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6年,重耳歸國即位,史稱晉文公。


    卻說呂省(呂飴甥)、郤芮迫於秦國的軍事壓力,雖然一時投降,心中還是不太坦然,麵對趙衰、臼季等人,不免有慚愧之意。又見晉文公即位數日,並沒有嘉獎一個有功的,也沒有處罰一個有罪的,猜不透晉文公的心思,自己心裏就更加惶恐不安了。倆人就聚在一起商議,想要率領家丁造反,放火焚燒宮室,弑殺重耳,另選其他公子為君。


    左思右想:“滿朝文武隻有寺人勃鞮與重耳有仇,如今重耳即位,勃鞮必然害怕被殺,此人膽氣過人,可以邀請他一起共事。”派人去召勃鞮,勃鞮馬上就來了。呂、郤把焚燒宮室殺死重耳的計劃告訴了勃鞮,三人歃血為盟,約定在二月晦日,半夜一齊行動。


    注:【晦日:農曆每月的最後一天】


    呂、郤二人各自前往封地,暗中召集人馬,籌備發動叛亂的準備工作。


    卻說勃鞮雖然表麵應承,心中不以為然,思量道:“當初奉獻公之命,去浦城捉拿重耳,後來又奉惠公所差譴,去翟國刺殺他。這是桀犬吠堯,各為其主。今懷公已死,重耳即位,晉國剛剛安定,又要幹這大逆無道的事,莫說重耳有天人相助,未必能成功,就是殺了重耳,他那些追隨許多年的豪傑,也不可能放過我。不如私下裏前往重耳那裏去自首,把這個陰謀告知於他,反而做個晉升的功勞,就這麽定了。”又想:“自己是個有罪之人,不方便直接去找重耳。”於是在深夜求見狐偃。


    注:1.【浦城:山西臨汾市蒲縣】


    2.【翟國:陝西省耀縣、富平一帶】


    3.【桀犬吠堯:成語,意思是暴君夏桀的狗向聖王堯吠叫,比喻奴才隻知道一心為他的主子效勞,而不分賢愚善惡,各為其主】


    狐偃大驚,問道:“你這個人多次要殺害重耳,不想著躲遠點避禍,反而深夜來找我,什麽事?”


    勃鞮說:“我之所以來找你,就想要拜見新君,求國舅給引薦一下。”


    狐偃說:“你求見主公,就是自己找死呢。”


    勃鞮說:“我有機密事相告,想要救一國人的性命,必須麵見主公,才能說。”


    狐偃於是引領他來到宮室,狐偃敲門先進去了,見了晉文公,把勃鞮的話說了。晉文公說:“勃鞮他能有什麽機密事,還要拯救一國人的性命?這必定是他找個借口求見,借助舅舅的麵子求情討饒罷了。”


    狐偃說:“‘芻蕘(chu yao)之言,聖人擇焉’。主公剛剛即位,正應該拋棄小的怨憤,廣泛地接納忠言,不能拒絕他(正宜捐棄小忿,廣納忠告,不可拒之)。”


    注:【芻蕘(chu yao)之言,聖人擇焉:諺語,意思是草野之人的言論,賢明的人是會注意聽取的】


    晉文公還沒有想通(意猶未釋),就派內侍傳話去責備勃鞮,說:“你在浦城追殺我時揮刀斬斷我的衣袖,這件衣服還在,我每次見到它都很寒心。你又來到翟國行刺我,惠公限你三天動身,你卻第二天就出發,幸好老天保佑我,才沒有遭你毒手。如今我已經得國為君,你還有什麽臉麵來見我?趕快滾犢子吧,再晚一步就抓你把你殺了(可速逃遁,遲則執汝付刑矣)。”


    勃鞮哈哈大笑,說:“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對人情世故還沒有了解透徹嗎?先君獻公,是您的父親,惠公,則是您的弟弟。父親仇恨他的兒子,弟弟仇恨他的哥哥,何況我勃鞮了?我勃鞮是個小臣,當時眼裏心裏隻知道有獻公、惠公,怎麽知道還有主公您呢?當年管仲為了公子糾能即位而箭射齊桓公,射中衣帶鉤,而桓公還能重用他,所以才使得桓公成為一代霸主,這您都是知道的。如果一直記恨箭射衣帶鉤的怨憤,那就會失去霸主的大事業了。主公不願意見我,我也沒有什麽損失,但恐怕我這一走,主公的大禍就來臨了啊!”


    狐偃上奏說:“勃鞮必定知道什麽機密消息才來見您,主公一定要見見他,看他怎麽說。”


    晉文公就召見了勃鞮。勃鞮並不稱謝,隻是跪拜,口稱:“賀喜!”


    晉文公說:“我已經即位好多天了,你怎麽才來祝賀,不是太晚了嗎?”


    勃鞮回答說:“君主雖然即位,還不足以祝賀,今日得到我勃鞮,您君主的位子才能穩定,這才是可以祝賀的(君雖即位,未足賀也。得勃鞮,此位方穩,乃可賀耳)。”


    晉文公感覺他話裏有話,屏開左右,請他詳細說說(文公怪其言,屏開左右,願聞其說)。


    勃鞮就將呂、郤的陰謀計劃,詳細地敘說一遍,“如今他的黨羽遍布城中,他倆又去封邑集結兵馬,主公不如乘這個時候與國舅狐偃微服出城,前往秦國求助,才能平定這個陰謀叛亂。我留下來,為誅殺二賊做個內應。”


    狐偃說:“情況緊急,我請求與您同行,國中的事情,子餘(趙衰)肯定能夠料理。”


    晉文公囑咐勃鞮:“凡事多留心,事後重賞。”


    晉文公與狐偃商議多時,讓狐偃預備溫車在宮室後門等待,隻帶了幾個人隨行。晉文公召來心腹內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露消息。當晚,依舊如常就寢。到了五鼓時分,假說受寒腹痛,讓小內侍挑燈上廁所,順路出了後門,與狐偃登車出城而去。


    注:【五鼓:五更,淩晨3-5點】


    次日一早,宮中都傳說主公有病了,各個都來問安,誰也不見!宮中沒有人知道文公已經出走的事。


    呂、郤二人得知文公患病,直到三月初(三月朔)才能上朝辦公,暗自歡喜:“這是老天給我機會殺了他呀。”


    晉文公、狐偃悄悄地離開晉國地界,直接來到秦國,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給秦穆公,約他在王城(陝西鹹陽)相會。


    注:【秦國:都城在陝西寶雞鳳翔區】


    秦穆公聽說晉侯微服前來,心裏知道他國內有變故,就以出獵為借口,當天就駕車來到王城會見晉侯,晉侯說明來意。秦穆公笑著說:“天命已定,呂、郤之輩還能興起什麽風浪?我猜想子餘(趙衰)等人,必定能夠擺平這夥賊人,你不用擔心。”


    派遣大將公孫枝屯兵黃河岸邊,打探絳都消息,便宜行事。


    晉侯暫時住在王城。


    注:1.【絳都:山西曲沃縣曲村與翼城縣天馬之間】


    2.【便宜行事:根據情況,自己決定適當的措施和辦法】


    卻說勃鞮唯恐呂、郤懷疑,幾天前,就住在郤芮的家裏。


    到了二月晦日,勃鞮對郤芮說:“主公約定明早上朝,料想病情應該痊愈了,宮中火起,必然外逃,呂大夫守住前門,您守住後門,我率領家丁據守朝門,阻擋救火的人們,這樣,重耳就插翅難逃了。”郤芮同意,把意見傳達給呂省。


    當晚,家丁都帶著兵器火種,分頭四散埋伏。約莫三更時分,在宮門放起火來,火勢凶猛。


    宮人都在睡夢中驚醒,隻認為是宮中不小心失火,大驚小怪,一齊慌亂起來。火光中但見戈甲紛紛,東衝西撞,口中大呼:“不要放走了重耳!”


    宮人遇到火的,被燒的焦頭爛額,遇到兵的,傷肢損體。哀哭之聲,不忍耳聞。呂省仗劍直入寢宮,來尋找文公,並無蹤影;撞見郤芮,也仗劍從後宰門殺入進來,問呂省:“把他殺了嗎(曾了事否)?”


    注:【後宰門:宮殿後門,稱‘厚載門’,今誤稱‘後宰門’】


    呂省隻是搖頭。二人又冒著大火搜尋一遍,忽然聽到外麵喊聲大舉,勃鞮倉忙來報:“狐、趙、欒、魏各家,都率領兵士前來救火,如果等到天明,擔心國人都來到這裏,我們就很難脫身了,不如趁亂出城,等到天明,打探晉侯是死是活,再做打算吧。”


    呂、郤此時,沒有殺死重耳,心中已經慌了,不知道怎麽辦了,隻得招呼隨從,殺出朝門而去。


    且說狐、趙、欒、魏等各位大夫,看見宮中起火,急忙聚集兵士,前來救火,直到天明,將火撲滅,才知道是呂、郤二人造反,不見了晉侯,吃驚不小。有先前被晉文公吩咐過的心腹內侍,火中逃出,告訴這些人說:“主公數日前,微服出宮,不知去向。”


    趙衰說:“這事問狐國舅就明白了。”


    狐毛說:“我弟弟子犯(狐偃),也在數日前入宮,當夜就不曾回來。想必是君臣相隨,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二賊的陰謀。我們隻管嚴守都城,修葺宮寢,等待主公回來就行了。”


    魏犨(chou)說:“造反的逆臣賊子,焚燒宮殿,弑殺主公,他們現在肯定逃走不遠,我請求給我一隊人馬,前去追殺。”


    趙衰說:“調動軍隊,是君主的權利(甲兵,國家大權),主公不在,誰敢擅自調動?二賊雖然逃跑,很快就會人頭落地的。”


    再說呂、郤等屯兵郊外,打聽到晉君未死,諸大夫閉門嚴守。恐怕前來追擊,要投奔他國,但沒有想好投奔哪裏。勃鞮欺哄(紿之dai zhi)說:“晉國君主的罷黜和扶立(廢置),都是出自秦國的意見,您二位與秦君都是老相識了,如今就假說宮中失火,重耳被燒死,前來投奔秦君,迎公子雍扶立為君,重耳就是沒死,也很難再回來繼續作君主了。”


    注:【公子雍:姬姓,名雍,是晉文公重耳的庶子,母親為杜祁】


    呂省說:“秦君以前與我有王城之盟的交情,如今應該前往投奔他(今日隻合投之)。但不知道現在秦君能容納我們嗎?”


    注:【王城之盟:公元前645年秦進兩國韓原之戰後,晉惠公被俘虜,秦國大獲全勝,秦穆公夫人穆姬求情,於是有了第一次的王城之盟】


    勃鞮說:“我先去說明這個想法,如果他慷慨許諾,就應當一起前去(如其慨許,即當偕往),如果不同意,再做打算。”


    勃鞮來到黃河渡口,聽說公孫枝在西岸屯兵,就渡河來見,說明了實情。公孫枝說:“既然賊臣來投奔,應當引誘他前來,然後把他殺了,以正國法,也不辜負秦君的便宜行事的囑托。”於是寫信讓勃鞮帶回去,召呂、郤來相見。書略曰:


    新君入國,與寡君原有割地之約。寡君使枝宿賓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複如惠公故事也。今聞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於公子雍,此寡君之所願聞,大夫其速來共計。


    呂、郤看到書信,欣然而往。來到河西軍營中,公孫枝出迎,敘話之後,設宴款待。呂、郤坦然不疑。誰知公孫枝預先派人報告給秦穆公,先到王城等候,呂、郤二人等候三天,願意與秦穆公相見。


    公孫枝說:“我家主公現在王城,一同前往就行。兵車軍馬暫時駐紮在此,等候大夫返回,再一起渡河怎麽樣?”呂、郤同意了。


    來到王城,勃鞮與公孫枝先進入城中,拜見秦穆公,穆公派丕豹前去迎接呂、郤。秦穆公讓晉文公先藏在圍屏之後。


    呂、郤等人都來了,謁見已畢,說起迎立公子雍的事。


    秦穆公說:“公子雍已經在這裏了。”


    呂、郤齊聲說:“願求一見。”


    秦穆公大聲呼喚:“新君可以出來了。”


    隻見圍屏後麵一位貴人,不慌不忙,叉手而出。呂、郤睜眼一看,乃是晉文公重耳,嚇得魂不附體,嘴裏說著:“該死!”跪下磕頭不停。


    秦穆公邀請晉文公一同坐下。晉文公大罵:“逆賊!我怎麽對不起你們了,你們還要造反?若不是勃鞮自首,不提前出宮,我就被你們燒成灰燼了。”


    呂、郤二人這才知道是被勃鞮出賣了。說:“勃鞮也是歃血同謀,請把他也一同處死。”


    晉文公笑著說:“勃鞮如果不與你們歃血,怎麽知道你們的陰謀。”


    喝叫武士拿下,就任命勃鞮監斬。


    可憐呂省、郤芮,輔佐惠、懷兩位君主,也算一時豪傑,就索性在廬柳屯兵時,與重耳做個對頭,也不失為從一忠臣。既然已經歸降,又再背叛,今日被公孫枝引誘,死於王城,身敗名裂,豈不哀哉?


    晉文公派遣勃鞮,將呂、郤首級帶往河西招撫他們手下的將士,另將捷報馳報國內。眾大夫都歡喜地說:“真不出子餘所料也。”


    這是發生在公元前636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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