列在船中。


    注:1.【壺叔:陶狐,陶氏,名狐,排行叔,也稱陶叔狐。《東周列國誌》中作‘壺叔’。晉文公的小臣,跟隨流亡十九年】


    2.【籩豆:古時祭祀及宴會時使用的兩種禮器。竹製為籩,木製為豆】


    3.【敝席破帷:席,用草或葦篾等編成的片狀物,用來鋪床、炕或地等。帷,圍在四周的幕布】


    重耳見了,哈哈大笑,說:“我今天回到晉國為君,玉食一方(在那裏天天都有美食),要這些殘敝之物何用?”喝叫拋棄於岸邊,一樣東西也不留。


    狐偃私自感歎說:“公子還沒有得到富貴呢,就先忘記了貧賤之時,以後憐新棄舊,把我們這幫一同患難的人,當做破爛東西一樣,豈不是枉費了這十九年的辛苦?趁著今天還沒有渡河,不如一走了之,他日還能有個念想。”


    於是就把秦公所贈送的一雙白璧,跪獻給重耳,說:“公子今天已經渡河,前麵就是晉國地界了,國內有接應的諸位大臣,外麵有秦國的將領,不必擔心公子奪不了君位。我這個人,再跟隨就沒有什麽意義了,願意留在秦國,作為公子的外臣,這雙白璧送給你,表示一點心意。”


    注:【外臣:古代諸侯國的士大夫對別國君主的自稱】


    重耳大驚,說:“我正要與舅舅共享富貴,為什麽說出這些話呢?”


    狐偃說:“我自己知道我有三個罪過對不起公子,所以不敢再跟隨你了。”


    重耳說:“哪三個罪過?”


    狐偃回答說:“我聽說‘聖臣能使其君尊,賢臣能使其君安’,我沒有做到這些,一:讓公子在衛國五鹿那個地方受困,吃不上飯;二:途徑曹、衛兩國時,受到他們君主的怠慢;三;趁著你喝醉了,把你帶出齊國,讓你很生氣。之前公子是在旅途,所以我不敢辭別,如今已經快進入晉國了,我奔走這十幾年,心力憔悴,體力損耗,就像那餘籩殘豆,不能夠再拿到台麵上了,敝席破帷,也不能夠再作擺設了,留著我也沒有什麽好處,丟下我也沒有什麽損失,所以我請求離開(向以公子尚在羈旅,臣不敢辭;今入晉矣,臣奔走數年,驚魂幾絕,心力並耗,譬之餘籩殘豆,不可再陳,敝席破帷,不可再設,留臣無益,去臣無損,臣是以求去耳)。”


    重耳垂淚,說:“舅舅責罵的太對了,都是我的錯啊(舅氏責孤甚當,乃孤之過也)。”


    馬上命令壺叔將已經拋棄的東西,全部拿回來。


    又對著黃河發誓:“我返回國內即位,若是忘了舅舅的功勞,不真心讓他執掌政權的,斷子絕孫(不與同心共政者,子孫不昌)。”


    又拿出白璧投入河中,說:“讓河神作證(河伯為盟證也)。”


    當時介子推在旁邊的船中,聽到重耳與狐偃立盟發誓,笑著說:“公子回歸,是上天的幫助,子犯(狐偃,字子犯)想要當成是自己的功勞嗎?這等貪圖富貴之輩,我對與他同朝為官感到羞恥(此等貪圖富貴之輩,吾羞與同朝)。”


    自此就有了棲身隱退之意。


    重耳渡過了黃河,向東前行,來到令狐(山西省運城)。令狐的守備將軍鄧惛(hun)派兵登城拒守,秦兵圍城,丕豹奮勇登城,攻破城池,抓獲鄧惛,斬首。


    注:【令狐:今山西省運城市臨猗(yi)縣的西方。令狐姓,源於姬姓,周文王之子畢公高的後代魏顆因軍功,被晉景公把令狐一帶賞賜給他做封邑,魏顆之子魏頡以封地為氏,稱令狐頡】


    桑泉、臼衰(jiu shuai)兩地望風而降。


    注:1.【桑泉:今臨猗縣臨晉鎮東10公裏處】


    2.【臼衰:jiu shuai,又名臼城,春秋晉大夫臼季(胥臣)的采邑。今山西省運城市解州西北。《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公元前636年,晉公子重耳‘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


    晉懷公得到消息後大驚,馬上集結境內所有的兵車和士兵,任命呂省(呂飴甥)為大將,郤芮為副將,屯兵在廬柳(今山西省臨猗縣西北),以對抗秦兵。畏懼秦兵強盛,不敢交戰。


    公子縶就以秦穆公的名義寫了一封勸降信,派人送到呂、郤的軍營中。


    略曰:


    寡人之為德於晉,可謂至矣,父子背恩,視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複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賢德著聞,多士為輔,天人交助,內外歸心。寡人親率大軍,屯於河上,命縶護送公子歸晉,主其社稷。子大夫若能別識賢愚,倒戈來迎,轉禍為福,在此一舉!


    呂、郤二人看完勸降書,半晌不語。


    想要交戰,擔心打不過秦軍,又會發生“韓原之戰”在龍門山晉君被擒的故事;想要投降,又擔心重耳記恨前仇,要他償還裏克、丕鄭父的性命。


    躊躇了多時,商量出一個計策,於是寫了回信派人送給公子縶。


    略雲:


    某等自知獲罪公子,不敢釋甲。然翼戴公子,實某等之願也,倘得與從亡諸子,共矢天日,各無相害,子大夫任其無咎,敢不如命。


    公子縶讀了他的回複書信,已經了解到他懷疑的心思,於是單車來到廬柳,來會見呂、郤二人。


    呂、郤欣然出迎,向公子縶說出心裏話:“我們不是不想投降迎接,隻是擔心公子重耳不能相容,所以就想得到發誓保證的承諾(欲以盟為信耳)。”


    公子縶說:“你們如果退兵到西北,我將把二位的誠意告知公子,那樣就可以盟誓了(大夫若退軍於西北,縶將以大夫之誠,告於公子,而盟可成也)。”


    呂、郤同意了,等公子縶告別離去,就發出命令,退兵到郇城(xun cheng)駐紮。


    注:【郇城:xun cheng,今山西省臨猗縣西南。春秋時諸侯國名。作為姓時讀作huan】


    重耳派狐偃同公子縶到郇城,與呂、郤相會。


    當天,刑牲歃血,立誓共扶重耳為君,都沒有二心。


    盟誓完畢,馬上派人跟隨狐偃前往臼衰,迎接重耳來到郇城軍營之中,發布命令。


    晉懷公沒有接到呂、郤的捷報,派寺人勃鞮來到前線催促進攻。


    走到半路,聽說呂、郤已退兵到郇城,與狐偃、公子縶講和,背叛了晉懷公,擁立了重耳,慌忙跑回來匯報。


    晉懷公聽後大驚,急忙召集郤步揚、韓簡、欒枝、士會等一班朝臣計議。


    那一班朝臣,都是向著公子重耳的,平時見晉懷公專任呂、郤二人,心中都忿忿不平,“今呂、郤等尚且背叛,事到臨頭,召我等何用?”一個個托辭,有推病的、有推事的,沒有半個肯上前。


    晉懷公歎了一口氣道:“我不應該私自逃回來呀,失去了秦國的友好相助,才落到如此地步啊!”


    勃鞮(bo di)說:“群臣私自約定共同迎接新君,主公不能留在這裏了,跑吧!我為您駕車,暫時逃奔高粱(山西臨汾)避難,再做打算吧。”


    注:【高粱:山西臨汾城北高河橋南高粱古城】


    晉懷公出逃,奔向高粱城避難。


    公子重耳來到晉軍大營,呂飴甥、郤芮叩首謝罪,重耳好言撫慰。


    趙衰、臼季等跟隨流亡的諸位大臣,都來與之相見,表明心跡,共同保證不會對二人進行傷害(共保無虞)。


    呂、郤二人大悅,於是擁護重耳進入曲沃城(山西臨汾市曲沃縣)中,祭拜了晉武公的宗廟。


    絳都(山西曲沃縣曲村與翼城縣天馬之間)的舊臣,欒枝、郤溱為首,引著士會、舟之僑、羊舌職、荀林父、先篾、箕鄭、先都等三十餘人,都來到曲沃迎駕,郤步揚、梁繇靡、韓簡、家仆徒等令做一班,都前往絳都郊外邀接(迎接)。


    重耳進入絳城即位,史稱晉文公。


    按重耳四十三歲奔翟,五十五歲適齊,六十一歲適秦,及複國為君,年已六十二歲矣。


    注:【晉文公:姬姓,名重耳,公元前636年-公元前628年在位,在位9年。晉獻公之子。


    初為公子,謙而好學,善交賢能智士。因受迫害而離開晉國,遊曆諸侯。漂泊19年後終複國,殺懷公而立。作三軍六卿,勤王事於洛邑、敗楚師於城濮,盟諸侯於踐土,開創晉國長達百年的霸業。文治武功,昭明後世,顯達千秋,與齊桓公並稱“齊桓晉文”,為後世儒家、法家等學派稱道,被陳列為春秋五霸之一。


    重耳文治武功卓著,開創了晉國長達百年的霸業,是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與齊桓公並稱“齊桓晉文”或“桓文”。 司馬遷《史記》稱讚他是“古所謂明君” 。他還留下了“退避三舍” “誌在四方”“貪天之功” 等典故。】


    晉文公即位,派人前往高粱城刺殺晉懷公。


    子圉自去年九月嗣位,至今年二月被殺,在位不滿六個月。哀哉!


    寺人(閹人)勃鞮收屍,埋葬了晉懷公,然後逃回晉國。


    卻說晉文公宴請秦將公子縶,犒勞秦軍。


    丕豹哭拜在地,請改葬其父丕鄭父,晉文公同意。想要留下丕豹回到晉國為官,丕豹推辭了,說:“我已經在秦國謀到職位了,不敢侍奉兩位君主了(臣已委質於秦庭,不敢事二君也)。”


    於是丕豹跟隨公子縶率兵回到黃河西岸,向秦穆公交令。


    秦穆公班師回國。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36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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