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山地省土家縣某鄉鎮。高鐵三小時,先到達省城;然後切換動車奔向仁銅市,一個半小時後下車;未有喘息,又立即叫了一輛網約車,駛上高速公路,最後開了兩個小時,才進了土家縣城。一路走來,穿越了無數的隧洞,山頭越來越高大,峽穀越來越深長。


    誌成記起,《登樓賦》裏寫“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這句子倒描繪出了眼前的景象。


    深夜了,聽江大強指揮網約車按照定位,在“縣政府中心廣場”停車。網約車接了一個高速公路的大單,服務態度好得沒得說,追問還要不要送到某鄉鎮,自然被江大強嚴辭拒絕,怏怏不快地留下兩個鍋盔和兩瓶純淨水,客氣將客人拋到廣場入口處。縣城不大,中心廣場異常空曠,不見一個人影。誌成摸了摸生疼的屁股,先拉了在江大強廣場上走了半圈,活動著僵硬的腰腿。望望縣城半夜已經暗淡的燈火和四圍黑漆漆的山峰影子,擰開純淨水瓶子喝一口水,冰冰涼,覺得氣溫比錦城低太多了,兩人不由拉緊了衣領。


    誌成問江大強:“還有多遠?”


    江大強黑暗中睜圓眼睛,“至少還有六個小時。”


    誌成驚叫道:“在這裏住一夜?”


    “住個屁,連夜趕過去,剛好明天早上到。有車來接我們,車上裝好了鞭炮。”


    從坐上高鐵開始,江大強進行了一次諄諄教誨,“誌成,經營工作和經營人事同樣重要,二者往往分不清彼此。你還是以前的思維,技多不壓身,覺得靠本事把賬目和報表搞好,給領導出好主意就會得到重用?曆史經驗有時候害死人嗬,嘿,你靠苦幹、考證,正巧公司業績增長,要配副職,趕上了好好時候。但提正職,靠苦幹、考證行不通了。向陽同徐度的關係,你不是不知道,徐度一直是挺向陽的,你還沒有入他的法眼。現在怎麽辦?你不取得徐度的支持,向陽這個關卡住你,你永逾越不了。”


    誌成早悟透了道理,卻不想給江大強講魏玉辰的盆景、崔老師的瑜珈、地震帳篷的生日會那些“經營”,表白已經竭盡全力走近魏玉辰。他嘴上嗯嗯,耳朵裏默默地聽著。


    江大強還說:“相信我,現在黃蓄英做財務經理,幹不了多久了,尤其是魏玉辰這樣從集團下來的人,不喜歡這些老套,工作上還不怎麽給力的老太婆,下一輪肯定要換她。黃蓄英手上最大的牌,是萬立豪,加上你和向陽爭得不可開交的架勢,她倒成了贏家。這個黃蓄英,如果年紀輕,有顏值,看著養眼嘛,能力差些,領導或許還能容許,萬立豪一走,魏玉辰還能容許啊?兄弟,你眼光放長遠點,要決戰了,上與不上,就這幾個月。”


    這些說到誌成的心坎,正是今天上午猶豫了一小會兒,義無反顧裹上羽絨服出發的原因。誌成說著好好,仍擔心地問:“跟著強哥操,不得挨飛刀。隻是要六天才回,怎麽給黃蓄英說?”


    江誌強不屑地說:”見到徐度以後,你打電話給黃蓄英,說代表她送了一份祭禮,再讓徐度給她講幾句電話,未必她還會說你沒有請假?你呀,就是太老實!這樣子怎麽當正職哦,眼看幾個月就要走馬上任了……”


    誌成和江誌強在廣場走累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下午在高鐵上簡單地吃了一點飯菜,味道太差,不堪下咽,食物不敵長途奔波和山地省天氣寒冷。四周矮樓裏的燈不斷地熄掉,縣城沉沉睡去;空氣中似乎在飛霜,涼絲絲地往脖子裏和後背上鑽,寒意更加深重地包圍過來。兩人啃了半個網約車司機留下的又冷又硬的鍋盔,抵擋著饑餓。


    誌成苦笑說:“好像重新回到了地震……”


    過了許久,兩道光柱慢吞吞地移動過來,光柱後麵有男人的聲音,土話含混喊道:“是江總嗎?是江總嗎?”誌成和江大強跳著腳衝著光柱招手。光柱快速衝過來,帶著車輪吱吱嘎嘎碾過地麵的巨大雜音,停到廣場邊緣的路邊。來人說:“好了好了,可以出發了。”


    誌成看清楚了,是一個“拖板鞋“小皮卡車,車輪上已經綁上了粗壯的防滑鏈條。


    坐上車,來人不由分說,奉上白色的塑料口袋。袋子沒有打開完,肉香、菜香、飯香噴湧而出。


    江大強邊吃邊說:“怎麽樣?強哥處處有朋友,對吧?還在信建工作的時候,我就同貴州公司的人注意搞好關係,看吧,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找人家,人家二話沒有說,就給我在這縣分公司找了一台車和一名師傅。你現在在信建公司,你找貴州公司,看他們給不給你辦?”


    誌成填著肚子,苦笑說:“強哥神通廣大,不是凡人能比。”


    吃好了,江大強轉頭對師傅說:“司長,外麵黑咕隆咚的,你開慢點,山地省的道路危險,我們走得少,怕出事。你是老司機,經驗豐富,不要嫌我多嘴。我哥們兒安排你來跑這趟,反複說出不得安全事故,讓我一路提醒你。萬一出了事情,他有責任,不好交待。哦,看這個,給你一點辛苦費,拿上拿上。”


    江大強說完,遞了一個厚厚的紅包給師傅。師傅笑著說:“江總放心。你客氣了,不用不用!”手上還是把紅包接了,一隻手揣進大衣口袋裏,然後說道:“車上還有棉大衣,已經按我公司領導的吩咐準備好了。”


    誌成和江大強開心起來,忙問:“放在哪裏了?”


    師傅用一隻手指了指皮卡車的後備箱,“在鞭炮旁邊,防雨布隔著的。”


    誌成看了看,那鞭炮堆得像小山一樣,於是江大強問:“這麽多鞭炮?”


    “多?還要嫌少呢。老徐的家在寨子裏,我現在想的是,最好把寨子炸了,否則不算弄出了動靜!”


    師傅也說:“對對,我們這邊辦紅白事,興放鞭炮。”


    江大強說:“司長,一會兒到了村子裏,幫助我們吆喝一下,把鞭炮擺起,放得驚天動地才好。我還要給你發紅包。“


    師傅高興地說:“好,到了看我的。”


    誌成看了看手機,時間已經十二點了,通信信號微弱,時斷時續。李芳芳有兩個視頻通話未接。他不想給芳芳說到山地省了,免得被問來問去的,就留言說會計報表有問題,睡辦公室了。芳芳馬上回道:“身體要緊,早睡!”


    誌成心裏真正想著的是顏玉如,在錦城坐上高鐵,他一本正經地發了一條微信,“如玉,我有要緊事情,出差去山地省下麵的仁銅市,保密!” 顏如玉回了一連串問號表示驚愕,誌成回複:“‘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回來再說。”顏如玉沒有再聯係他。現在,想必美人已經安睡了。


    皮卡車在縣道上爬行,光柱照出去,隻有車頭前一小截地麵看得清,遠處一團漆河,睡意襲來,誌成閉上了眼睛。江大強從前排座位扭過頭來,說:“別睡別睡,我們說說話。我們倆一睡,打鼾聲隻會讓司長疲倦。一車人都不安全了。”


    誌成揉揉太陽穴,睜開了眼睛問道:“說什麽呢?”


    江大強說:“說女人?”


    “有辱斯文!”


    “那就地取材,說說老徐。你曉不曉得,為什麽當了這麽多年副總,一直幹常務副總,幹了六年,他還沒有提拔?”


    誌成說:“他不想到省外去?因為萬總一直沒有走?”


    江大強說:“那到不是。現在省公司一級的正職,原則上要異地提拔,萬總走沒有走,並無關係。以業績、資格、學曆這些論,老徐度早該當一把手,尤其是學曆,名牌大學交通大學畢業的研究生,放在至今的信建公司裏,也不多見,在省級領導中間就更少了。老徐同我講,他的同學些,好多政府高官和技術官僚,可見他提拔的條件一點不差。”


    “那為什麽沒提拔?”


    “這裏有一個傳說,講那年要提拔徐度時,恰好他做了一個肺部小手術,集團怕提拔一個癌症病人到任上,沒有敢做最後的決定。其實,所謂的癌症,是老徐自己嚇自己。體檢的時候,肺部有陰影,是良性還是惡性的,醫生不確定。第一位的建議是保守治療,看看情況再說,第二位的建議才是切除,當然第二位建議保險一點,反正肺部切除不會對人產生致命影響,可以根除後患。那段時間,老徐很糾結。我還在他手下幹事,過著和向陽又合作又鬥爭的日子,看見老徐人眼可見的瘦了下去,也不知是難於決策的思想負擔讓他消瘦,還是肺部真有癌細胞在生長讓他失去體重。糾結了兩個多月,他還是決定做切除,切掉四分之一的肺片,休養了九個月。集團得到了這消息,不敢提拔他了。”


    誌成隱約知道這個故事,那時自己還是財務部的會計小兵,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清楚細節。誌成恍然大悟,“哦,那時候你經常去噓寒問暖,讓徐總喜歡上了?”


    江大強說:“老徐喜歡我,原因多方麵的,豈止生病噓寒問暖的這一個事情。不過,照顧好病人,尤其是生病的領導,真心實意幫助過一回,鐵石心腸都會被打動!這樣說吧,手術的醫生都是我安排的,嘿嘿,老徐感動得一塌糊塗。我哥我姐他們有一些關係,找到了錦城市,不,全省全國有名的醫生。那個醫生牛得很,手術排到一年以後了,我哥請了三次,才答應親自主刀。原來老徐工作上信任我,有了找醫生這回事,親密關係就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後來,他老母親有兩次來錦城看病,我還安排過。老太太認識我哩!為什麽我離開信建公司時,老徐那麽挽留?為什麽我現在做生意,找他總得到一些支持,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誌成說:“你這資源好,我沒有啊,我生病,自己掛號找醫生去。噢,說回來,徐總的手術結果如何?”


    江大強說:“做手術的時候,我擔心得很,生怕出什麽問題,還好,手術成功。肺部切了片再檢查,醫生研判半天,結論是良性的。老徐並不後悔,說挨一刀,得個安心。”


    “既然良性的,病自然好了,後麵沒有提拔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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