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強說:“本來是個小手術,但盡人皆知老徐上過手術台,傳著傳著就變了,說成了他得過肺癌,死裏逃生,不知今後是否複發,健康狀況堪憂。提拔的機會當然還有,集團又一次開會研究,老徐入圍,在候選人名單裏榜上有名。這次,有人跳出來說,徐度有癌症,身體不行,哪能為黨國好好工作呢?應該考慮的另外某某人——人事安排後麵,全是各種關係和利益,你沒有其他弱點,健康情況便成了可以做文章的借口。他再一次失去了寶貴的機會。誌成,記住,將來有一天你要往省公司領導或集團領導位置上走,從現今開始,體檢報告、病曆報告,一定保管好。再好的人,到了醫院,總能查出三分病出來。體檢醫院的報告,全電子版了?是吧?隨手一轉,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人家說不定就存起來了。我有一個朋友,在能源行業的,身體不太好,住了兩回院 ,消息根本無法封鎖,遺憾退出競爭理想職位的隊伍,隻得寄情山水了,強哥哀之。這其中的道理,同老徐一樣,誌成你要鑒之。”


    “江湖險惡,嘿嘿,幸好我是國防身體。”


    “曉得你娃是國防身體。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同女財務好,身體不行,人家哪會服氣!”


    “強哥三句話不離本行。中午李香蓮送我們到高鐵站,不是我在場,你們倆個肯定會擁抱熱吻了。對不起,兄弟我今天當電燈泡了。”


    “笑話,能撲上去,強哥會管你在場?老子現在單身,追美女不僅合情,而且合法。”


    “那是李總有羞澀感?我看她要向你撲過來的樣子。我們下了車,她停在原地,一雙眼睛直勾勾看你,後麵的車子按了無數聲喇叭,她才依依不舍離開。說到底,還是我當了電燈泡。”


    “什麽時候,你聽到我叫她‘蓮’,她叫我‘強’了,你就可以叫她嫂子。”


    “我想明天就打電話叫她嫂子,哈哈。”誌成想起了江大強叫涪城的那位舊情人,從“巧玉”叫到“巧”,估摸反映出了拉手親吻到脫衣服上床的質的變化,他無意之中作了“曆史回顧”,笑得更起勁了。開車的司機聽出門道,跟著“嘿嘿”地笑出聲。


    “別打岔,還說老徐。集團開會研究的小道消息,傳到了萬立豪和徐度的耳朵裏,兩人一商量,這種消息必須澄清。就由萬立豪出麵,給集團每個領導分別發了郵件,還給集團組織部的頭兒專門打了電話,說那次體檢誤診,早就有清晰明確的結果了,徐度哪有健康問題,整日活蹦亂跳的,挑起革命的千斤重擔、萬斤重擔,均不在話下。哪知,萬立豪這是授人以柄。你想啊,提拔省公司一把手,到金字塔的塔頭了,競爭的人多得很嘛,總有人反對,找各種理由反對。第三次研究提拔的時候,有人說,萬立豪發的郵件、打的電話,是本位主義,想推舉自己下麵的人,欲蓋彌彰,徐度的機會必須讓出來。會議意見不一,爭論得厲害,集團董事長就說,我們現場測試一下吧,找個同徐度熟悉的同誌,開著座機的免提鍵,當麵問問徐度的身體狀況,如果徐度自己說沒有問題,馬上任命他。”


    誌成興趣大增,問道:“還有這事?看來集團的董事長傾向於任命徐總。情況如何?” 司機也說:“這測試,決定著升遷哦?”原來,司機一字不落聽了兩人講話。


    江大強點燃了一支煙,吊足誌成的胃口,“秘密吧?我從來沒有泄露過。任命個人不容易啊,連集團董事長也不敢擅自拍板。從最後爭論老徐的健康,說明徐度在其他方麵是無懈可擊的,對手隻有把文章放在健康上了,於老徐而言,這也是一種勝利。好,說回來,集團的常務副總給徐度撥通了電話,開著免提鍵,老徐並不知道。常務副總問:徐度,最近忙哇?徐度說:謝謝領導關心,現在是很忙。常務副總問:最近身體怎麽樣? 全部人豎著耳朵聽。你猜,老徐怎麽回答的? 徐度不知人家的意圖,想了一會兒,回答了什麽?你們想得到嗎?”


    誌成和司機不約而同地說:“想不到,你說。”


    江大強嘿嘿地笑,在皮卡車轉彎燈閃爍的光亮裏,露出一排牙齒,“他媽的,老徐回答:身體還沒有恢複元氣啊,感覺勞累很得,常有力不從心之感。 集團董事長是極力挺老徐的,聽到這句話,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常務副總說:這麽嚴重?那你需要好好養病哦?你沒有經常請假吧?老徐還是沒有搞懂,也根本不可能搞懂電話那頭的意圖,又回答說:謝謝領導關心。我要請假的時候,會提前請。”


    誌成說:“在領導那裏,不能說不行。徐總為什麽要那樣回答?”


    “人各有命,此言不虛。我問老徐,那次通話為什麽選錯了答案。老徐說,在免提電話前兩天,他才從外地回到錦城,集團調到他到各省檢查,一次檢查就是四十天,中間還不準沒有回家,大半年,搞了兩次,相當於兩個多月奔波在外。他以為常務副總打電話,又要抓壯丁,再一次調他去作檢查,實在不想跑了,就故意說身體情況不好。誰會想到這是在測試啊!”


    誌成說:“唉,太可惜了。人各有命!”


    江大強說:“我開始學易學以後,找師父過,問老徐還有沒有機會。師父說,老徐隻能在這個職級崗位幹到退休了。雖然升不上去,但是德高望重、全身而退,這是沒有問題的。”


    誌成說:“對對,強哥你研究易學的。要不給我也預測一下。我早就想問一問了。”


    “你的生辰八字,我記得倒。我給你過過生日子的嘛。你肯定有機會上,強哥預測過的,不是說了春節前後嗎?”


    誌成心花怒放,睡意全無,“借強哥吉言。”


    “你不要老是問來問去,天機不可泄露!再問來問去,就算算準了也不靈驗了。”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強哥你在給我心理暗示,讓我決戰這幾個月嘍?”


    “那倒不全是。我隻告訴你,管鋒去廣東前,我師父算了一下,得到兩個字,是驛站的”驛“字,‘雙驛主大貴”,意思是他以後的工作要換,而且換好幾次,能夠得‘大貴’。沒有多久,提任的信息就到了。你說,神不神 ?”


    誌成說:“好久帶我去見師父?給我開個後門。”


    司機這時發話說:“江總,我想起來了,這個徐總,早年從我們縣裏考上名牌大學的,是不?哦,他同我爸媽年紀差不同,同在縣中上的高中,我小的時候,不好好讀書,爸媽還講徐度,用他來教育我們。肯定是他,他老家就在你們要去的那個寨子。”


    江大強問:“這麽出名?考個名牌大學,全縣有名,還傳播了兩代?”


    誌成說:“你沒有在農村待過,我們那樣的農村,比這裏好很多,每年能考上重點本科的人數,也十分有限,如果上了好學校,學校開著宣傳車到處廣播,十裏八鄉都知道。我考了個重本,我班主任到處吹噓了十來年,現在回去,他還在提,提起來眼睛就發亮。”


    誌成和江大強最終沒有敵過長途奔波的睡意,深夜四點左右說不動話了,腦袋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皮卡車沒有空調,兩人沒有司機的毛皮鞋,車身上蓋了一件棉大衣,腳暴露在外邊,身體始終暖和不起來。


    誌成被凍醒了,看著司機哈欠連天,問:“要不要休息一下?萬一出事故,這荒郊野嶺嚇人。”司機說:“不用,快到了”。誌成看看四周,天果然麻麻亮,道路周圍的樹木、山嶺漸漸清晰,遠遠地傳來起起落落的雞叫聲,忽長忽短,仿佛叫醒了沉睡的鄉村。江大強睡眼惺忪,清醒過來,說道:“快到了?到了寨子裏,開車先轉兩圈,確定一下是哪家。辦喪事,萬一進錯了門,鞭炮放錯了,要遭人打死。”


    皮卡車開進半山上的寨子,遠遠望見晨霧中立出一支旗杆,從一家人的房頂伸向半空,經幡在早上的寒風中獵獵飄動。司機說:“那是死人立的旗杆。”車子開過去,院門前停著小貨車、小麵包車、三輪車、偏鬥車,有十多輛。院門半開著,門上貼著白紙和黃紙,一陣陣刺鼻的紙錢味道鑽到鼻腔裏。誌成隱約裏看到院門裏,有稀稀疏疏的人影閃動,人影頭上紮著白色的布條飄來飄去。


    江大強說:“誌成,你去問問,確定一下是不是徐總家。” 誌成拿掉棉大衣下了車,忍著寒氣,快步過去把院門慢慢推開。一個壯實的人影從裏麵急吼吼地走出來,幾乎撞了個滿懷。往旁邊一閃,定睛再看,人影正是徐度。


    徐度腦袋上包著白布,係成一條帕子,在肩背後邊拖成尾巴,手上拎了一個背簍,正準備出門,像要去請人或置辦東西的架勢。誌成大叫了一聲“徐總”, 徐度看清了他,吃驚地問:“咦,你怎麽在這裏?”


    誌成說:“我和誌強哥一起來的,他在那台皮卡車上。”


    江大強早拉開車門跑了過來,叫著:“徐總、徐總,我在這裏。” 幾步衝到徐度麵前,“我和誌成專程過來,送老人家一程。”


    徐度肯定沒有想到兩人的到來,驚得合不攏嘴巴,一手拉著江大強,一手拉著誌成,說道:“你看這,這……你們昨晚趕路?大強,你們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江大強說:“不敢講,講了你肯定不同意。”


    徐度說:“同意的,同意的,你們跑這麽遠,太讓我感動了。”


    徐度把兩人往院門裏帶,衝裏邊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哥、姐,哥、姐,我朋友來了,我公司來人啦!”


    院子裏擺滿了花圈和桌椅板凳,亂亂糟糟的,中間留著一條甬道。誌成和江大強走進去,從正中的堂屋裏衝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打扮同徐度一模一樣,未到跟前,單膝著地在甬道,作拜伏狀。徐度快步跑過去,動作和中年人一樣,排成了一排,變成了三個中年人的動作。江大強叫了一聲“多禮了”,緊走幾步,趕緊一個個去扶起來,三個中年人不為所動,堅持單跪著。直到誌成走上前,逐個扶了一遍,三人才慢慢起身。徐度邊起身邊說:“我們這裏的規矩。謝謝你們專程前來吊唁。”


    江大強叫了一聲:“哥、姐,你們和徐總,節哀順變!請帶我和誌成去靈堂,我們先上香。”


    到了靈堂,濃重的香燭紙錢熏得誌成頭腦昏沉,幾乎想抬手掩鼻,終究忍住了。江大強眉頭不皺一下,對著徐度老母親的靈牌,倒頭就拜,磕了三個長頭,起身再合十再拜。拜完,從旁邊的桌子拿了一支香三支燭,點著了插到靈牌前的泥巴燭台上。誌成看懂了,學作去拜。徐度在旁邊拉住他說:“大強代表了,行了行了。”誌成異常堅決,話沒有講一句,膝蓋便自動彎到地麵的蒲團上去了。


    徐度說鞭炮在八點鍾放,現在寨子裏有很多城市一樣的規定,紅白事不能隨便擾鄰。農村人勤快,八點鍾前,村子裏已經活躍起來,像趕場一樣,吊喪的人、送東西的人上門,絡繹不絕,有人來一般先放一串鞭炮,炮聲短則十秒鍾,長則二十秒鍾。司機小心翼翼地卸下車上的鞭炮,從院門開始,順著院牆前繞了四大圈,不斷人來問:“誰帶了這麽多火炮?”,有人說:“這起碼要放二十分鍾。”


    江大強請徐度一家人來看放炮。一聲令下,火炮霹靂叭啦地響起來,一片電光閃動,驚天動地,其中雜著個別的大炮,震得人兩耳發蒙。五分鍾後,全村的人都跑出來看,對著徐度、江大強和誌成這邊指指點點。徐度捂著耳朵,大聲問:“怎麽這麽多?” 鞭炮聲蓋過了人聲,江大強大約聽清了,趴到徐度的耳朵邊說:“你不要管啦!晚上和明天還有兩車要放!”


    徐度的眼睛濕潤了。徐度旁邊的哥哥姐姐,眼睛也濕潤了。


    司機返回,江誌強把司機送上車,說道:“你回去換個大車,再拉一車鞭炮來,要最好的。你回來的時候小心,如果來不起來,找個人陪你,一起開車上寨子裏來。我給錢,不會虧待你。”


    磚混小樓二樓的木板床很硬,絲毫沒有影響誌成和江誌強補瞌睡。睡到中午,徐度親自來叫兩人下樓吃午飯。徐度拍拍誌成的肩膀,“誌成,入鄉隨俗,要喝米酒。”


    誌成說:“不行。我的酒量,領導你是知道的。”


    徐度問:“在想會計報告的事?”


    誌成說:“還好,我出來了,電話並不多,財務報告應該順利的。”徐度說:“那你放開喝,我保護你。這酒三十多度,喝幾碗問題也不大。” 說著又拍拍誌成的肩膀,“黃蓄英和向陽知道我家的事,說要來吊唁。我堅決不準他們過來,你來了,可以代表他們。公司裏知道以後,魏總派人來,我隻同意工會副主席和秘書,一共來兩個人。你和誌強跑這麽遠,放這麽多火炮,震動整個寨子。我在錦城參加工作,離家太遠,既照顧不了老母親,也幫助不了家裏,親戚們以前總說閑話,據說徐度在外麵混得好,好什麽好啊,給家裏拉不到一丁點關係。你們一來,這麽大動靜,讓我和我這個家,挺有麵子的,我多年欠老母親和哥哥姐姐的,好似減少了不少。你們倆一定要坐到主桌去!就是堂屋裏那桌,我陪你們。”


    江大強在旁邊,興奮地叫道:“好好,聽徐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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