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往前廳,就見一青年背著手,立在桌前。


    王藏站在門外,竟有些許恍惚,他跟在曲大人身邊時,大人也不過二十五六,神態動作,和眼前之人如出一轍。


    見到來人,曲昶上前。


    “師父,許久未見。”


    “大人。”王藏恭敬行禮道。


    “您是長輩,無需如此。”


    “草民已遠離仕途,自然該向少卿大人行禮。”


    王藏麵色平靜,口吻也帶著疏離,“我知大人前來所為何事,隻是此事,草民恐怕幫不上忙。”


    聽對方此言,曲昶難掩失落。


    京中流言紛紛,矛頭直指董向阜,可曲昶清楚,這無非是障眼法。


    陛下那邊將此事按下,明麵上他不能作為大理寺少卿調查,可三王怎會輕易善罷甘休,不斷催促他找人替其頂罪。


    曲昶扛著上頭的壓力,不願潦草定性,冤枉無辜之人。


    這些時日,他暗中走訪,屢遭碰壁。


    無外乎是忌諱他的身份,他作為曲家後人,父親既是遭受肅清的褚相一黨,又是鐵麵無私的大理寺卿。


    至少,在顧家冤案之前,其父曲晉元為官是出了名的剛直不阿,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過去大理寺的那些舊屬,現如今在京的,隻剩下王藏等人。


    “辨別行蹤、查驗作案手法,這些,都是當年您和父親傳授給我的。


    “如今,曲昶能仰賴的,也隻有師父您了。”


    曲昶話裏話外難掩落寞,王藏看在眼裏,終究於心不忍。


    當年那些事,對這孩子而言,也是無妄之災。


    牆倒眾人推,曲昶深受當年之事所累,走到哪裏,都會被人說閑話、戳脊梁骨。


    若無三王保舉,恐怕這輩子連個出路都沒有。


    王藏清楚這些王公親貴的德行,曲昶這些年在三王手底下,怕也難做。所幸三王並非褚相那等野心勃勃之輩,用不到人的時候,也不會多事。


    可越是這樣的人,當他需要你做事的時候,才不管你辦案有多少阻撓、多少力所不能及,罔顧程序正當,遑論取證得當,他隻要他想要的那個結果,有理有據。


    “即便查出犯案之人是陳一言,可單憑我一人……”


    曲昶握拳的手緊了又鬆,無奈道,“師父,您知道的,大理寺過去那些人都……我沒有別的法子了。”


    王藏歎了口氣,說道,“你想問什麽。”


    聞言,曲昶眼睛一亮,忙問道,“陳一言,那個江洋大盜現在何處。”


    鏢師,江湖人稱明掛子,大多數鏢師與山匪、盜賊所謂黑門坎的人,也有些交情。


    盡管不是一個行當,但多少會給對方留幾分薄麵,所以說,招攬一些有知名的鏢師放在家裏,本身就是一個辟邪的符咒。


    而陳一言,王藏確實認識,也清楚他的身份。


    那老家夥金盆洗手後,在京城的九方賭館做擲子,可這些事,不能和盤托出,且不說那九方賭館的掌櫃神秘莫測,其背後之人更不知是哪座金佛。


    若貿然告知,曲昶必定要前去搜捕,於他於王藏自己,都難料禍福。


    “他老家在京畿,一個叫邰莊的村子,我隻能告訴你這些。”


    九方賭館內,鬆蕪收到線報,曲昶去了一人家中。


    “王藏?”


    “是,回掌櫃的,此人過去乃是大理寺捕頭,據說是曲昶的師父,後來卸任去了京師同興鏢局,現如今是那兒的總鏢頭。”


    “派人去盯著,若曲昶那邊有什麽動靜,就把那個人抓回來。”


    鬆蕪凝視著字條上的名字,目光陰狠,宛如毒蛇吐信。


    “必要時,殺了。”


    王藏家後院,王嫂正與梅辛閑話家常。


    “聽你大哥說,你如今是在明珠長公主殿下身邊當差?”


    “是,幸得長公主殿下收留。”


    “不錯,跟在長公主身邊好。”


    王嫂話鋒一轉,八卦道,“不過,殿下回京是否要與董將軍定下了呀,到時候你們這些親隨護衛,能跟著一同去國公府嗎?”


    梅辛臉上笑容一怔。


    “嫂子您說笑了,我家殿下和董將軍,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時,王藏從前廳回來。


    “久等了,今日真是怠慢梅辛弟弟了。”王藏對自己媳婦說道,“廚房還有菜嗎?”


    王嫂福至心靈,笑道,“有啊,你們稍等我啊。”


    待屋內僅他二人,王藏坐下,舉起杯。


    “來,咱哥倆接著喝。”


    梅辛卻沒有動作,他手指摩挲著杯口,麵色轉冷。


    “方才登門之人,是王叔大理寺的舊人吧。”


    “啊……”王藏不自然道,“是。”


    “那你不該讓他進門,更不該去見他。”


    見對方麵色有異,王藏警覺起來。


    “此話何意。”


    梅辛神色鄭重,嚴肅道,“無論你告訴了他什麽,趁還未被人發現,立刻收拾東西走,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


    “!!”


    王藏這種老江湖,很快便能想通其中利害。


    當即去鏢局通了氣,範掌櫃得知他所為後,瞪著他欲言又止,卻也知道多說無益,叫王藏隻管先走,鏢局這邊他來善後。


    臨走前,王藏與梅辛告別。


    “我隻想問你一句,你……”


    王藏咬了咬牙,終未能問出口,隱晦道,“當年之事,是我此生所愧,你若是他,還望你今後珍重。”


    說罷,踏上馬車,與家人一同離開了。


    梅辛望著駛去的馬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沉重,那些不曾示人的過往,終究還是在今日掀起一角。


    滔天的記憶湧現,官兵、枷鎖、牢獄……


    他長籲一口氣,壓下心緒。


    回過頭,對著附近茶攤盯梢的人說道,“跟你們掌櫃說,事了了,那人不會再回來了。”


    幾人互相遞過眼色,有兩人起身,欲追上馬車。


    梅辛手置於劍鞘,弓起身子,擋在他們麵前。


    “我說了,事情已了。”


    領頭的那人見狀,盤算不便在此硬碰硬,於是笑臉相迎。


    “這,小的們也是聽命行事,您就別為難我們了。”


    “那好,我去跟他說,但我奉勸一句,若對他們下手,倒黴的不隻是你們,還有你們掌櫃。”


    說罷,梅辛馬不停蹄趕往九方賭館,一下馬,就直奔茶室。


    “王藏隻說了陳一言老家,他現已離開京城,以後也再不會回來,沒必要殺他。”梅辛見到鬆蕪,開門見山道。


    桌案後,鬆蕪瞥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地圖放下。


    “原來你今日告假,是去吃裏爬外了呀。”


    梅辛無視他的嘲諷,說道,“曲昶那邊,若有何事,你可隨時支使我。”


    “你這是——談條件?”鬆蕪輕慢一笑,問道,“若我叫你殺了曲昶呢?”


    “可以。”


    聽到對方爽快答應,鬆蕪不由收起笑意。


    在鬥獸場那種地方活下來的孩子,還能保有常人心性,本身就是一件不尋常的事。


    他們雖彼此瞧不上眼,可卻不得不承認,梅辛在他們這些人之中,稱得上是絕無僅有的好人了。


    但他卻願意殺曲昶……


    鬆蕪目光審視,像要看穿對方似的。


    “你何故幫我?”


    “沒什麽,看不慣那位少卿大人罷了。”


    “他得罪過你?”


    “得罪?”梅辛摩挲著下巴,戲謔道,“從鬆蕪哥嘴裏聽到這種話,還挺新鮮,當初你整治我和竹臨,難道我們得罪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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